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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车载满了书籍,不大的篷箱内就只坐下了孟家女郎,陈妈妈坐在车前,唤作三七的年轻汉子牵着驴走在前面。
张哲也是步行。
今日六月十八,正是中伏天气。乡间小路被晒得硬透,结成了土块,一点泥都不见,一脚下去都会带起灰来。三七他爹张五六紧紧的跟在自家郎君的身后,万分紧张的盯着张哲随意系在腰间的前后襟,生怕这宝贝衣服坠到了地上染了灰。
白鹭举着绿色的手帕顶在头上跟在车边,走了几里地就头上满是细汗,天气太热了。不过那绿色的锦帕顶在头上,倒是看得张哲一个劲的想笑。
他只好将目光看向了沿途的风景,不去看那驴车,免得无礼笑出声来。
孟家女郎自从进了篷车之后就没有露过面,也没出过声,陪嫁的陈妈妈和白鹭都是一脸的苦相。有些话唠的张三七有些忍不住,但是又不敢去招惹他爹,只好频频的与张哲搭话。
“郎君,怎么平日不见你作诗吟句的,今日风头可出大了,把书院的夫子都楞在路边好半天,我们走出一里地我还回头看了,他竟还呆在那里!”
张三七正准备笑,却被他爹拍了一下脑袋。
“问甚问?平日只知道与村里的小子们混,又不与郎君一起耍,你能知道郎君的能耐才怪!”张五六恨铁不成钢的一连拍了张三七十多下。
张三七不敢动,咬着牙生受了。
有他爹在,招惹小郎君都不能够,他只好把气撒在了驴身上,狠狠的撸了几把驴头。
那驴刚才在巷中散落的席间偷吃了不少酒,正哼哼唧唧的美着,冷不丁被张三七撸了几把,便有些不忿的把大头偏了过来,准备给这人一口。
但又看到张三七那恶狠狠的眼神,便识相的耷拉下头不声不响的把头又转了回去。这驴是张三七从小打大的,怕他。
车子走到之前那片桑林边,一行人稍坐休憩。张哲问过了张五六,才知道这片桑林后面还有一条路,经过湖边也可往家里去,而且一路都有树木遮阴。之前张哲来的那条道是那驴撒欢自己跑的,虽然跑错了路,但还好去青坪镇的大方向却是对的。
绕过桑林果然有一片绿水远远看不到边际,夏风拂过水面,带着大片的波纹,将堤岸边的荷叶弄得不住摇曳。
百十朵粉白的荷花开得正艳,在风中波里半遮半掩,带着水汽的湖风吹过湖堤,将一行人的热汗尽数散去。
张哲一个人走得最是随意,因偏爱这片荷花,所以偏离了大路来到了湖边驻足。
“好景色!就是不知这湖叫什么名字?”张哲被湖风一吹,只觉得通体舒泰,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
谁知下一刻,堤坝下的芦苇中却传来一声笑,有人拨开了芦苇,露出了一大块湖边青石来。
发笑的是一个年轻人,这人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他身后还有一位葛袍老者正坐在竹席上闭目小憩。
有个小侍童正在给老者轻轻锤腿。原来这芦苇里居然还有人在观赏湖景!
那年轻人笑着拨开芦苇,在看到张哲的时候,眼中突兀的放出了光彩来。只因张哲此时的扮相实在是太过惊艳,这一身来自异世的华丽汉服喜袍的杀伤力委实吓人。
张哲觉得这人有些无礼,男人看男人怎么能这么用力的看?虽然本公子今天确实帅气的很。但是这位阴柔得过分的家伙.......看人也太那个了吧!
“不好!莫非我这一句自言自语,竟从芦苇中惊起了一只兔儿爷来?”张哲全身汗毛竖起,冷不丁后退了一步,准备不打招呼就走。
那年轻人见张哲转身就要走,似乎当他是山精湖怪,一丝惊艳马上消散,一股恼意却涌上心来。
“你这人好生无礼!惊扰了人,不说句话就走。看你娶亲的行头,分明就是本地人氏,竟然说自己不认识这西湖?可笑,可笑,莫不是探听到我家老爷今日到此游赏,故意来我家老爷面前现眼的?你是哪家书院的弟子?!”
张哲忽有所觉的扫了一下这年轻人的喉咙处,一丝微笑忍不住就露在了嘴角。想想电视剧里那些雷人的女扮男装,只会把女主显露得更美,而这位......姑娘的装扮,委实逼真的很,他居然一时没分出公母来。
“西湖?”张哲不喜这个女子的冷嘲热讽,一看就是个在家“尖酸刻薄”的辣椒种子,便冷冷反问了一句,“这里是西湖?莫非你还要说本地是钱塘不成?”
“什么钱塘?不学无术的东西,天下五国三百六十州府,我个个记得,哪里来的这什么钱塘!”“他”冷笑一声,盯着张哲面露讥讽。
“前晋古文中有记,上古神州有钱塘县,县内有一湖名为西湖,应为天下西湖二字的出处。”
驴车内孟家女郎的声音轻轻的飘来,立即就惹恼了这个女扮男装的家伙。
“一派胡言!”“他”料这驴车中人定是此人的新娘,竟敢当着她的面冒然杜撰,忍不住就呵斥了起来。
“秦儿,不得无礼!”老者突然睁开了眼睛喝住了年轻人继续发脾气,“自己看书不深,竟敢训斥于人?着实丢人。”
“爹~!”秦儿不解的看向了老者,语气里全是不忿。
老者歉意的看了一眼张哲,然后转向他“儿子”:“古籍抄本《南渡草记》第三卷,回去后好好抄写十遍。上古神州东南会稽郡与吴兴郡那几篇要好好记上一记!西湖二字正是从彼而出。不学无术四字,正是为你所设!”
那秦儿听了父亲的话,脸上羞得通红,一时落下了泪来。
“大好男儿,你哭个什么?某今日结亲,可看不得这晦气之事!”张哲最是看不得这种女子,落井下石的一记绝杀,轰得老者和那秦儿都是气闷于胸,却偏偏说不出张哲的一点不是来。
驴车碌碌前行,张哲转身就跟上,看着那驴车眼中有了些温柔之意。
那老者半响才哭笑不得的问自己女儿:“琴儿,这回可知此人定不是来寻为父通稿了的吧?”
琴儿泪垂得更紧了,这却是她走眼了。可这人分明是本地人,却说不认识这本地的西湖,两口子都是无赖!
张哲走出百十米的距离,发现一颗大柳树下居然系着几头驴,还有一个奴仆打扮的人正靠着一块大石头在休息。
想必这就是那老者和那“秦儿”的座驾。
路过大石头的时候,张哲突然看到那石头上竟然刻着偌大的“西湖”二字!张哲一捂额,心道:真出丑了。
谁知孟小婉却在这时又从驴车内出声了:“夫....君,西湖二字是去年才被县中教谕所改,乡中人不知道的也有许多,不足为怪,此湖原来名为柳叶湖。”
“娘子大才!”
这句“娘子”让驴车内一时静了,数秒之后又听女郎低声问:“夫君看这湖色可好?”
“甚好!”
“那可有诗句?”
原来她真是爱好文学的女青年!
这个必须有啊!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娘子觉得如何?”
驴车中寂静一片。
倒是不远处的老者父女都瞪大了眼睛,这诗、这诗!
驴车又走出了百余步,估计那些人听不到这里谈话了。孟家女郎这才再次出声:“夫君莫怪婉儿,方才那人若我所料不错,应就是那县中韩教谕。那甚么秦儿,大约就是他的独女韩月琴了,却不是什么爱哭的男子。”
什么意思,我老婆叫我暗中在县中教谕面前大大的露了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