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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以前总是不明白娘亲说的许多话,拿去问别人也都是一头雾水。比如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百思不得其解,这会从宫里出来,她可算是明白了。如笼鸟放归山林,皇宫虽好,吃的精致住的宽敞,但比不过她的小窝。
陆常安见她喜的简直要哼个曲子,笑道:“阿月是喜欢里头,还是喜欢外头?”
阿月想也没想:“外头。”
陆常安问道:“那阿月知不知道为何还有那么多人想在里头?”
阿月笑道:“因为他们没有进过里面。”
“那为何有些人进去过,还是想一辈子待在那?”
“大概是里头有他们喜欢的。”阿月末了又说道,“阿月也有喜欢的,九公主和锦姑姑都很好,只不过比起他们来,我更喜欢爹爹和娘,还有兄长好友。”
陆常安笑笑,如今的阿月对人还没有防范心,却并不是件好事:“阿月,在宫里可不能这么说。”
阿月默了默,微微点头:“阿月明白……三天前听姐姐们说,有个宫女被杖毙了,说她口不择言,得罪了贵妃。在家里老祖宗也会指责谁谁不长心眼乱说话,可是顶多骂几句,怎么到了宫里就要人性命了。”
陆常安确实想她知道这些,可见她一瞬没了笑意,低声说着这些,很是落寞,眉头微皱:“皇宫跟外面不一样,阿月日后会明白的。”
阿月默然点头,抓紧了包袱,她要很乖很乖的过完这七年,平平安安的出宫。
回到家里,陆常安将她接下马车,笑道:“得空就过来玩吧,你程姨很是挂念你。”
阿月应了声,实在是太想家了,也没再说客套话,便上台阶摇铜环。
门很快打开,管家一见阿月也是欢喜,边迎她进来边喊声“三姑娘回来了”。
正是傍晚,准备晚食的时辰。方巧巧一整日都在等阿月,等她不来,就去了后厨看看。就这空档,阿月就回来了。
阿月最先见着的,是云罗。这会别说是亲人,就算是见了管家阿月也觉亲切,甜甜喊了声“二婶”,云罗也高兴,拉过她仔细看:“三姑娘见瘦了。”
吃好喝好又不用做活,每日陪读也轻松,阿月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瘦了,笑道:“二婶是关心阿月的,一瞧就瞧出来了。”
云罗笑笑:“你母亲刚去后厨了,你先坐坐,很快便回来。”
阿月可坐不住:“我也去后厨,阿月饿了。”
云罗见阿月欢快的跑开了,笑笑往外看去,都这时辰了,丈夫也快回来了吧。她没有孩子可等,等的人就只有她的夫君。末了才想起,忙唤她“阿月,先去同老太太问安呀”。
可人已经跑远了,根本没听见。
方巧巧偶尔会到厨房里监工,免得出什么差池。慕家今年交付她打理的事情越来越多,孩子越有出息,长辈肯下放的权利就越大,完全是母凭子贵。隐约好像听见有人唤“三姑娘”,她还以为自己生了错觉。等那哒哒哒的脚步声到了后头,心头咯噔,转身一看,就被撞了个结实,差点没将她撞开,忙伸手捞住她,可不就是阿月。
阿月本想吓唬母亲,结果被突然转身的她刮了脸。方巧巧又气又笑:“让你皮,吃苦头了吧。”
“嘻。”阿月抱住她,仰头笑道,“能见到娘亲,吃点苦头也没什么。”
方巧巧俯身亲了女儿一口,费了些劲将她抱起,拿筷子夹了片肉给她:“等你祖父爹爹回来才能开饭,先吃块垫垫肚子。”
“阿月不饿。”阿月趴她肩头上,声音低低,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委屈,“就是想娘亲了。”
方巧巧放了筷子,将她抱的更紧:“娘也想阿月了。”
母女俩一路说着话,到了前堂,老太太也出来了,一见她抱着的人是阿月,不由皱眉:“都说皇宫规矩森严,可你进了里头却忘了家里的规矩,我倒以为你没回来。”
阿月倒真忘了回家要先和老祖宗汇报,一心只想着娘亲。
云罗说道:“许是饿坏了,就直接去了厨房,谁想倒在那碰见了大嫂,倒真是母女连心。”
这一说老太太才细细瞧她,果真是瘦了,倒心疼她:“快过来同老祖宗说说这半月的事,闯祸没?公主可欢喜你陪着?”
方巧巧见局势扭转,倒默默欠了云罗一个人情。她是宁可云罗是个恶毒人,这样她就能坐视不理。可偏云罗是个善心的,越是如此,就越是为她忧心。可要是告诉她慕立成为人,她不会信,也将他们一房暴露在慕立成眼皮子底下,这个险她不想冒。
今日慕韶华也早早回来了。马车还没驶到家门,车夫便说道:“三姑娘坐在门口那。”
慕韶华撩了帘子往外看,果真见着女儿坐在石阶上,正弹珠子玩。他急忙下车:“阿月。”
阿月猛地抬头看去,连珠子也不要了,往父亲那跑去:“爹爹。”
慕韶华真觉好似离别三年,心中又喜又酸,蹲身笑的真切:“阿月可算是回家了。”这脸瘦了许多,看着教人心疼。
牵着她进去,一众人已在等,纷纷笑道:“老祖宗都留不住她,你要是再不回来,她都要去翰林院等着了。”
慕韶华笑笑,看了看问道:“父亲还未回来?”
因还要等慕宣,阿月还是没吃上饭,不过跟爹娘说话,也颇为开心。夫妻俩领着她先进了屋里,洗脸吃些果点。慕韶华听女儿一直说有趣的事,问道:“那可有不高兴的?”
阿月点头,笑道:“当时不高兴,如今没事了。”
方巧巧甚是安慰女儿这样懂事,说道:“今日阿玉来了两回,问你何时回来,总等不到你,就先回去了。”
阿月说道:“阿玉明早入宫,待会女儿想去找阿玉,跟她说说这几日的事。”这是上回陆泽跟她说的,等陆潇潇出宫同她说那十日发生了何事,可有要避讳的。如今她也可以跟阿玉先说下,免得她碰了霉头。
待会用过饭夜就深了,方巧巧并不放心:“等会娘陪你一块去,你去找阿玉,娘去找你柳姨。”
阿月着实不想再离开母亲半步,欢喜非常的点了头。
过了小片刻慕长青和慕长善也各自从学堂回来,一听妹妹回了家,同老太太问了安后就立刻回院子。可到了爹娘房里却没见着她,正要问,背后的门一动,阿月伴着声响跳了出来,可把两人吓了一跳。
慕长善忍不住说道:“要不是猜着是你,我肯定先去拧对方的手,妹妹真皮。”
慕长青笑道:“阿月刚回来你就吓唬她。”
阿月吐吐舌头:“还是大哥好。”
一家人说说笑笑,下人来报开饭了,这才一块出去用食。
阿月用过晚饭后就和母亲一同来了宁府,柳氏见了两人欢喜展颜:“方才阿玉还说阿月这个时辰一定回来了要过去,不想这心有灵犀,阿月倒先来了。”
方巧巧笑道:“拗不过这孩子,这样不懂规矩,大半夜的还要过来,添了大麻烦了。”
柳氏说道:“阿玉正在亭子里纳凉,阿月过去寻她吧。”说罢让下人领路,自己和方巧巧闲聊。
阿月往院子那走去,都想好了,今晚找阿玉,明天找潇潇,还有陆泽。等后日家里请的女先生也要开始授课了,古琴也不能落下。她当真是个大忙人!
到了凉亭不见宁如玉,倒是见着了宁谦齐。
宁谦齐听见那边有声响,抬头看去,那灯笼旁边映照的身影分外清楚,瞧着那俊俏面庞,朝她摆了摆手:“阿月。”
“宁哥哥。”阿月跑到前头,却不见好友,“阿玉呢?”
宁谦齐摇头叹道:“不问眼前人,却问眼前人。”
前一“问”是不问候他这就在眼前的人,后一“问”是偏是跟他这眼前人打听旁人。真是教他好不心酸。
阿月想了想,便问道:“宁哥哥近来过的可开心?”
宁谦齐再忍不住,笑道:“还以为阿月进宫会有些变化,谁想是我多想了。”宫廷那个大染缸,尔虞我诈的事看多了,难免的。他们宁家也有女眷在宫里做妃子,偶尔同母亲进宫相见,总是有说不完的辛酸事。年年见,年年都觉不同,心机越发深,“阿玉说要去寻你,回屋换衣服去了。”
阿月起指轻抵唇边:“宁哥哥不要告诉她阿月来了,等我去吓唬吓唬她。”
这还没起身,耳后就有个声音做大“坏姑娘,你要吓唬谁”!
好友的声音忽然在耳边作响,阿月吓了一跳,转身看去,便被她抱了腰身挠痒痒。亭子传遍笑声,闹腾的很。
宁谦齐自知不好再留,这小姑娘的闺房话,他不方便听,就寻了个借口走了。
宁如玉拉了阿月坐下,将桌上的东西都推到她面前,好好看了看她:“一定是每晚都睡不好,气色差了许多。”
阿月伸手揉面颊:“我跟你说说这几天的事,免得你做错事被锦姑姑说教。”她将在宫里的经验总结了一番,说完好随意拷问她,答不出的再补,直至她满意,末了说道,“你要是睡不着,就去花园捉几只夜照来放蚊帐里,特别亮。”
宁如玉没告诉她慕长善送了自己香囊,这几晚都是一觉到天明,根本不需要夜照。
翌日早早起身,到了皇宫也并没觉得不适。之前也会进宫,但是从不过夜,但如今她也不惧怕过夜了,因此更没顾虑。
阿月在宫里起早了,这会朱嬷嬷还没来敲门,她已经醒了,坐在床上缓神,小脸还有些刚起时特有的浮肿。朱嬷嬷这几日又回了丁氏身边伺候,阿月回来便又过来了。拿了衣裳过去,见她坐着,打个哈欠都觉俏皮。
阿月顶着乱蓬蓬的脑袋便伸手要穿衣:“嬷嬷。”
这一喊可将她的心都化开了,朱嬷嬷三十有六,成亲后丈夫早去,只生了个女儿。女儿前年生了孩子,只是远嫁了,家境又并不太好不能来京城,因此她这做外祖母的还一直不曾见过。这一门心思都在伺候自家主子身上,也无瑕过去,对阿月伺候着也有了感情。可自己到底是个仆人,还是教习嬷嬷,哪能对她心软,只顾着疼。
别人说她冷心肠,不爱笑,幸好阿月虽怕自己,但并不躲着,比起别的下人来,她着实是更得她亲近的,只是这一点便足矣。
穿好衣裳,洗漱好去同老祖宗请安。用过早食,慕长青听妹妹说要去隔壁,说道:“今日要去学堂,陆泽也不得空,妹妹明日去找吧。”
阿月说道:“阿月是去找潇潇姐。”见长辈恍然,满腹疑惑到了隔壁,敲开门见到的人果真是范大,“范叔叔。”
“原来是三姑娘回来了。”范大微微叹气,“可不巧,七少爷今日要去学堂。”
阿月拧眉:“阿月是来找潇潇姐的。你们怎么都以为我来找陆哥哥。”
范大失声笑笑:“八小姐倒是没出门。”
阿月进了里头,还想会不会碰见陆泽,可偏是没看见,倒有些失望。和陆潇潇说了大概,她听的是认真,但并不言语,倒让阿月觉得她什么都知道,不需要她这只小菜鸟来告知,陆家的孩子个个都是神童,这么做好像在显摆,令她非常羞赧。
只说了半个时辰,阿月就逃回来了。方巧巧以为她要玩闹,谁想却要去书房,说要埋头苦读,诧异道:“怎么突然就想看书了?”
阿月认真道:“我也要跟陆家的哥哥姐姐一样,做神童。”
宋氏恰好在一旁,这一听扑哧一笑,不能拢嘴。方巧巧也笑笑:“那去吧,未来的小神童。”
宁如玉随锦绣进宫,去寻九公主时,皇后已将她叫了过去。得了话直接领到那边,就带着她过去了。
宁如玉见过皇后几回,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姑娘,进了寝宫大大方方请了安,一旁还有好几个人,一一随锦绣问安。
皇后问了她些话,就让她和九公主一块出去了。等她走后,笑道:“宁家姑娘比慕家姑娘出落的大方。”
一旁妃嫔说道:“慕家姑娘的父亲不是说流落民间二十余载,这两年才回到慕家的么?这在寻常百姓家生养了几年的姑娘,气质是比不过正统官家小姐的。”
另一人抿嘴笑笑:“妹妹这话分明是在抬举宁家,那慕家姑娘眉眼间的灵气可比其他两位姑娘好,一看便是福气相。”
皇后说道:“这话说的好似在选秀似的。”
两人当即不再说话,心里倒清楚,这可不就是给八皇子选未来太子妃,否则何必每回她们来,都唤了八皇子过来,还看的那样仔细。况且三位姑娘的身份那样高,还通通张罗给九公主做侍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屏退了妃嫔,皇后唤了幼子,问道:“你瞧着那两个妹妹,哪个欢喜些?”
云翼这年纪已然懂这些,母后隐约也有提过,那三人中,父皇属意内定为太子妃,待年龄到了,便成婚。只是年纪都还那样小,就算生的好看,也没半点欢喜的意思。见母后问起,细细一想说道:“宁家姑娘落落大方,慕家姑娘小家碧玉,分不出上下,不是还有一位么,十日后再比较比较。”
皇后听着这话圆滑,分明是哪个都不喜欢的:“这三人都是你父皇属意的,在你父皇面前,不可如此含糊。”
云翼微微点头:“儿臣明白。”
今日说的话没说不可同外人说,只是心照不宣不外传。只是其中一个嫔妃同另一个妃子交情颇深,便和她说了揣测。而那妃子,正是姓宁,同宁宏是堂兄妹。听见侄女有幸入了圣眼,心中大喜。她在宫中地位尴尬,不受恩宠也不受冷落,但若侄女能做太子妃,就是未来皇后。她这堂姑姑受益不浅。当即差了心腹出宫,和宁宏说了此事。
她本意是要宁宏助她一臂之力,她也会暗中帮扶宁如玉。可宁宏知晓此事,大惊之余,并无欢喜。
他疼爱女儿,哪里肯将女儿往那宫闱里送。同妻子柳氏一说,也是心惊胆战。可女儿已经做了侍读,根本不可能让她回来,那宫廷岂是可以随意进出的。
两人愁眉不展,柳氏忽然想起来,说道:“这事圣上并不知外人已知,那我们也可装作不知,给阿玉寻了个人家定亲呀。”
宁宏恍然:“若是定了亲,那皇族便自然打消这念头了。”
柳氏一心记挂女儿,说完这话,因想到慕长善,又顺带想到阿月,叹道:“如此一来,阿月便是一脚在宫闱中了。”
宁宏说道:“夫人不可心软将这事告诉慕少夫人,越多人知晓,只怕我们陆家会招来杀身之祸。”
柳氏心觉可惜,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她再喜欢阿月,比起女儿来,比起整个陆家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只是阿玉一门心思都在那慕家公子身上,可慕家又不愿早早结亲,那唯有寻其他人家了。”
宁宏蹙眉半晌,实在不想出此下策,可又不得不如此:“趁着阿玉进宫不在外头,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儿郎,早早将亲事定下。生米煮成熟饭,也由不得她胡闹。况且只是个小姑娘,不多久就忘了。”
柳氏只是想想就叹气,女儿那拧脾气,就怕她会闹。
夫妻合计完,当即细想到底有哪家公子合适,为女儿的婚姻大事劳心起来。
阿月等到傍晚才见兄长回来,慕长青在门口见着妹妹,还以为她是来接自己,正心生感动还是自家妹妹好。可打了个招呼就跑去隔壁了,这才明白,不由苦笑。这哪里是在等自己,分明是在等和他一块放堂回来的邻人。身为兄长,这心可真是拔凉拔凉的。
陆泽是和慕长青一起回来的,还没进家门,就听见有人喊自己,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了。范大听见,笑道:“阿月这回定是来找你的。”
陆泽只当做没听见,这管家没别的喜好,就喜欢打趣他们两人,真不怕吓走阿月。
“别跑那么急。”陆泽往她后面看看,笑道,“否则朱嬷嬷又要说你了。”
阿月也警惕的往后头看,生怕朱嬷嬷追来,跨步进里头:“我明日得在家里跟先生、绣工、琴师学各种东西,又要忙起来了。”
看她语气满是“我也是个大忙人”的满足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有趣,总觉她会忙里偷闲。陆泽问道:“在宫里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阿月摇头:“九公主人很好,宫里的东西也好吃,大小事都有锦姑姑担着。我嘛,陪陪公主,吃吃睡睡,日子过的还是很逍遥的。”
陆泽瞧她说的轻松,可怎么看都好像瘦了些,气色也并不太好:“妹妹说你夜里总是做噩梦。”后面那句话是“总是将她吵醒,是个闹腾的小姑娘”,这话他藏起来了没说。
阿月笑道:“我寻了个好法子,将夜照捉进屋里,瞧着喜欢的就不怕了。”
陆泽都已要将他寻大夫配的安神丸拿给她,听她这么说,又将话收了回去,静静看她:“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