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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盯着他,也不知怎地,本来被他惹得一肚子的气,现在倒是不想撒出来了。她仿佛已经过了当初恨不能扑上去跟他挠成一团的那个时候儿。
她便只是抱起手臂来,清清冷冷地笑:“花二爷,恕我直言,就你前面说的这一番话,前儿大人也说过来着。大人这么说,是因为他拈酸了,我听了也并不生气,我反倒还笑了,末了还得哄着他。可是二爷你也这么对我说,我听着便怎么都觉着别扭呢?”
“若我岳兰芽当真对大人有三心二意,二爷你此时听见非但不该这么阴阳怪气,你反倒应该开心才是!那从此你就又有机会赢回大人了,岂非好事?我倒真不明白二爷说这般话,当着我的面儿使这样的小性儿,又是图的什么!”
藏花听了,便忍不住漾了一脸的笑拗。
可不,兰公子说得可真对。什么拈酸吃醋,只有大人才有资格,就连方才这番话,在她耳中听来,大人说得便是有趣,她还哄大人她还笑;可是听见他说,她便只觉得别扭了。
呵呵,呵。
她说的没错呢,他自己可真是个妖怪!说不出正经的话来,叫听的人也只觉别扭。他不怪她,他只觉得自己真特么都不配当个人。
他一点一点将自己面上的苦笑都吞回去,霍地转身,长发一抖,目光已是冰寒:“兰少监说够了么?若说够了,便请回吧!咱家与兰少监,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跖”
“走就走!”
兰芽今儿的心情也不平顺,便一跺脚就走:“反正我今晚儿不过是顺脚了溜达过来的罢了,我又不是特地登你花二爷的门来拜访的!我再笨,我也记得住花二爷的门槛高,不是我随便能登得起的!”
兰芽走到他身边,忍不住又转回来,一把捉住他腰带:“……还有,我警告你,别再偷偷勾着大人来看你!若是他自己来的,我自会跟他算账;反过来若是你勾着他来,我就,我就挠花了你这张脸!”
兰芽说着还故意扬了扬自己的小手,手指弯钩如猫爪。
藏花非但没被震摄住,反倒冷冷一声嗤笑:“就凭你,也能伤了我?你这爪子还没碰到我的脸,我先给你掰折了!”
兰芽转眸瞄了瞄自己的手,不甘心地又抓挠了两下,便也只好赶紧收回去了。不过气势上不能输,于是再恶狠狠补充一句:“反正,大人现在已经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就算是你,我也不会让的!”
夜色笼罩,藏花闭了闭眼,唇角却是挑起一抹苦笑——她这话,若是大人能听见,该有多欢喜?
只可惜她不是对着大人说,却是——对他说出来。不该听的人听见了,于是心下丝毫没有半点欢喜啊,反倒只是,无边的悲苦啊。
“是么?”他便白了她一眼:“兰公子,你爱让不让。或者说你让与不让,我也早就都不在乎了。大人或者你,在我藏花眼里,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过了,就散了。”
他说完轻轻用力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趔趄松开了他的腰带。他便一扭身抬步就上了门阶去。
兰芽却盯着他的背影,回味他方才这句话。
就在凉芳进了门,正反身要关门的时候,兰芽一个加速冲刺,一下子冲上门阶去,将胳膊从门缝儿里伸进去,将门给卡住。
藏花白她一眼:“兰少监,你又要怎样?”
兰芽蹙眉:“我错了。”
藏花冷笑:“哟,这还是我认识了这么久的兰少监么?我认识的兰少监一向牙尖嘴利,虽然四肢无力,却每每都恨不得用牙咬死个人,又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快就跟人道歉了?”
兰芽忽地扑哧儿笑出来,盯着他道:“二爷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谁跟你道歉了?我说我错了,是我对我自己的判断,又不是跟你认错、谢罪呢!”
藏花恼得咬牙,真想一把将她推开了,他好重重将大门关严了。可是她那根弱不禁风的小胳膊就这么不识相地硬塞进他门缝儿里来——就跟她这个人,那么不合时宜地硬生生挤进他心门里来!
他原本心如静水,他原本心上也就只有这么一条窄窄的细缝儿而已啊,竟然还能被她趁虚而入,他若有为她而死的那一天,他都得死得替自己叫屈,都得死不瞑目!
为了不将她那根小胳膊给夹折了,他只能硬生生忍住心口闷气,寒声问:“那你究竟说什么错了?快说清楚,赶紧离开!”
兰芽便叹了口气,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我是说……我刚才以为错了。”她这么一软,目光便也跟着一同软了下来。她垂下头去,捋着腰上玉佩的穗子:“我先前瞧见那人穿着的黑大氅,以为是大人……可是你刚刚那句话倒是给了我提醒。既然你都说将大人和我都当成过眼云烟了,那么你方才送出门的那个人,便不是大人!”
她说着一把揪住藏花的手腕,将它死拉活拽出门缝儿来,凑到鼻子底下去闻。
这一瞬藏花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她是谁呀,她是个没有半点功夫、手无缚鸡之力的笨蛋
;可是他是谁呀,他是不到十岁便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可是他竟然就这么被她一把给抓住了手腕,还给扯出门缝儿去了,竟然没有半点防备,更无半点能力抽回来!
兰芽却没留神他脸上的悲愤,只专心嗅着他的手腕。之前那人几番捉过他手腕,于是他手腕上一定能留下那人的气息。
“果然不是大人!”兰芽开怀一笑:“大人衣裳上熏的香不是这种。大人偏爱冷香,可是这人用的太过湿热。”
藏花终于攒起了力气,一把将手给抽回来,冷哼道:“是你自己愿意那么以为,我可没说是大人!”
兰芽便眯起眼来,上下打量他:“原来你在大人之外,还认识了别人。你养了一院子的美貌少年还不够,还得找个强势的,嗯?”
“你管得着?”藏花自知脸上一阵热一阵凉。
兰芽便也冷笑:“我是管不着你找谁,可是你叫那人穿上大人的大氅,叫大人的衣裳染了那臭男人的俗气,就是不行!”
藏花气得一翻白眼儿:“我岂会叫旁人穿大人的衣裳,我如何能叫大人的衣裳染上别的男人的俗气?!”
兰芽便一眯眼:“如此说来,那大氅不是大人那件?……不过大人那件的样式是独一无二的,也只有咱们这些知近的人见过,如此说来是你仿造了一件出来?”
见他眼神略有闪躲,却未曾否认,兰芽便挑起一边眉毛:“那你是为什么呀?二爷,难道爱屋及乌,你得不着大人的人,便造了大人的衣裳来穿……啊呀呀,你个厚脸皮的,你是不是穿着大人的衣裳,还想象是大人在环抱着你?”
兰芽这醋吃得……吃得直叫藏花一阵又一阵的,心如死灰。
藏花便冷了脸,伸手捉小鸡似的拎住兰芽那只皓腕,如避蛇蝎一般丢出了门外去,继而哐当关严了门。
兰芽在门外气得蹦了几下,可是听见里头脚步声渐远,渐无声,兰芽这才愣愣静立住,面上的笑谑全都收起。
虽然藏花不肯说,可是她从那香上也分辨出了那人的身份。
那香,她从前在“静音阁”上闻见过。
古来王孙贵胄、富户商贾,但凡有点银子的人都一定会用香料。或者是衣裳熏香,或者是身上随身携带香囊、香球,或者是扇子、手帕上熏了香,总之有半点身份的人若不用香,那就跟老百姓不洗澡一样叫自己都不能容忍。
当用香用到了极致,身份越是尊贵的人便越是寻找只适合自己身份的、独一无二的香。这一点一般人做不到,但是王孙贵胄却可以。除了皇帝本人之外,那些独占一方的藩王更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于是这种香是特异的,兴许都是独一无二的。
兰芽便凭着这种香,想到了那个人。
——小宁王。
这般一确定,兰芽便再也笑不出来。原来藏花搬到私宅,偷偷摸摸见的人,竟然是小宁王……难道说终究因为她,藏花与大人便心生芥蒂了不成?
兰芽想敲门问个明白,可是终究手从门板上滑了下来。
她定定望住这一扇隔开了她的门,心下缓缓道:花二爷,难道连你也要变心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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