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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源站在马车旁,目光落在远处灯火昏暗的门庭处。
这是蜀国摇光公主的府邸,白日里他曾来过一次,晚上再来却是府门都不叫了,张源这般想着又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马车,轻轻地一叹。
天色早就黑了,这马车停在街角阴暗的角落里,人站在远处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而马车之中还坐着个人,车帘被掀起,方正的车窗之后隐隐有一双淡色的眸子,那双眸盯着公主府许久,从暮色时分至夜凉如水,半晌都未动过。
张源又叹了一声,世间万字,唯情字杀人。
“更深露重,公子,回去吧。”
姬无垢坐在马车里,轻微的动了动身子,目光却仍然落在公主府的门庭之上,他在这里许久,他本来是要探望朝夕伤势的,白日里二人剑拔弩张,王庆又来得急,他根本不知道她伤势到底如何了,可马车到了府门之前,他却迟疑了......
现在的她只怕是不愿看见他这张脸的。
夜色已经很深了,公主府内通明的灯火也在黯淡下去,姬无垢眯了眯眸,终于将掀起的车帘放了下去,那双眸子也彻底的掩在了窗帘之后,“回宫吧。”
张源坐上车辕挥起马鞭,看了看这空荡荡的深夜街市摇了摇头。
“公子何必一定要住在宫里?咱们如今不比往常,住哪里不好,您住在蜀王宫里可会开心?想起当年那些光景我老张的心里就膈应的慌......”
张源如今还不到三十,却是当年姬无垢被送来蜀国之时就开始在他身边侍候的,这世上若说谁对姬无垢最忠诚,那张源必定是不二人选,因为跟着姬无垢吃了许多苦,如今还不到三十的张源看起来颇显老态,再加上他穿衣从来简单朴素,语气又时常老态横秋,这一口一口“老张”叫着,就真的成了半个老人,马车里的姬无垢听着他这话沉默下来。
若是不住在宫里,又有什么理由与她见面呢?
张源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垂下的车帘,“公子在外面等这么半天,里面的公主殿下不一定知道,您如此做苦,也要让人家知道才有用啊,您自个儿苦有什么用?”
车厢里面仍然沉默不语,张源叹了口气,“公子真是将自己憋的太苦了,我若是人家公主殿下也不喜欢您这种闷葫芦性子,您怎么就不能学着点二公子那性子?”
张源是姬无垢最亲近的人,自然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他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好似在说自家孩子一般,可话音落下,姬无垢仍然没有接话,而他也好似习惯了,又叹了口气抬头望巴陵的天,“这蜀国真是越来越不行了,要我说您这一趟根本不必亲自来。”
稍稍一顿,他又道,“只需在等个一年半载的,什么都解决了。”
姬无垢在马车里面换了个倚靠的姿势,语声低寒终于开了口,“再等一年半载一切就都来不及了,我已经看她身陷囹圄一次,这一次,这一次绝不会......”
说着话姬无垢的声音已经低沉下来,似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张源这一次没再继续接话,只是马鞭一落加快了马速,深夜的巴陵街道之上,顿时只有马蹄声疾响,马车一路朝着宫门口而去,到了宫门口径直驰入,又一路到了仪门,仪门之处正有二人等着他,见他回来当即撩袍跪地行礼,“公子,小人拜见公子——”
眼前这二人一身风尘,身上还披着披风带着兜帽,看样子似乎是姬无垢的亲随,姬无垢上前一步扶起二人,“有话回去再说,这里不方便——”
虽然住在王宫之中,可凤钦还是给了姬无垢极大的自由出入权限,连他的人只要能证明身份或者持有他的令牌都可以随便出入,姬无垢一句话落定,二人当即起身让开了路。
张源左右看了看,见四周一切正常才抬手一请。
姬无垢在前,其余几人在后,一行人直朝着毓秀宫淑荣殿去,淑荣殿在毓秀宫西边角,是一处极安静的所在,就是因为太过安静显得格外冷清,而这里便是姬无垢在蜀国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这一次他重新归来宫中本要安排最好的宫殿,可他自己却提出来要住在原来的地方,凤钦有些不放心,忙叫人收拾打理换上崭新的家具才让他住了进来,饶是摆上了许多华贵的装饰,这里也还是寒酸的紧,可想而知当年这里是何种光景。
然而不管是从前的姬无垢还是今日的姬无垢,都是当真喜欢此处。
从前的他不爱人多热闹,如今的他却是怕人多眼杂。
推开院门之时刚到的二人显然一愣,大抵也是讶异此处太过清寒,可见姬无垢一副平淡模样他们也只好闭口不言,此处周围宫阁全都空着,凤念蓉他们几人的宫阁则都是偏东边繁华之处,因此这里边真的是人迹罕至,不仅巡逻来回的侍卫少,来回的侍奴更是少,守在殿门口的是他的亲卫,也避免了外面有别人的眼线。
踏进殿门,姬无垢当先落座在主位之上,看了他二人一眼随意的指了指跟前的位子,“坐下说,这一路上你们辛苦了,先歇歇再将燕国的事慢慢道来。”
二人对视一眼,这才一起摘下风帽解下披风安坐下来,屋内没有旁人,更不见一个侍女,只有张源去暖阁拿了茶具出来为三人斟茶,而后他便跪坐在姬无垢身后的坐榻之上候着。
新来的二人捧着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左下手位上的那人看着右下手位上的那人道,“还是你来说吧,若是有遗忘的我再补充便是——”
闻言那人点了点头,放下茶盏正了正面色,“公子,您的信刚送来我们便启程去了燕国到了燕都,刚开始去的半月查不到一点线索,商玦虽然离开了燕都,可是燕都的一切都井然有序,那时候郁坧刚离开,朝中的暗涌还未敢露出来,我们苦等了半月毫无所获。”
微微一顿,那人略微回忆了一下才继续道,“燕都果然如传言之中的那般,商玦掌权之后燕都的九城兵马司以及宫中的御林军都牢牢的掌握在他手中,宫禁更是严防死守,年前燕国王宫之中大赦了一场,许多上了年纪的奴隶都被放了出来,燕王宫也下令五年之内不再遴选侍奴,因此眼下的燕王宫人员十分精简,除却本来的主子之外,几乎没有多少脸生的闲人,我们数次安排人进宫都未能成功,奴见过了燕王宫的守卫方才知道何为宫禁,若不是几家老氏族又提起了燕王病重的问题,我们根本连入宫的机会都抓不到。”
来人一边说着话眼中一边迸发出亮光,连语气都不自觉的带上了向往和称赞,姬无垢面无波澜的听着,张源听着不对忍不住低头轻咳了一声,说话之人看了张源一眼,这才有所收敛,他顿了顿,表情一时严肃起来,“燕王是从去年年初就开始病重不再理朝的,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燕世子成为燕国真正的掌权之人。”
“燕王的年纪和蜀王不相上下,此前从未重病过,忽然病重本来就叫人怀疑,然而燕世子那时候还在燕都,满朝上下谁也不敢多说什么,最开始外臣还可以去探望燕王,可是又过了两月却是连探视都不可以了,燕世子说燕王需要静养,将燕王的宫殿移到了另一处,又派了重兵看守着,便是连宫中的嫔妾都无法见到燕王,这般过了一月,朝内朝外便有流言蜚语渐渐多起来,而燕世子掌权之后推行的许多法令都让老氏族不满,他们便借此机会开始朝燕世子发难,可燕世子手段了得,那时候他们并未泛出大浪来。”
“事情的转变是在燕世子开始和赵国打仗之后,燕世子十月离开燕都亲自到了燕国边境大营坐镇,燕都的事情都交给了郁坧,有郁坧几个燕世子的心腹压着,朝中虽然时而有些暗地里的动作却无大碍,直到年底燕世子要聘妻的消息传出,老氏族们的动作才多了些,而后之前燕世子的聘礼送出,燕国朝堂之上更是一片哗然,燕国王世子大都只和卫国联姻,蜀国在南部边陲,他们实在不能理解,更不能理解燕世子对摇光公主如此......”
“咳咳咳咳——”
来人说的正好,张源又忍不住的轻咳几声,这一次情况似乎更为不妙了,来人一怔,忽然想起了入宫之时听到的传言,他虽然一开始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何来此,可现在却有些明白了,额头上漫上几丝冷汗,转眸一看却见姬无垢一手撑着额头靠在扶手之上已经闭上了眸子,似乎是睡着了......心底咯噔一下,来人忙收敛了心神。
“郁坧来送聘礼,老氏族们刚乖觉了几日便开始重提要见燕王之事,郁坧一走,朝中无人掌控,王后一人面对老氏族们颇为吃力,就是在这时我们的人安排入了宫,不过......不过最终我们也未亲眼见到燕王到底是死是活,只是从宫里的两位宫嫔那里打听出来些燕国王室的秘事。”稍稍一顿,来人擦了擦额上的汗意才继续道,“商世子并不是王后亲生,可商世子禁锢了燕王却对王后十分亲厚,这位燕王后您是知道的,因此宫里有人在说......”
来人忽然有些难以启齿,“有人说商世子和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