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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杨莲心歇斯底里的惊声尖叫了起来!
尖锐的叫声划破漆黑的雨幕夜空,甚至比这被斩下手臂剜去双眼的残尸还要叫人毛骨悚然,没有被尸体吓的失态的凤钦却是被杨莲心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一下子抓紧了段凌烟的手臂,凤念蓉更是吓得捂住耳朵整个人都贴在了段凌烟身后!
被段凌烟扶着才站稳的凤钦简直大怒,他一个转身瞪向杨莲心,怒声道,“叫什么叫!”
杨莲心从来是不敢和凤钦顶撞的那个,就算再如何舌灿莲花,对待凤钦也从来是有令必遵,然而凤钦怒喝之后,杨莲心的尖叫还未停止,她定定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双眸倏地红了,双拳握紧在身侧,整个人仅仅绷着只不停的尖叫,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有无边的恐惧在侵蚀着她,只有尖叫才能发泄出来似得。
她的尖叫将恐惧快速的传染给了其他人,凤念蓉吓得面色煞白,见段凌烟要扶着凤钦,转而便扑到了段锦衣身边去,她平日里是最守礼数之人,这会儿却也忘记了礼数紧紧的抱着段锦衣的胳膊,这一抱,才发现此刻的段锦衣也在发抖。
漆黑的雨夜,腥红的血水,惨不忍睹的尸体,这气氛这场景本来就已经足够吓人,所有人都在克制努力佯装,而杨莲心的叫声便是压垮众人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看到尸体的洛玉锵都吓的一把抱住了扶澜的腿,更莫说其他人就站在尸体不远处。
商玦下意识将朝夕往自己怀中一揽,朝夕一怔,想要挣扎出来,商玦却一把握住了腰身,刚才那一刹便是朝夕都被惊吓的眉心一跳,虽然如此她却不曾外露什么,而最叫她叹为观止的却是商玦,是人便有七情六欲,自然也会畏惧,可商玦适才竟然连呼吸都不曾乱一下。
恐惧急速蔓延,凤钦的一声怒喝不仅没有让杨莲心镇定下来,她整个人却更为癫狂了,而她的双眸死死的盯着那尸体,叫着叫着忽然抬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整个人抖如筛糠,至力竭之后缓缓的瘫倒在了地上,地上都是湿的,且因为湖水上涨,尸体都被泡在了水中,所有人都尽量站在高处不敢站在水里去,杨莲心瘫倒在地之后却忽然发疯一般的朝尸体爬过去,她口中还在尖叫着,可因为叫了太久嗓子都哑了,口中只能发出“啊啊呀呀”的声音,她只看着那尸体,一步步的爬到了血水之中去,她身上的靛蓝衣裙贵胄无比,遇着了血水顿时变作了腥红腥红的黑,在火把的映照之下尤其深色吓人,而她口中啊啊呀呀的叫着,一双眼却止不住的流下眼泪来,爬到了尸体边上,一双手小心翼翼的捧住了尸体的脑袋。
所有人都想象不到尸体的脸生前是什么模样,双眼被剜去,只剩下两个深深凹陷的血洞,那血洞占了整个脸的一小半,而其他本该皮肉完好的地方却都被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布满,杀人者仿佛带着无限的怨恨,血口纵横交叉,不管是多么高明的医术都无法复原这张脸,那几乎是一张没有一丝完好皮肉的脸,饶是孙昭这等见过各式各样死人的都有些不忍直视,可杨莲心却将那张脸碰在了手心,触手便是血污,杨莲心双手发颤,压在喉咙里的啊啊呀呀声忽然变作了悲怆的哭声,她整个人还发着抖,哭叫都无法阻止她坠入绝望的深渊。
“莲、莲心......莲心......”
所有人都被杨莲心吓呆了,从她开始往尸体爬的时候其他人都退开了几步,所有人都好似旁观者一般的看着她,半晌凤钦才唤了一声,他终于没有怒喝而是唤了她的名字,只因为她这悲怆绝望的哭声竟然让他心中动容......
这是怎么了?从恐惧的尖叫到绝望的哭?她为何又用这般姿态抱着那尸体?
所有人都对这可怖的尸体避之不及,她怎么会......
杨莲心的哭声太悲恸了,仿佛死的人是她世上最为珍惜疼爱之人,他觉得此刻的杨莲心宁愿死的是自己也不是躺在地上的冰冷尸体,思绪至此,凤钦忽然也看到了白月因为被杨莲心吓到而丢在水里的手臂,侍卫们举着火把,凤钦也能看到那一截手臂之上缠着白纱,而他忽然就想到了,今天白日里,凤念芷的左手受了伤被带回去救治!
凤钦心头一梗,整个人如遭雷击的愣在了当地。
“不!不会——”
杨莲心的哭声回荡在未央湖上,凄惨至极,悲伤至极,她甚至已经哭不出声音呀,哭和啊啊呀呀的声音搅在一起,好似母兽将死之时的悲鸣,所有人的恐惧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也是那莫名的疑惑,而随着凤钦的这一声轻忽,众人心底有什么念头即将冒出来!
就在这时,孙昭站了出来,他什么都不怕的站在那血水之中,整个人算是距离杨莲心最近,从头到尾,他是除却商玦之外没有被杨莲心吓到的第二个人,而对于杨莲心抱着尸体的行径,他更是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料到了杨莲心的会这样做。
“王上,若是没看错,死的人,当是十一公主。”
十一公主!十一公主凤念芷!死的是十一公主凤念芷!
哪怕心中隐隐冒出了类似的念头,可终归没人把这张可怖的脸和凤念芷画上等号,更没有人能想得通好端端的凤念芷怎么会死在这里,而孙昭严正的声音响起,终究是打破迷雾让众人心中有了个明明白白的结果,死的人——是凤念芷。
接二连三的惊吓疑惑之后在听到这个结论众人心底的惊骇竟然来的慢了几分,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木然,脑袋里更是一片乱麻,凤念芷不是在澜汀殿养伤?杨莲心此前不是还说她已经睡着了?怎么会......怎么会以这般死状命丧于此?!
难怪杨莲心会那般歇斯底里会如此悲恸难当......
疑惑得了结果,可新的畏惧同样能让人背脊发凉,于美人死了,凤晔差点葬身火海,而凤念芷,并没有参加任何祭礼的凤念芷,却竟然以最惨烈的死状死在这里。
凤钦腿弯一软,整个人差点要晕厥过去......
“王上!王上,您不如先回去?”
段锦衣将凤钦扶着,王庆也上前来将他扶住,凤钦站也站不稳,后退两步靠在了湖边的太古石上才稳住自己,他喉头仿佛塞了一块硬铁,忽然之间失声一般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目光扫过杨莲心和凤念芷,终究是红了眼眶。
一日之间,死去的一个是他枕边人一个是他的女儿,这好端端的春日宴,终究是以如此血腥惨烈的方式收尾,凤钦心底惨笑了两声,白发人送黑发人,接下来即便还有什么变故他只怕也不会觉的惊诧了,摇了摇头,凤钦再开口时语声发颤。
“派人......先将杨夫人送回去。”
杨莲心捧着凤念芷血糊糊的脸,哭的声音越来越压抑,知道了死的是凤念芷,再看着杨莲心这模样的时候众人心底不由的也生出几分哀恸,所有人都没有认出来这个面目全非的尸体是谁,杨莲心却是第一时间认出来,此时此刻,谁都无法体会杨莲心身上的痛楚,早先离得远远的人不仅上前一步,可看着杨莲心的样子,却又实在鼓不起勇气上前。
幸而杨莲心的侍婢还跟着,玲珑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此刻知道死的人竟然是凤念芷更觉晴天霹雳,可她到底不及杨莲心来的悲伤,听到凤钦的话,鼓足了勇气到了杨莲心身边去,她倾身去扶杨莲心,可刚碰到杨莲心便见她受惊一般的一把抱住了凤念芷的尸体不放,她的脸贴在了凤念芷满是血口的脸上,眼泪还在流,哽咽的声音听的人又心碎又绝望,她动了动唇,似乎在念“芷儿”,可她嗓子早就喊坏了,支离破碎的声音分辨不出叫的是什么。
她先是呜咽的哭着,后来忽然声音大起来,可不过片刻便猛烈的咳嗽起来,离得近的玲珑只见几丝血沫从杨莲心口中溢出,顿时也“哇”的一声哭出来,她跟着跪倒在血水里,双手去扶杨莲心,杨莲心却根本动也不动的抱着凤念芷不起来。
这一主一仆实在叫人心疼,凤钦挥了挥手,“去,将她弄回去。”
王庆心知这是要用手段了,失了女儿的确是痛,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杨莲心哭死在这里,王庆是在宫中侍候多年的人,身上自然也有功夫,他抬步走到杨莲心身后,抬手便敲在了杨莲心后颈之上,只见杨莲心身子猛地一僵,哭声也是一滞,下一刻人便缓缓的朝后倒去,人虽然倒了,她的手却仍然抱着凤念芷的尸体,玲珑一边哭一边去扒拉杨莲心的手,一时之间只觉得悲从中来哪里还知道害怕是什么,好容易将杨莲心的手扒拉下来,那边跟着凤钦的两个侍奴连忙上的前来,这才将杨莲心半扶半抱的架着走了。
杨莲心这般必定是没个好的,凤钦又看向一旁刚才才吐过的孙岑,孙岑脸色煞白,此刻面上一般是心悸畏怕一般是哀恸愁容,凤钦心知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四公子,便对她下令道,“今夜是去不了长秋宫了,你跟着去莲心那里照看着,母女二人总不能都出了事。”
此地出事,众人本都是因为商玦一言才跟过来,眼下无需多言便证明了并非白月伤人,而其他人也无需在此多留了,凤钦信任孙岑,才将杨莲心暂时交给了她,孙岑弯了弯身领命,也不多言的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婢转身退下,凤钦直了直背脊,又看向段锦衣和凤念蓉,吩咐道,“蓉儿,你送王后回去,你也早些回去歇着,这里交给孙大人。”
如此残忍血腥之事,本就不好让妇人和小辈亲见,凤钦此刻倒是有了几分慈心,说着又看向凤垣和凤煜,“你们也走吧,今日之事无需多想,且等明日再说。”
凤垣和凤煜犹豫一瞬,凤钦已没有再多的精力与他们多言,挥了挥手,满是疲惫,段锦衣这边叹了口气,“现在留下也无用,我们先走一步,莫要为你父王再添乱。”
这话一出,自然是该走的走了,他们四人行礼告退,凤钦便看向段凌烟,段凌烟抿了抿唇,“王上既然不去长秋宫了,便去妾身那长信宫坐坐,王上无需担心,妾身陪着您。”
段凌烟这么说话,便是不会先走的意思,凤钦犹豫一瞬未曾多言,又看向商玦和朝夕,商玦这会儿倒是不挡着朝夕的眼睛了,只让她面对着自己背对着尸体站着,商玦见凤钦看过来,先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前之人方才道,“既然是白月发现的,我便带着白月再留片刻,或许白月还能发现些其他的东西,廷尉大人以为呢?”
适才那被水冲走的断臂便是白月捡回来的,可见动物对这些的灵性的确远高于人类,孙昭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于是点点头也不推辞,“那就辛苦世子了。”
商玦微微颔首,拉着朝夕往后退了一步,他本就一手执伞,这会儿执伞的手护着朝夕,偏就不让她去看那边的尸体,待走远了一步朝夕才抬眸看商玦,商玦便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朝夕眼底闪过明灭的光,她是想留下的,而他果然懂她。
该走的都走了,凤钦又看了一眼凤念芷的尸体,尸体经过翻动,本来就腥红的血水颜色更是一浓,而凤念芷面上的伤口虽然是新的,却经过水泡过,此刻伤口外翻渗血,那张脸委实可怖到了极致,凤钦不忍再看,转过头去咬牙道,“孙昭,给孤查。”
孙昭人已经在这里,虽然适才未得凤钦的诏令,却已经带入了自己廷尉的身份,这会儿再听到凤钦的命令,顿时点了点头,“微臣遵命,微臣必定全力以赴。”
说着话,孙昭已趴下身子再次勘探尸体,王庆和段凌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将凤钦扶的更远了些,孙昭蹲在了尸体之前,往后一抬手,“拿火把来。”
身后侍卫当即拿来了火把,孙昭亲自打着火把,双眸专注的落在凤念芷的尸体上,一旁的侍卫都被吓得不轻,可从头到尾他那亲随却显得比侍卫们还要镇定些,这时候也拿过一只火把在旁侧和孙昭一起看,一边看一边还问,“大人,可要传令史入宫?”
孙昭摇了摇头,“不用,致命伤可见。”
亲随点了点头,似乎害怕打扰孙昭,便站起身来只将火把支在凤念芷上方,凤念芷周身被照的一片光亮,孙昭先是看,随后又用手在凤念芷身上检查了一番,而后便站起身来仔细的看这周围又和异样,绕着那巨大的太古石转了一圈,孙昭又沿着湖岸走向了廊桥,在廊桥之下转了一圈,又沿着湖岸往回走了一截,整个搜寻了一遍,孙昭回到了太古石之前来,他蹲下身来,也不知在看什么看的出神,随后便朝凤钦这边走过来。
“王上,已初步有定论了。”
凤钦转过身来,眸子还是微红,“你说。”
孙昭定了定神,“十一公主早前是在澜汀殿歇着的,微臣猜测公主是自己跑出来,这身宫裙只怕也是她自己换的,她多半是为了寻什么人,又或者是跟着什么人来这里,并且,她当时应该在这里见到了人,为了躲避或者偷看才站在了太古石之后。”
凤钦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孙昭眼神一正,“其一,公主出事半个时辰不到,血还未凝固,而她的衣衫齐整,并未有任何的打斗挣扎痕迹,重要的是她脚上的丝履,乃是公主穿的云绣履而非布履,鞋子乃是新的,磨损极小,大抵是今日刚换上的走了没多远的路,其二,那太古石之后的淤泥之中有两个深深的完整的脚印,且脚印的方向朝着廊桥,只有一个人久站才会留下那般深的脚印,而从太古石的位置来看,那么站着也只能看到廊桥的方向,公主好端端不可能躲到太古石之后去,唯一的解释,她躲在那里是为了偷看或者偷听什么人,后来被发现,因为凶手功力太高,公主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就被制住,太古石上的血迹大半被冲掉,这样缝隙凹槽里面还可见血迹,那血迹成喷射状,公主是被人生擒下手的。”
“此为事发之前微臣的推测,稍后只需派人去澜汀殿查看一番便能知道公主是不是自己跑出来的,此外,也是最重要的,公主乃是被他人谋害,且出手之人武功高强功力深厚,不仅如此,此人手中还有一把利器,此利器多半为剑,且还是极其锋利之剑,公主面上的伤口虽然深开口却极小,不管是剜去双眼还是斩断臂膀都十分利落,特别是其肩骨的断口处平滑如一,足见出手之人功力之深,而功力再深之人没有一把好剑也是做不到这般的。”
孙昭在这边严肃禀告,朝夕和商玦闻言却同时皱眉。
功力深厚,且还有一把好剑在手,并且是同样凶残的杀人方式......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当初在淮阴侯府之时的几桩命案。
不管是秀娘还是洛灵修,二人之死不仅诡异且血腥,更重要的是,杀他们的人也要同时具备高深的功力和极其锋利的利器才可,且这利器十之八九可以断定是剑,淮阴距离巴陵千里之遥,且时间又过了这么久,难道这二者之间还有什么联系不成,想到杀洛灵修的人极有可能是朝暮,朝夕的眉头垂在身侧的拳头猛地一攥,朝暮回来了?
如果是朝暮,好端端的朝暮为何要杀凤念芷呢?
正想着,孙昭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断臂挖眼都不足以致命,公主乃是失血过多而死。”
如此说来,凤念芷死前必定经历了极大的痛楚。
想到她面上的血口和那两个血洞,饶是朝夕也觉心底一寒。
寻常杀人也都是一剑致命,而那人如此对凤念芷,却是对凤念芷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凤念芷那样的为人也不可能在宫内和谁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一点所有人都想了到,孙昭顿了顿又道,“夜雨太大,只怕过一会儿公主的尸体也没法停在原地了,王上看是不是先敛了尸体?微臣适才已经检查完了,公主的尸体可按照葬仪进行丧礼,微臣自然会按着别的继续查下去,还有于美人也同样。”
人死之后自然是要先入土为安的好,于美人和凤念芷都在同一夜遇害,这王宫之内便要多两场丧礼,凤钦一个字不愿多言,只看了王庆一眼,王庆当即会意的点头去吩咐了,凤钦叹了口气,“未央殿那边还在问询,公主之死的事怕是马上又要传开了,孤......孤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竟然闹出了这么多事端,那边你看着点,今日这事之后明日暂且修朝,你有禀告的直接来崇政......来长信宫找孤,孤真是......”
说这话凤钦一把按在了自己胸口,面色十分痛苦,段凌烟吓了一跳,吩咐了小太监回来的王庆见状也神色一紧,孙昭忙道,“快带王上回去吧,这里有我。”
凤钦早前就晕倒过一次,今日能坚持这样久还受了这样大的打击已经是出人意料了,段凌烟闻言也不多言,道了一句“一切就拜托廷尉大人了”便扶着凤钦准备离开,走出几步,段凌烟想起什么似得回头看向朝夕和商玦,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商玦唇角微抿,“夫人无需担心,商玦稍后自会和夕夕一并回去邀月台。”
凤钦似乎已痛的快晕过去,段凌烟闻言也未多说便带着凤钦往主道之上走去,来接凤钦的王辇已经到了近前,段凌烟和凤钦一同消失在了王辇之中,见他们一行离开,孙昭又转身朝凤念芷尸体的方向走去,走出两步,转身却见商玦和朝夕还在。
“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有什么疑惑?”
朝夕转身,隔着十几步远看着凤念芷的尸体,“孙大人可有发现她周围有何记号?”
“记号?”孙昭挑眉,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却又不太确定的走到太古石之后去巡视了一圈,而后直起身子来看着朝夕这边摇了摇头,“公主所言的是什么记号?”
朝夕略一思忖,“廷尉大人可听说过淮阴侯世子之死?”
忽然提起了淮阴,孙昭的眉头顿时一皱,淮阴虽然是蜀国范畴之内,却是王侯自治,哪怕是廷尉府也管不到淮阴去,虽然如此,淮阴侯世子之死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消息自然也传来了巴陵,因此他还是有所耳闻的,那件案子最为关键的便是密室杀人和杀人手法两点,当然,虽然淮阴侯府将那神秘记号的事封锁了消息,可这一点孙昭也是知道的。
密室杀人先不说,杀死淮阴侯世子的人手法也极其残忍,且传闻之中那人用的也是一柄利剑,无论是王侯还是贵族都是权力倾轧之地,凶杀之事也偶有出现,然而天下名剑都是宝器,极少有人会用来做这等杀人越货之事,杀淮阴侯世子的剑和杀凤念芷的剑总不至于是同一把,心头一凛,孙昭忽然定睛看向了朝夕,当初淮阴侯府发生凶案的时候朝夕便在侯府之中,那时候曾有消息传杀人的乃是蜀国长公子朝暮,因为这样,这消息还在巴陵闹出了一阵动荡,而如今,朝夕回宫,宫中又发生了如此血腥的惨案......
这念头忽然冒出,孙昭此人既然年纪轻轻便能能成为廷尉,自然因为不凡的心性和手段,探案做事也从来讲的是动机和证据,靠着无端的猜测并不是他的风格,然而眼下他却不可自已的将朝夕和两桩凶案联系在了一起,杀人的不会是朝夕,那是不是朝暮呢?
“摇光公主想查出杀害十一公主的凶手?”
孙昭看着朝夕问了一句,朝夕抿唇,却只道,“查出凶手是廷尉大人做的事,而我只不过想寻出蛛丝马迹找到我哥哥,廷尉大人还要探案,朝夕就先告辞了,稍后若有能帮到廷尉大人的地方,大人只管开口便是,告辞。”
朝夕不打算在此多留,这边厢商玦自然带着她离开,外面风大雨大,又是这等凶案现场,商玦并不愿意朝夕在此处多留,二人走上主道,扶澜拉着洛玉锵站在路边等着他们,洛玉锵面色煞白,不嫌弃的拉着扶澜的手,扶澜一手撑伞一手拉着他,见他们过来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这等惨状,也只有淮阴侯世子的死状能比了,凶手路数倒是一样。”
话音落定,又喊了一声白月,白月正在湖水边玩耍,闻声上的主道之时身上的血迹已经全没了,扶澜看着十分满意,对着邀月台的方向指了指,白月一个猛子窜了过去。
此处距离邀月台已经极近,四人不约而同的往邀月台的方向去,一边走扶澜接着道,“只是为什么凶手要毁了凤念芷的脸呢?这样看来倒像是嫉妒凤念芷的貌美,可听着孙昭那话,凶手却像个男人,毁了脸,又剜去双眼,真像是报复,可一个公主,又有什么仇怨深到了会有人这样对她?凤晔是公子,有人要害他或许还情有可原,可这十一公主......”
蜀国王室未有世子,此前呼声最高的凤垣要被朝臣请立成为世子,却是被凤钦拒绝,而凤钦又是最为宠爱凤晔的,凤晔没有一个地位高贵的母亲,可是凤钦宠爱让他也有了成为世子的可能,或许为了世子之位会有人对凤晔下手,可凤念芷呢?
凤念芷虽然是公主,有个身份尊贵的夫人母亲,可在宫中却是还没有凤念蓉打眼,小女儿家家的,不牵扯婚事不牵扯权利,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可她好端端的却死了。
“我只觉得今日不太平,倒是没想到会如此,这春日宴可算是毁了。”扶澜自始至终都以一个局外人的目光看待这些事情,说到这里他打了个哈欠看向朝夕,“小鹿,你也不必太过介怀,蜀国王室太乱,如此清一清那些旁枝末节倒也是一件好事。”
人命关天,扶澜的语气也多了许多看透世事的漠然,朝夕闻言正要问一句什么,扶澜却忽然拉着洛玉锵往前快步而走,一边故意吓他的说道,“快走快走,你有没有觉得背脊凉凉的啊,那个人死了变成女鬼,你知道女鬼最喜欢抓小孩子了吗?”
洛玉锵被拉着的一路小跑着朝邀月台而去,闻言翻了个白眼,“幼稚!”
“沉船,凤晔,于美人,凤念芷,你怎么看?”
商玦语声温润,在这大雨滂沱的雨夜之中格外的入心。
朝夕略一沉吟,“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雨太大了,而邀月台近在眼前,商玦闻言揽住朝夕肩膀,脚下步伐也快了许多,扶澜和洛玉锵大抵早早跑回了邀月台,得知他们要回来,云柘和子荨老早就在邀月台门口等着,子荨看到朝夕轻呼一声,“公主怎么也是走回来的?怎不坐御轿!”
朝夕的衣裙早先就沾了水汽,这会儿下面的裙摆无可避免的被打湿,子荨不知道凤念芷的死,只一个劲的心疼朝夕,朝夕对她摇了摇头,径直入了正院,子荨在后面一边走一边道,“扶澜公子和小少爷已经去洗漱了,奴将他们安排在了东厢房。”
子荨到底跟了朝夕许久,这些事交给她自然放心,说这话子荨微微一顿瞟了商玦一眼看着朝夕,“公主殿下,西边的厢房奴去看了下底下人还未收拾妥当呢,临水难免有些潮湿,今日又下了雨,所以奴想着世子殿下今今夜不如就随您......嗯?”
越说语声越低,却是含着一股促狭,西厢房自然是能住人的,商玦也不是挑剔的人,可是商玦和朝夕早前在淮阴便是同住,今夜怎么还要分房睡呢?
朝夕听着子荨的话面色不改,脚下也不停,径直入内室将天荒琴放下才转过身来,子荨低着头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实则抱着自己小心思,而一边的商玦面上挂着坦然薄笑,一副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住的样子,看了看这二人,朝夕朝浴房而去,“我去沐浴。”
子荨一愣,而后大喜,抬起头来冲商玦咧嘴一笑跟着朝夕走了进去,商玦薄笑变深,打量了这屋子一瞬转身走到了门口,刚走到门口云柘便上得前来道,“殿下,十一公主是自己翻窗户跑出来的,澜汀殿的下人不曾发现她出去,此前杨夫人的确去看了十一公主,大抵十一公主是在杨夫人走了之后才出来的,十一公主此前情绪有些不对。”
商玦挑眉,“情绪有些不对?”
云柘点点头,“似是因杨夫人不许其出门从而发了火,而后她又说自己不适,因此才有下人来请杨夫人回去,杨夫人去了澜汀殿之后母女二人一直在内殿说话,不知说了什么,可外面的人似听到了十一公主的吵闹声,母女二人很有可能吵过架。”
商玦蹙眉,“晚上杨莲心可有为其请过御医?”
云柘再点头,“请过,不过是午间的事,为十一公主看手上的伤。”
“为何晚间不再请御医过去探看?”
云柘摇摇头,“这点也委实奇怪,可的确不曾传召御医,没多久杨莲心就又去了嘉宸殿,按理来说,这么晚了凤念芷更不会自己出来,可她却翻窗户偷跑了出来。”
商玦狭眸,“她一定有想做的事或者想见的人,因为得到了什么契机才想一定要自己出来,而她从午时到晚上一直都在澜汀殿不曾出来,想必也是不知道外面何种情形的,既然如此,她情绪忽然异常也委实奇怪,未央殿那边呢?”
云柘蹙眉,“未央殿那边只怕要问到天亮,氏族们开始大都不肯配合,到了现在多半倒是愿意说话了,不过人太多了,孙昭又不肯徇私卖人情,过程肯定会十分漫长,蔺辞还在搜查宫禁,那看守经堂的小太监还未被找到......”
所有的凶案都还没个结果,只知道了凤念芷是自己跑出来的,商玦微微颔首,“今夜想必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让孙昭和蔺辞去忙吧,你不必时时盯着,今夜你早点歇下。”
云柘恭声应是,今夜整个蜀王宫能睡着的只怕没几个人,而这些睡不着的人之中却是不包括他们的,商玦转身入内,刚走到门口便看到朝夕从浴房出来,她白日已泡了许久,这会儿只清洗一番去去寒气,自然十分快。
子荨看到商玦走进来忙道,“世子殿下,您也可以沐浴了。”
朝夕没看他,好像就没他这个人似的,商玦从善如流去沐浴,便见里面一应衣物准备了个妥当,商玦觉得满意,待沐浴出来便看到内室之中只有朝夕一个人,朝夕站在窗前,天荒琴就放她身前的桌案之上,看到天荒琴,商玦忽然想到于美人的“疯话”。
“这王宫之中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今日便是如此,未央湖沉船,经堂之中失火,于美人之死,凤念芷之死,自然不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朝夕抬手拂过琴弦,发出一阵清泉一般悦耳的响,外面风疏雨骤,只这屋子里暖和且安宁,“大抵想趁着今日造成乱局,却不知旁人也这么想,于是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而来,春日宴便成了这副样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不过今日达成目的的好像只有凤念芷之死。”
沉船并未有任何人伤亡,本想烧死凤晔,凤晔却被救了,于美人......于美人看起来是死了,可似乎也坐实了她下午说的疯话,只有凤念芷,谁都没有想到她会死偏偏她死了。
“凤念芷......凤念芷的死除了让杨莲心痛不欲生之外似乎并无别的影响。”
商玦走上前来,驻足在了朝夕身边,他和她并肩而立,便越发能清晰的看清楚她的纤指在琴弦之上行云流水一般的拨弄,并无曲调,只有孩童般的无序叮咚声,朝夕随心而至,倒像是在戏耍,听到商玦的话,她波澜不惊的道,“或许,凶手的目的就是让杨莲心痛不欲生呢?凤念芷一个公主,没有树敌,杨莲心则不同,能坐到夫人之位,除却她背后的杨氏之外,她自己的手段也不容小觑,有时候越是看起来简单不可能的道理越是真相。”
说着她转头看一眼商玦,漆黑的眸子星辰点点,还弯了弯唇。
商玦几乎立刻被她说服,没错,凶手要杀的是凤念芷,可真正要对付的,却极有可能是杨莲心,作为一个外人商玦知道的已经够多,可这蜀王宫之中陈年往事太多,总有他不知道的,或许,眼下他便有一个不知道的,他微微倾身,手随意的沿着桌案划上琴面,本想继续问,可他忽然之间鼻息一动,随即便皱了眉,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
“怎么了?”朝夕见他如此有些疑惑。
商玦低眸扫了一眼天荒琴,忽然道,“我早就知道你这天荒琴的诅咒,你说过,琴一响,就会死人。”微微一顿,商玦看向朝夕,“今日又应验了。”
朝夕挑眉,似乎在想要不要承认这个诅咒,而商玦接下来却还有一句话。
“我仿佛在这琴上也闻到了血腥味。”
商玦的手落在琴弦上,正要滑动,朝夕却一把将他的手握了住,她极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商玦的眼底顿时只能有她,而朝夕只是将他的手从琴弦之上拿下来,而后不紧不慢的将天荒琴收起来,一边道,“有血腥味的不是琴,是人。”
收好天荒琴,她径直走向床榻的方向,他们今日在那尸体旁待了那样久,身上沾染些血气倒也十分正常,走出几步,转身却发现商玦还站在原地正目光深谙的看着她,朝夕扬了扬眉头,四平八稳的道,“有什么话,躺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