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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东胜‘门’外菜市场。-..-…,
贾力士穿行在满地污水垃圾的路上,各种难闻的腐烂气味直冲入鼻子,四周全是扯大了嗓‘门’的叫买叫卖声,污秽而嘈杂,与处处雕梁画栋幽静雅致无伦的皇宫相较,可谓天上地下之别。但贾力士自小就在这种鲍鱼之肆长大,反而觉得说不出的亲切,‘摸’‘摸’怀里的一样物什,心情更好了几分。
“嘿,这不是贾二老弟么,好久没见,越发‘精’神了,又回家来看老娘了?”一个卖酒糟的小贩大声招呼。
“是啊,是啊,张大哥红光满面,今儿个的生意一定不错吧。”贾力士也堆着笑招呼。
“哟,力士兄弟回来了,瞧这身光鲜行头,是不是在宫里升了品?以后当大总管出息了,可别忘了咱们这些穷街坊们。”又一个卖腌菜的婆娘冲贾力士嚷嚷,边上还有几个人嘻嘻哈哈跟着打趣。
“王嫂你这不是寒碜我么?我贾力士到时要真有点出息,也得多亏大家伙儿这些年的帮衬,更是沾了大家伙儿的福气,哪敢忘了本?”贾力士一一笑着回应那些人,又道:“王嫂,我娘她这一向身子骨还硬朗吧?我哥这几天有没有来看过?”
王嫂脸立刻就沉了下去:“贾大啊,前些日子当上了三掌柜的,快成贵人了,哪还有闲工夫到这种腌脏地方来?别说你那个白眼狼大哥了,力士兄弟,你在宫里当差,出来一趟不容易,赶紧回去瞅瞅你娘吧,这天气要冷了,你娘的老‘毛’病可能又会发作了。有钱就多抓点‘药’放家里,别到时顾不着。”
“诶,那我就先走了。”
贾力士来时的满心高兴劲儿立马淡了许多,连忙往家赶。
转到菜市场边上一条狭窄僻静的小巷子里,推开一扇破旧得看不清本来颜‘色’的木板‘门’,贾力士踏进自家小院就高声叫道:“我回来了。”
刚叫了一声。左首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出来的却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外型非常俊朗,一双眼眸亮得出奇,‘唇’角似乎时时似笑非笑地稍稍挑起,全身洋溢出一种懒散不羁的独特魅力。但眸底深处,却依稀地隐藏着难以描述的‘阴’沉及冷酷,就仿佛沉沉夜‘色’里一把泛着森森幽光的利刃。
年轻人抱臂扫了贾力士一眼,慢吞吞地问:“你找谁?”
被他锐利的眼神一扫。贾力士顿觉矮了一大截,嗫嚅道:“我找……”突然醒转过来,警惕地喝道:“这是我家,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贾力士是阉人,声音相当尖细,年轻人又奇怪地扫视他一眼,但也不是很在意。道:“哦,你是贾大娘的儿子。那就请自便吧,我就不招待了。”说完转身自行进房。
贾力士呆了一呆,追过去叫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
右边的房里这时走出一个两鬓斑白的瘦弱老‘妇’人,双目浑浊无神,视力似是难以及远。眯着眼望向贾力士,叫道:“是谁来了?”
贾力士忙跑上去,搀住老‘妇’人道:“娘,是我回来了。”
贾大娘枯干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笑纹,惊喜地捉住他的手。凑近细细端详道:“力士啊,你今天怎么回来了?让娘看看,你这阵子瘦了没有。”
贾力士问道:“娘,家里怎么多了一个人,他是什么人?”
贾大娘叹了口气道:“那是前两天来咱们家租住的房客……唉,我现在眼睛看不清东西,做不了活计,就只好租间房子出去补贴家用了。你回来得少,今晚就在娘屋里将就一晚吧。你放心,客人是位军爷,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
贾力士这才宽了心,皱眉说道:“娘,大哥呢,他没来看你?”
贾大娘忙道:“有,有,上个月他来过,还给我带了十来斤米,一斤素油。”
贾力士一听就发作了:“他不是当上了二掌柜吗?就给了你这点东西,当生他养他的亲娘作叫化子打发不成?我找他算账去,不给个说法就跟他没个完。”咬牙恨恨地就要往外走。
贾大娘赶忙拖住他:“力士,他是你哥,兄弟要闹出‘乱’子来也是白叫别人看笑话,娘日子过得也‘挺’好,你忍忍气啊。”
贾力士挣不脱,停下来喘了几口粗气,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娘,我不值啊,我断了自己的根进宫挣点月例钱养家,只指望大哥能代我尽孝好好‘侍’奉你老人家,不成想他娶了媳‘妇’就不要娘,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娘,我不值,不值啊!”
贾大娘也哽咽起来:“儿啊,是娘拖累了你,娘对不住你,当初我怎么就没早点死,你就不用作践自己了……”
两母子抱头痛哭了一阵,贾力士抹去泪水,掏了几小锭碎银子出来道:“娘,这钱你收着,明天我再去‘药’铺捡几剂‘药’,天气冷了,千万要坐家里别出去吹风。”
贾大娘早年日夜不歇气地替人缝补衣裳,才含辛茹苦拉扯大两个孩子,眼睛因此落下‘毛’病,见风就会流泪,特别是吹不得冷风,遇寒气侵入眼中便会有失明之虞。一家人苦熬了那么些年,眼看贾氏两兄弟就要长大成*人了,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几年前,贾大娘生了一场重病,贾家登时陷入绝境。不得已,贾力士下狠心净身进宫,拿了卖身的银子救急,才又勉强熬了过来。
贾大娘也收了声,掂量下手中的碎银,疑‘惑’道:“力士,你在宫里当差,要两三个月才能攒下这么点银子,你都给了我,还拿什么去抓‘药’?”
贾力士转了转眼珠子道:“我办事利索,宫里有位大太监喜欢我,这次出来的时候特意打赏了几两银子。”依大楚的规矩,贾力士这种最底层打杂的内‘侍’还只能算一个阉人,在皇宫里要有点职权的才有资格称太监。
贾大娘哦了一声,也没再多问。只道:“力士,你进宫也有好几年了,那点例子钱全‘花’在我身上,没余下一个铜子,这样下去不行,日后病了老了怎么办?那些你就自个儿收着吧。这钱够我抓‘药’过活了。”
贾力士明白这点散碎银子派不上多少用场,老娘只是在宽慰自己,就道:“娘,你别多‘操’心,我的事自己心里有数,我得了大太监的赏识,往后的赏赐更多,说不准还有机会提拔上去,让别人叫我贾公公。嘿嘿……别尽说这个,娘,进屋去,我给你做饭。”
左首房子里,那个年轻人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难怪觉得这小子有点怪,原来是皇宫里的内‘侍’,这可巧了,大哥的事这么久了还没找到眉目。看能不能从这个阉人身上着手……”
这年轻人,却是陈浩然上次入京时所认下的兄弟归拾儿。
陈浩然回乡后。归拾儿顺利加入大楚的禁军,他已有引气中期的修为,实力在世俗界也算得上一名高手了。入伍‘操’练时归拾儿稍稍‘露’了下身手展示自己过人的勇猛,便被任命为小队长,手底下管着几十号新兵蛋子,当上了大楚军中一位低级小军官。
归拾儿心‘性’坚忍。适可而止也不太出风头,规规矩矩训练了几个月,只盼着能够早些被调出巡守皇宫,以便寻找机会打探消息甚或偷入宫中。但归拾儿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们这批新兵虽是以禁军名义招募。却属于预备役,再怎么也轮不到他们去担当守护皇宫的重任。训练结束后被派到了上京城外的皇陵,终日在荒郊僻野守护皇家那些老鬼新鬼们。
归拾儿气得简直要吐血,几乎想就此当逃兵一走了之,但衡量了一下形势之后仍然留了下来。半途而废不是他的风格,最起码的,既使要走也得跟大哥见过面后再定夺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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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过后,万籁俱寂,稀疏的星辰挂在天幕上,散发着黯淡的光芒,有气无力地照耀着沉睡中的上京城。
“吱呀”。
一扇木‘门’启开发出轻微的响声,贾力士从房中出来,朝归拾儿的住房望了望,见没有动静,这才放轻脚步走出自家院落。
“没了卵蛋的阉人,大半夜穿戴得整整齐齐地出‘门’,总该不会是去会相好的罢?”
归拾儿早被贾力士下地穿衣‘弄’出的动静惊醒,贴在窗上见到他略显鬼鬼祟祟地出了‘门’,不由来了点兴趣,飞快着好衣跟了出去。
以归拾儿现在的身手,跟踪贾力士这样的家伙不被发现自是轻而易举之事,一路随着他转出好几条街,来到已经接近东城城墙的一条窄小巷子里。
虽是深夜,这条窄巷却是人来人往,大多独自一人,个个哑吧一般默不作声,影影绰绰形同鬼魅,极为诡异。还有不少人打着灯笼蹲在巷子两边,面前或多或少摆放着一些东西,不时有人上前察看翻捡,遇上中意的便与货主压低声音谈价,然后要不起身离去,要不掏腰包拿银子。
贾力士这阉人穷得连老娘都快养不活了,到鬼市来做什么?归拾儿寻思。
这鬼市,是上京城买卖来历不明的货物的最佳去处,‘交’易时间只限于下半夜,天亮之前就会结束。‘交’易的物品基本上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偷扒拐骗等等见不得光的赃物,‘交’易的对象之复杂更是洋洋大观几乎什么人都有。来这儿的人大都不愿暴‘露’自身的身份,行为极其的诡秘,加上只在夜间举行,便自然有了鬼市之称。
由于其特殊‘性’,这鬼市绝对不欠缺稀奇古怪物美价廉的珍品古玩,运气好的甚至能遇上修行者使用的法器,的的确确是一个买东西的好地方。据说光顾者不乏达官贵人,更有传闻说,前几年龙须国的太子殿下来大楚朝贺宣威帝寿辰时,也曾乔装打扮偷偷‘摸’‘摸’来惠顾过。
作为上京城的本土资深‘混’‘混’,归拾儿对鬼市自然知之甚详,一边轻车熟路地缀住贾力士,一边琢磨:“这厮想必买不起什么玩物,定是来卖货的无疑。嗯。莫非他没钱替老娘治病,所以冒险在皇宫里偷了东西来这出手……”
忖度之下大觉有理,归拾儿登时‘精’神一振,心道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头,自己正愁没法打探宫中的消息,抓住这厮的痛脚。可不就有了一个现成的耳目了么?
既然是市场,就必定有人经营维护,贾力士也似乎颇懂这儿的套路,在‘阴’暗处找到一名汉子,付出十枚铜钱拿了一个灯笼,到巷子尽端相对而言属于鬼市最偏僻的地段蹲了下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块般的扁平物体摆在面前。
归拾儿探头瞧去,只见是一块不方不圆的砚台,正要上前去来个人赃俱获。却有一人蹲到了贾力士跟前,拿起砚台掂量了两下,又对着灯笼瞅了瞅底部,道:“不错呀,是上品的眉纹砚,多少银子?”
贾力士不说话,伸出一根手指头。
“要十两?”那人看来是个识货的主,摇摇头道:“这上品眉纹砚外面虽然要卖三十来两。可是在这儿却不值这个价。五两,卖不卖?”
贾力士摇手示意他走人。
鬼市里的买卖一般都相当干脆。成就成,不成便罢,这人却是个经常在这里厮‘混’的老油子,见贾力士神情颇为紧张,显然属于生嫩之列,想多沾点便宜。便又道:“小兄弟,看你这货下面的印记,是大楚宫里的专用品,这犯禁的东西可有点儿烫手啊。这样吧,我给你六两。大家痛痛快快成‘交’,你好我也好,还能‘交’个朋友,下次更好互相照顾,怎么样?”
见这人识得砚台的出处,贾力士脸‘色’不由得一变,心中惊恐不已,正慌‘乱’间,忽然听见有人搭腔:“喂,这位老兄,人家不卖了,你还缠着他干什么?走吧。”
这人转头看见归拾儿,以为他是想跟自己抢着占这个便宜,恼火道:“你懂不懂这儿的规矩?现在是我跟他在谈生意,你横‘插’一手算什么?”
归拾儿笑道:“我还以为老兄不懂规矩,原来是个明白人啊,那你说说,你点明这货的来历又算什么,要不要再找人来仔细说道说道?”
这人面‘色’大变,再不吭声,立即起身溜开。鬼市里的所有‘交’易都是心照不宣自愿进行,最大的禁忌就是严禁打听卖家身份和‘交’易物品的来路。这人刚才的行为等于威胁贾力士强买货物,要是传到主持鬼市的人那儿,这家伙不死也得脱层皮。
见到是家中的住客归拾儿解围,贾力士恐慌更甚,只差没把脑袋勾进‘裤’裆里了,只盼望昏暗的光线中归拾儿没能认出自己来。否则因为偷盗宫中用品捉去,多半会给‘乱’‘棒’活活打死。
归拾儿慢悠悠地蹲到他旁边,笑呵呵道:“贾老弟,昨儿咱们才见过面,你就忘了我了?”
贾力士希望破灭,整个人像掉进了冰水里,浑身冰凉,颤声求饶道:“军爷,大爷,小、小人实在是没法子,看在小人老娘有病又没人赡养的份上,求求大爷你饶过小人这一次,小人这就把东西还回去,下次再不敢了。”
“你要还什么?”归拾儿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怕,不就是卖个小玩意吗?你怕什么?赶紧把它卖了,咱们好搭个伴回家睡大觉。”
听归拾儿暂时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贾力士稍微安定了些许,但又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置自己,心里七上八上魂不附舍,连有个买主来搭话也不知应对,还是归拾儿替他出的价,这回倒是以十两银子顺利成了‘交’。
贾力士浑浑噩噩接了银子正要走,边上一个大汉走上来吹灭了灯笼,又冲他伸出一只手,贾力士正茫然中,归拾儿提醒道:“拿一两银子给他。”
贾力士这才恍然,按照鬼市的规矩,每笔‘交’易卖主都得‘交’给主持者十分之一的‘抽’头,慌忙数了银子出去。
走到家‘门’外时,行尸走‘肉’般的贾力士三魂六魄总算差不多归了位,“扑嗵”朝归拾儿跪倒,抱住他的大‘腿’涕泪俱下可怜巴巴地哀求:“大爷,你发发慈悲,留小人一条狗命吧,小人愿为大爷做牛做马。”他胆子虽小。脑瓜子却极伶俐,明白身为禁军的归拾儿不将自己抓到官府去领功,当然是有其目的。
归拾儿瞅着他,嘴角往上翘了翘,‘露’出一个有如恶魔的微笑:“哦,如果我饶了你。你想怎么为我做牛做马?说来听听……喂,小心点,要是把大爷的新‘裤’子‘弄’脏了,大爷现在就把你送到上京府去。”
贾力士吓得忙不迭松手,捞起襟摆胡‘乱’撸去满脸的鼻涕眼泪,然后像捧着祖宗灵牌一样,恭恭敬敬将余下的那九两银子双手奉上:“只要大爷饶过了小人,小人从此之后心甘情愿为奴为仆,任凭大爷吩咐一声。小人上刀山,下火海,滚钉板,绝无二话。这是小人的孝敬,请大爷别嫌微薄赏脸收下,今后有机会,小人必定献上更多孝敬你老人家。”
“你以为大爷我会贪图你这点碎银子么?”归拾儿如今有了能耐,加上诛杀钟义后在义记典当行所获的不义之财不少。哪会像以前在街头厮‘混’时一样,把一点小财看得甚为着紧。嘿嘿一笑:“你这厮倒‘挺’机灵上路。银子大爷不缺,收起来吧。要是你真心愿意为我办事,我不但不要你的银子,你老娘的病也由我来出钱治,以后别在宫里偷东西了。”
贾力士不喜反惊,归拾儿捏着自己的把柄。非但不勒索求财反而主动救济相帮,那么让自己做的事情绝对危险得紧,指不定就是砍头抄家的大罪,一时不由得‘欲’哭无泪。
归拾儿瞧出他的心思,又笑道:“别担心。我让你办的只是一件小事,简单得很,你只管放宽心好了。”
贾力士如何能放宽心?寻思左右脑‘门’上贴了个死字,唯有狠狠心伸出脖子让人砍,哭丧着脸道:“大爷,你要小人干什么,就痛快‘交’待一句吧。”
归拾儿收服贾力士,要他在大楚皇宫里打探胭脂‘玉’璃的讯息,也不食言,为贾母请来大夫治病,更拿出不少银子给贾力士,让他在宫中‘交’结讨好各等人士,以方便行事。
期间归拾儿‘抽’空到飘香院看望凤姑等几个相熟的老鸨,又聚集以前那些经常厮‘混’的狐朋狗友,招待他们吃喝了几顿酒‘肉’。虽然这些家伙对如今的归拾儿无甚大用,但毕竟是在上京城土生土长浸了多年的老油子,各种小道消息相当灵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花’点小钱笼络一下总归没有害处。
一切处理妥当后,归拾儿这才自回驻扎在城外皇陵的军营等待消息。
军营中自然没有什么消遣,每日里不外是点卯‘操’练,围着一大堆修葺得富丽堂皇的坟堆转上几圈,无事时也只能‘弄’些舞枪‘弄’‘棒’遛遛马‘射’‘射’箭之类的活动,乏味可陈。归拾儿尝尽沧桑吃尽苦头,深知等若改变命运的修行机会之难得可贵,得空便潜心苦修,倒也没有苦闷难耐的感觉。
说来归拾儿可算是修行界中罕见的奇才。当初陈浩然为他伐‘毛’洗髓至引气中期,他自行修炼只有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境界竟然就达到了引气后期,近些天还隐隐有突破至炼气初期的迹象了,进境之离谱足以令全天下的修行者为之抓狂。
其实,这种现象的出现极端反常,完全是因为陈浩然替他筑基时注入了含有自身魔煞之气的‘精’元的缘故。
本源不正,归拾儿等同就是一个隐‘性’的修魔者,注定了会修入魔道。修魔的前期速度原本就远比修道和修佛要快得多,加上归拾儿的修行天赋远超常人,兼心‘性’偏‘激’冷酷,修起魔来天生的事半功倍,进境快得像坐火箭一样也就并不足为奇了。
同理,得到陈浩然‘精’元筑基的另外两人,慕容荻和高二牛,亦同样是隐‘性’的修魔者,随着修为的进展,或迟或早,均会步入魔道之中。而这一切,根本还没有人意识到。
回营后转眼过了十余日,这一天归拾儿正当值巡视时,忽见有一彪怒马鲜衣的骑乘驰至皇陵,忙率队上前拦下。
来者中,打头的青年眼神‘精’亮,双眉剑一般直‘插’鬓角,顾盼间虎视鹰扬,自然而然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自信风采。他勒缰止马,扫视了面前这一队禁军一遍,望住低级校官装束的归拾儿:“李修元将军可在驻处?我要见他。”
李修元是守陵五千禁卫军的将领。手下人数虽是不多,等级亦只是从四品武官,不过能够独立统领一支禁军的当然属于实权人士,这青年气派十足地直呼其名,不用说都来头极大。放在以前,归拾儿自是得小心应付。但步入修行大道之后,眼界境界不知高出了凡几,也不觉自身如何地低人一等。加之他幼时受人轻视欺凌太甚,骨子里对从小锦衣‘玉’食一呼百诺的世家子弟有着天敌般的仇视,忍下心中的厌烦感,抱了抱拳不失礼貌地问道:“请问公子是何人,找李将军有什么紧急要务么?”
青年眉头一挑,还未发话,身边一个少年已然不耐地喝叱:“你这家伙好生可恶。照我大哥的吩咐回话就是了,罗嗦什么,要是碍了我们的事就将你拿下治罪。”
这少年的声音又尖又细,归拾儿不由一愕,心道莫不成又碰上了一个死阉人不成?抬头仔细瞧去,却发现这少年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小口,面如敷粉。‘胸’部‘挺’突曲线宛然,竟是一个穿着劲装的美丽少‘女’。
再细细一看。这少‘女’一张瓜子脸‘精’致无伦,无有半分可供挑剔的瑕疵,点绛般的红‘唇’更是‘诱’人至极,美貌可以说是归拾儿生平罕见,只是眉宇间却充满了凶蛮刁横之气,很大一部分破坏了整体美感。
见归拾儿双目炯炯地打量自己。这少‘女’怒意立生,厉叱道:“大胆放肆的奴才,再看就把你的狗眼剜出来。”
天子脚下,名阀权贵数不胜数,归拾儿原本只想问清他们的身份就放行。不愿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人招来不便,但这少‘女’把他不当人般呼喝斥骂,登时被‘激’起了压抑在心底多年的不平怨气,当下淡淡地道:“这位小姐,在下并不曾卖身入贱籍,当不得奴才这个称呼。还有,先不说小姐以何种身份来治罪于在下,在下奉命上谕镇守皇陵,自问没有犯下任何罪行,只想知道小姐要将大楚哪一条罪状加到在下身上?”
他手下有好几十号新兵蛋子,亦尽皆属于社会底层贫苦出身,本与归拾儿‘交’好,平素对飞扬跋扈颐指气使的公子哥儿小姐名媛们更是欠奉好感,此刻见归拾儿与那刁蛮少‘女’针锋相对,心下大感解气之余,又暗暗为他担心。
那少‘女’气得面‘色’发白,抬腕唰地‘抽’出手中马鞭:“该死的狗奴才,竟敢这般顶撞本郡主。”马鞭击出时风声呼啸,势道十分凶狠,直朝归拾儿面目‘抽’来,一旦击实,便眼球也会给‘抽’将出来。
归拾儿大怒,桀骜憎恶之意更浓,心中霎时转过了无数念头,不过他心‘性’极为深沉,神‘色’中并未流‘露’半分,也不躲避闪让,等蛇狺般的鞭梢‘抽’到面前时,才蓦地一抬手,骈指牢牢挟住。
那青年见状不禁轻噫一声,眼中‘精’光闪过,暗忖这新招募的禁军中竟有这等好手,倒是让人有些意外。略略摆手,身后一个正‘欲’上前的随从便即退下。
少‘女’也微是一呆,随即用力抖鞭回扯,但鞭梢有如生在了归拾儿指间,哪能绷得动分毫?少‘女’又连扯数下,只是徒劳无功,少‘女’更怒,一边回夺,一边厉声喝叫:“放手。”
归拾儿这次倒‘挺’听话,闻声便即松指,正大力扯夺马鞭少‘女’不防,力道使空,身体顿时望后倾跌,那青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才免去堕马之虞。
骇了一大跳的少‘女’怒发‘欲’狂,扔掉马鞭‘抽’出腰间佩剑,跃下马来举剑就要直刺归拾儿。那青年急掠下马,夺下少‘女’手中长剑,责备道:“灵纪,够了,不要再胡闹了。”
少‘女’又惊又气,叫道:“大哥,你明明看见是这狗奴才欺负我,还帮着他骂我?”
那青年脸一沉,斥道:“给我住嘴,灵纪,这是保我大楚江山疆土的堂堂将士,你怎能如此不知好歹恶言相侮?还不快向这位将士赔礼道歉?”
少‘女’一呆,怒道:“你还要我向区区一个小校赔礼道歉?我死也不干。”气冲冲地扭过头去。
那青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身向归拾儿拱手施礼,极是诚恳地道:“这位将士,舍妹年幼无知,我代她向将士赔罪了。还请你能够宽恕她的不是。”
见这青年对自已的态度大大改变,归拾儿哪会不知对方心存笼络之意,他展‘露’身手也正是有意借这个机会来‘交’结这青年,回礼道:“不敢,在下也有得罪之处,也请公子原谅。”
青年见归拾儿相当合作。心中欢喜,又笑道:“一场小误会而已,大家都不用放在心上。我姓沐,单名昊,请教将士高姓大名?”
虽是早知这青年身份不凡,却没想到来头这般大,归拾儿啊了一声,再次施礼道:“卑职归拾儿,见过世子殿下。”原来。这青年竟是大楚当今大皇子缙王沐沅之子,那少‘女’称其为大哥,当然便是缙王府中的灵纪郡主了。
巡卫的一队禁军闻言都吓得不轻,得罪郡主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更为归拾儿担上了心。
听归拾儿转变了语气,那少‘女’灵纪郡主冷笑道:“前倨后恭见风使舵的无品小人,告诉你,这会儿求饶已经太迟了。”
归拾儿对她的态度却是大不一样。只略略拱拱手道:“在下也见过郡主殿下。”动作蜻蜓点水般瞧不出哪儿有半点恭谨,显是敷衍了事。马上又对沐昊恭敬道:“世子殿下请稍待,李将军正在驻处,卑职立即叫人去请来见殿下。”
他这种泾渭分明的作派分明就是把灵纪郡主当作了可有可无的摆设,金枝‘玉’叶无比高贵的灵纪郡主何曾被人给过这样的脸‘色’,气得几乎咬碎了贝齿,怒道:“姓归的家伙。你这算什么意思?不把本郡主放在眼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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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拾儿淡然道:“在下对郡主殿下并无失礼之处,郡主殿下何来此言?”
灵纪郡主怒极,尖声叫道:“你还敢狡辩自己没有失礼?岂有此理。你对我大哥那般态度,对我却这般态度,这难道还不算不敬?”
归拾儿不卑不亢道:“郡主殿下的指责在下不敢当,在下对两位殿下的礼敬均是一视同仁,绝无怠慢之心。只不过,世子殿下有军职在身,是在下的上司,所以在下须以军中礼仪回话,如果郡主殿下因此觉得不愉快,在下对此也无能为力。”
他说来说去,话里的意思还是没把灵纪郡主放在眼里,这番说辞偏偏又滴水不漏,灵纪郡主也无从驳斥,只气得酥‘胸’‘激’烈起伏,一时说不出话来。
自家刁蛮妹妹雷霆大作,沐昊‘插’不进话也无计可施,这时忙趁机圆场:“归兄,我今天来此并无公务,无须论排军职,大家以朋友身份相处就行,用不着讲究这么多规矩。”
归拾儿大感意外,沐昊是何等的尊贵,即便再怎么随和礼贤下士,也用不着对他这个小小的队长如此客气,心中惊疑不定,道:“世子殿下这般称呼,卑职怎么敢当?万万不可。”
沐昊笑道:“无妨,无妨。归兄人中龙凤,将来绝非池中之物,我能与你‘交’友也是一桩幸事。”又叹口气道:“唉,我这个妹妹就是这个脾气,归兄多担待点,切勿放在心上。”
归拾儿忙道:“卑职岂敢?”
顺过气的灵纪郡主又冷笑道:“你不敢么?本郡主看你敢得很,现在你心里一定在大骂本郡主,是也不是?”
归拾儿默不作声,竟貌似默认了。
灵纪郡主怒极,正待再度发飚,沐昊见机不对,赶紧拖起她前行,走出好几步才匆忙回头道:“我去找李修元将军,有暇再来找归兄述话。”
等沐昊一行人去远,众禁军都‘激’动地围上归拾儿,七嘴八舌表达各自的万分敬佩,亦有人劝他找个机会通过世子沐昊向灵纪郡主去认错道歉,以免影响今后的前程不说,更会留下后患。
归拾儿不置可否,挥手让大家继续巡行,眯眼眺望沐昊与灵纪郡主兄妹远去了的背影,眸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奇异光芒,冰冷、邪气森森,带着嘲‘弄’,仿佛黑暗深渊中升起的一对魔眸。
“别说我是堂堂的郡主,那家伙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贱民,我也是你的亲妹妹。你竟然向着他说话?回去我一定要告诉父王。”被强行拉走的灵纪郡主还在大发脾气。
“够了,灵纪,我这么做自有道理,你不要再跟那个归拾儿过不去了。”沐昊端正脸‘色’严肃道:“我还有正事要办,你再这样胡闹,我就让人把你送回去。”
见兄长认起了真。灵纪郡主也不敢太放肆,气呼呼道:“要我不找那个家伙的麻烦?哼,那你告诉我,那家伙这样的小校军中多如牛‘毛’,以前从没见过你对谁热情过,为什么单单对他这么客气?”
沐昊笑笑,回首道:“江峻,你来告诉她。”
先前那个‘欲’出手相助灵纪郡主的随从应了声是,道:“这个叫归拾儿的小校身手相当厉害。恐怕我大楚军中的大部分将领都不会是他的对手,而且……”
灵纪郡主不屑地打断他道:“那家伙只不过碰巧抓住我的鞭子而已,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江峻道:“郡主有所不知,以属下观察所得,这个归拾儿并没有系统地习过武技,抓住郡主马鞭时的动作属于本能反应,所以他不应该有着非常不错的修行基础,绝不是普通的世俗武功好手。”
“就算他有修行基础。又有什么好稀奇的?我也有啊。”灵纪郡主不以为然道:“别说天底下修行不成的人多了去,即使是元神有成的修行者。我们身为天命所归的皇家血统,也用不着看他们的脸‘色’,更别提一个连金丹都没修炼出来的家伙了。”
“天命所归的皇家血统?”
沐昊又讥讽地笑了笑,挥挥手,示意江峻带着一众随从离远些,才压低少许声音道:“我们身具皇家血统是没错。不过,天命所归么,永远只有一个人才有这种幸运,就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要是坐不上那把椅子。也不过比其他人多上几分中看不中用的富贵之气而已。所以,我们必须……”
他停了一停,再将声音压低了一些,道:“灵纪,你年纪不小了,有些事也应该让你知道了。前些天,皇上的病又犯了一次,此后一直未曾上朝,根据各种消息来看,恐怕皇上仙去的日子不会太久了。父王和二王叔七王叔之间的情况你也清楚,皇上殡天后,就算留下遗诏让父王继承大统,只怕那几位王叔也会心有不甘……现在已经是非常紧急的关头了,因此,我们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来以防不测之需。灵纪,你明白了吗?”
“你是说二王叔和七王叔会武力……”灵纪郡主神‘色’大变,失声道:“这可是造反,他们应该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吧?”
沐昊冷冷一笑,道:“皇上在位的时间太长了,父王跟王叔们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矛盾早已经不可化解。灵纪你说,要是遗诏上指定的是二王叔或者七王叔,父王会听而任之吗?”
意识到皇位之争绝不可能和平解决,灵纪郡主神‘色’又是一变,她身在帝王之家,平素虽然刁蛮任‘性’,但终究尚算识大体,深知夺嫡的残酷无情。大楚历史上亦曾有过武力夺嫡的几次先例,皇子当中但凡兵变失败的派系,大多结局惨淡,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处置方式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亲情可言。
沐昊又道:“你没见到二王叔七王叔他们这段时日的动作么?尤其是二王叔,就差没把整个上京城搅得‘鸡’犬不宁了,前段时间竟然公然做出那般令人侧目的事来。”
灵纪郡主想了想道:“大哥是说二王叔为他那个妻弟上慕容尚书家提亲的事吧?”
沐昊点点头,幸灾乐祸道:“二王叔也是昏了头,跟父王与七王叔相较,他的胜算并不大,所以才急功近利使出这么一着昏招,非但没能将慕容世家拉上船,反而让朝中不少观望的人对他生出戒心,可以说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
综合大楚现今各方面情况来判断,宣威帝一旦驾崩,大皇子和七皇子获遗命继承大统的希望要比二皇子高出不少,二皇子自是不甘心自己多年心血化之流水,到头来只能为他人作嫁衣。是以,在他而言,武力夺嫡已是势在必行。
而对于大皇子和七皇子来说,尘埃落定之前,彼此都没有绝对的把握压过对方取得最终的胜利果实,因此皆容忍不发静观待变,只在暗地里聚朋党揽羽翼虑‘精’蓄力。天命所归归在自己头上便罢,若是落于对方之手,说不得,便要趁二皇子起兵发难之际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事,不动则已,动则一击毕其全功,否则万事皆休。
因此,上京城此际的局势暗流‘激’涌,极之复杂微妙,就有如一桶密封着的满满的火‘药’桶,只待引信捻燃的那一刻到来,便将轰然爆发。
沐昊叮嘱灵纪郡主道:“守陵的这支禁军虽然大部分是招募的新兵,战力未经检验,但距京城只有三个时辰的行程,关键时刻能够起到奇兵之用,绝对不能让二王叔和七王叔控制。李修元的脾气跟他老子兵部‘侍’郎李浩一样古板,我已经找了他好几次,这家伙却总是油盐不进,所以我们不能把宝押在他身上了,必须拉拢几个中层军官,就算到时只能掌握一小部分力量也是好的。”
灵纪郡主不解道:“那个归拾儿仅仅只是个小队长,手下不过五十个人,拉拢他能起到什么作用?”
沐昊‘胸’有成竹地笑笑道:“现在他只是个小队长没错,不过你别忘了,不久后就是秋猎之期,不论士兵军官,凡在秋猎演武大会有突出表现的均可以得到奖赏,前三名的原地擢升三级。归拾儿身手原本十分高强,我们再在暗中‘操’作一番,很有希望夺得前三,到那时,他的作用就不能小视了。而且这么一来,我们就等于对他有知遇提携之恩,更提供了一条金光闪闪的通天捷径,不愁他从此后不对我们感恩戴德死心塌地效忠。再说,他既有修行基础,身后就说不定有一位修行高手……”
灵纪郡主这才恍然大悟,但仍余气未消道:“这样的机遇倒是便宜了那家伙,哼,在本郡主面前也敢这般无礼放肆,就暂且让他得意一段时日,总有一天,本郡主要好好地一雪今日之恨。”
语毕,灵纪郡主翻身上马,狠狠地挥鞭打马驰前,仿似要将心中恨意一股脑儿发泄在马儿身上。但不知怎地,眼前忽然又浮现出归拾儿那张冷漠俊朗的面庞,及英武至极的昂藏修长身躯,心中不由想:“那个可恶到极点的家伙,其实外表倒是‘挺’出‘色’的,算有那么一点儿值得骄傲神气的本钱。上京城里王公大臣的子弟成百上千,还没几个人能及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