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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同情弱者之人都有个共同的心态:谁让步,谁就是好人。
就拿今日城墙边的这件事来说,很明显是应天府书吏想找茬。可晏衡若是依大越律将他送官,公事公办,难免会给众人留下咄咄逼人、不近人情之感;但如今他同意将此事私了,那些看着他明明能报官最终却选择宽恕的人,又纷纷替他不值。
像这种诬陷他人的小人,本来就应该送官严办,现在不过赔礼道歉实在太便宜他。
愤愤不平之后,众人心底想得是:西北来的晏大人可真是仁慈。
便宜书吏?怎么可能!
负荆请罪,顾名思义就是打赤膊背着荆条,招摇过市后跪在人家门口去请罪。这点对没脸没皮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最需要脸皮的为官之人来说,那绝对是最严重的惩罚。
有些好脸面的人觉得这惩罚也挺重,但在大多数平头老百姓的眼里,比起丢官罢职再被官府惩罚一番,只不过是个赔礼道歉,这点惩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书吏真是祖宗烧了高香,才保佑他遇到个这般仁善、没有丝毫架子的上峰。
城门口的闹剧最终以书吏咽下一肚子比黄莲还苦的水,同意“负荆请罪”而收场。当着所有人的面,卫嫤带着冬雪开始收拾被翻乱的行李。三个箱子足足收拾了有一盏茶时间,其间更是引来无数同情的目光。
折腾了一场后,他们总算能进城。
马车后面,一直冷眼旁观的应天府衙役扶起书吏。站直了身子,书吏掸掸膝盖上本不存在的灰,望着进城的马车一脸得逞之状。
这一点卫嫤和晏衡全没注意到,坐在马车里,她正对着晏衡心疼那一箱子衣裳。
“别的不说,那两间贴身的滩羊皮小袄可是乌兰妈妈一片心意。现在被他们又揉又捏,还凑上鼻子去闻,我往后可怎么穿。”
晏衡耐心地听着:“那便不穿了,正好京中有锦绣阁,这次回来阿嫤也多置办些衣裳。”
边说着他便在心中盘算下自己俸禄,虽然如今他是代指挥使,可朝廷发给的俸禄却是按指挥使份例。三品封疆大吏与五品镇抚,不仅地位,连俸禄也是天差地别。虽然好些贪官都嚷嚷着俸禄不够用,但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大越官员俸禄绝对是三百六十行里面绝对算高水准。
“宁掌柜那边应该有新花样,等阿嫤身上舒坦了,咱们就带着娘一道去,顺便也给她置办几身。”
心里虽然有些担忧,但日子怎么也得过。卫嫤强打起精神:“恩,这两年我也赚了不少银子,是时候孝顺下娘。”
“先花我的俸禄,不够了再说。”
这人……每次都那么坚持。卫嫤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们是一家人,花谁钱不是花。
她是这样想的,可到了晏衡那,你不花他的钱,他那就会特不高兴。一开始卫嫤有些不解,但随后她稍微了解了他脑回路。这大概是他身上仅存的一点大男子主义:身为男人就该赚钱养家,花媳妇的钱是无能的表现。
除此之外,其余大男子主义的表现。比如君子远庖厨、媳妇就该做家务照顾孩子,这些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反过来做饭洗衣这些事只要有空他绝不会假手于下人。
像他这种大男子主义,真是很难让人不喜欢。
眉眼弯弯,卫嫤依偎在他怀里,一脸柔顺:“行,都听夫君的。”
晏衡将他搂在怀里,想象着媳妇用自己赚来的俸禄买合意的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走出去明艳动人,他心里就止不住地满足和骄傲。
“对了,刚才那书吏都说了些什么?”
卫嫤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事情就摆在那,即便知道了会糟心,不知道也会担心。在这两种都不怎么美好的情绪间,她宁愿选择前者,虽然糟心点,但知道当下情况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说之所以陷害我,是因为儿子在赌坊欠下赌债。赌坊管事位高权重,他不敢惹,只能听命来办这事。”
搞半天供出了这么个人。
“那下一步我们得去赌坊?”
晏衡摇头,从卫嫤身上移开的眼中满是寒芒:“去了就中了幕后之人圈套。”
“你的意思是说,书吏是在故意骗我们?”
“我在怀疑两点,”调整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点,晏衡剖析道:“一个当了多年七品书吏的老油条,真有那么容易被我震住?即便他被我震住,这么大的事,那些人怎么敢派这么一个窝囊废来干?”
这两点怀疑都有道理,这会卫嫤也迷惑了。这千丝万缕的头绪,整整一个罗生门。
“那阿衡打算怎么办?”
对着卫嫤晏衡向来不隐瞒:“还有几天功夫,等会安顿下来,我便去赌坊看看。”
“还要去?难道你是想反其道而行之,看看幕后布局之人想让你做什么,然后抽丝剥茧找到真相?”
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晏衡道:“也有可能,那边有直接的线索。”
不管书吏说得话是真是假,如今的京城于他而言,就像是一张巨大的捕猎之网。现在他唯一的优势就是皇上的信任,但单有皇上信任还不够,他必须表现出匹配信任的实力。他要向皇上证明他没有看错人,到那时候他官职前面那个“代”字才能真正去掉。成为真正的指挥使,手握西北大半兵权。
两年前带阿嫤离开京城时,他曾在心底发过誓,终有一日他会到达镇北侯世子那个位置,让阿嫤夫荣妻贵,不用再惧怕任何人。
两年后他再次回到京城,他已经得到这个机会。
“阿衡。”
阿嫤柔柔的声音唤醒了晏衡沉思,低头稍稍松开些,他满脸歉意:“刚才想得太入神,吓到你了?”
卫嫤乖觉的点头,刚才晏衡脸上的表情那般凝重,往日对着她满是温和的眼睛这会却散发出鹰隼慑人的光芒。他牢牢地把她禁锢在怀中,周身越发危险的气息穿透皮裘,如针般扎到她的脊柱上,带来深入骨髓的恐惧。
“你在想什么,刚才真的好吓人。”
“别怕。”
晏衡没再回答,而是稍微松开点,满是占有欲地把她抱在怀里。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调整个舒服的姿势倚着她。就这样两人维持着奇怪的姿势,一直走到卫家四合院门口。
作为外地官员,这次晏衡回京本来可以住驿站。但一般在京城有产业的官员,回京时都会直接略过这一步。到了他们这,路过驿站时晏衡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
本来准备好车轱辘话,准备劝他们来家住的卫妈妈见此眉开眼笑。衡哥儿这幅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态度,让这辈子只生养一个姑娘的她如何不开怀。
“到家了,赶紧下来进屋暖和暖和。你们那些衣裳乱糟糟的也不方便穿,我在家里备下了几套,你们暂时穿着。等过几天安顿下来,咱们再去锦绣阁做一批。”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从卫嫤到晏衡,然后再是现在的卫妈妈,三人全都想一块去了。
“娘,刚在马车上阿衡还说,等安顿下来叫咱们娘俩多置办点衣裳,从他的俸禄银子里面出。”
卫妈妈这下更是满意到不行,一叠声表扬着:“还是衡哥儿想得周到,不过娘有银子,你们那银子攒着,等将来给我外孙女花。”
“外孙女?”
真的是女儿么?卫嫤心下雀跃,怀孕之后她和晏衡就孩子性别讨论过无数次,两人都想要个女儿。她是本人比较喜欢女儿,阿衡则是比较喜欢她本人,想生个外表性格都像她的小姑娘。
俩人虽然达成共识,但这点外人却不知道。过年期间但凡有来拜年的,都祝她早早生个儿子。即便她顶着大雷说想要个贴心小棉袄,但还是有一大堆人说先生儿子省心。卫妈妈还是她见到过,第一个说生女儿的。
不愧是亲娘!
“可不就是外孙女,”瞅着她肚子卫妈妈笃定道:“衡哥儿可别不高兴,卫家传统就是头胎生女儿。”
本来她还不知道,但当年她怀着阿嫤时,一听卫邦阵亡卫老夫人就逼上门来,要她先行抱个孩子做龙凤胎。当时她还很纳闷,孩子都没生下来他们怎么一口断定是姑娘。在她疑惑下,卫老夫人才跟她说了这一出。
“那正好,我和阿嫤都盼着是这样。”
姑爷能说出这句话来就不错了,卫妈妈一脸满意,招呼他们进屋。两人依旧住在成亲时的正房西侧间,这会屋里早已生起炉子。炉火旺得呼呼直响,室内太过暖和,以至于他们这些从外面进来的忙脱衣裳。
“衡哥儿今年送来的这些银丝炭真好烧。”
换上轻薄的衣裳,呆在温暖如春的内室中。多日车马劳顿,卫嫤睡衣很快袭来。
而在她睡着后,晏衡便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对卫妈妈说两声后他便出了门,转几个弯拐进一个不起眼的胡同。待出来时,他手上已经有了书吏家的情报。
本来没报多大希望,但他真没想到自己竟听到如此劲爆的阴私之事。那书吏房中最宠的小妾给他生的幺子,亲父另有其人。头顶绿油油,是个男人都会抬不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