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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直碧生就书生风骨,看似文弱,却实则韬光隐晦,藏起了诸多锋芒。
于是以他真实的酒量,应付过原定的酒席去,当不太难。
可是他也着实没想到,今天借着婚礼前来攀附他的人太多。纵然他在朝中尽力做到一碗水端平,可是朝中各派都想拉拢他。于是这一天的流水席喝下来,到了天色渐暮,他终究还是支撑不住了。
婚礼是喜事,所以家仆们也不好上前帮着挡酒。可怜新郎家人丁单薄,秦家人早在那场灭门大祸里都死绝了。唯一剩下的还是个大姐,只能在后宅招待女眷,不方便到前堂来见男客的。幸亏还有个秦令仪的小儿子,七、八岁大的秦五行眼尖脚灵,能从人缝儿里滋溜就滑过去,趁机一把扶稳了舅舅,没让他醉得倒地。有几回小童子竟然还替舅舅接过酒碗,扬头就都倒在自己嘴里。七八岁大的小孩儿,竟然一点没喝醉,还能稳稳地扶着他舅舅逃开褴。
知道这孩子底细的便不由得叹,说这孩子的爹肯定是边关兵营里的兵痞,所以这酒量都是遗传的、天生的,不然七八岁大的小孩儿怎么能几大碗酒进肚了还没什么。
那孩子听了也是黯然,便只扶着舅舅躲闪开,一句话都不肯说。
秦直碧熏醉之中还知道摸摸那孩子的头顶,“记着,你现在姓秦。有谁敢轻视咱们姓秦的,舅舅我准饶不了他!”
五行也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便径直推着他进了洞房鲎。
洞房,没错,新郎官自然是要进洞房的。
秦直碧怎么也没想到,躲了一天的房间,躲了一天的人,却被五行这个小孩儿给一把推了进来。
早上按着规矩将小窈迎进门来,强忍着拜了天地,便送入洞房。他连看都没看过,径直出去陪客。家里的仆人也都明白,若是相爷醉了也不许送进东洞房去,只能送进书房。
毕竟,等天黑了,还有一位姨太太要进门,相爷这是要等着那位。
可是没人想到也要这么嘱咐五行这个小孩儿一声,更没想到最后能跑出来替相爷挡酒的竟然就是这个小孩儿啊。
秦直碧被推进了洞房,便已有些头重脚轻。小窈迎上前来,扶住。
凝眸看过去,秦直碧也是皱眉。没想到小窈竟然已经自己拿下了盖头。
小窈知道他皱什么眉,只怆然一笑:“我知道要是等着你来替我挑开盖头,可能从今天到明早天亮都没有机会了。你迎我进门,让我跟你拜过了天地,你便觉着已经对得起我,所以后面的你都要留给岳兰芽。”
“不过没关系,我既然等得起你这么多年,那么这些我也等得住。只是既然你进也进来了,盖头不需要你来挑,可是交杯酒好歹请你还是陪我喝了吧。”
不等她说完,喜婆子们带着丫头便将交杯酒送了进来。既然新郎官都进洞房了,她们这早就是在外面准备好了的。
秦直碧本已醉了,可是却还尽力想要冷静下来,紧盯着那两杯酒。
小窈怆然一笑:“怎么,担心我在酒里下了东西?那我先喝给你看。”
小窈扬手便将两杯酒都喝了,然后漾着委屈却是努力地在笑:“看,我一个人都喝了。没事。秦郎,我不难为你,你瞧他们都在眼前儿瞧着呢。只要你喝了这交杯酒,我就放你走。”
喜婆子也说:“瞧瞧时辰,的确二奶奶进门的时辰也要到了。”
秦直碧便一咬牙,捉过了酒杯就喝。
酒喝完,秦直碧眯眼望向眼前的小窈,忽然有些迷惘。眼前的人儿一忽是小窈,一忽又是兰芽。他忍不住轻轻笑起来,伸手抚住她的面颊:“是你么?”
小窈伸手抱住秦直碧,冲喜婆和丫头们满意点头,她们便都下去。
小窈扶着秦直碧走回龙凤榻,轻柔地说:“师兄,我总归不甘心输给她就是。你心里有她,我等了这么多年也等不到你放下她,那我就不抢这颗心了;可是你的身子,她总归还没碰过的,更何况这个洞房花烛夜,我是怎么也不肯让给她的。”.
诏狱。
日暮时分,天色都是灰暗的。凉芳穿了灰色的披风,一手提长柄灯笼,另一手提着食盒,敲开小门,走了进来。
沿着幽暗的大牢长廊,他一个人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司夜染的牢房前。
凉芳也知道,虽然兰公子与他说了那番话,可是司夜染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除掉的人。不说别人,单说卫隐就很难对付。平素卫隐都亲自住在大牢里,对一切人等均严格查问。
于是凉芳一点都没急,他耐心地一直等到了正月十五这天。
这天是兰公子大喜的日子,凭卫隐与兰公子这多年的交情,他可能一年三百五十九天都不离开大牢,可是这一天他却怎么都要亲自去道喜的。
卫隐不在的时候,自然就是他凉芳动手的最佳时机。
诏狱里虽然都是卫隐的手下,可是他执掌东厂这些年,也早已软硬兼施地买下了里
头的人。原来为的是能知道诏狱里关押的朝廷大员的根底,却没想到竟然是用在了今天。
狱卒都有眼色地退开了,整条长廊里只有他一个人。
司夜染的牢房四周还挂着桑皮纸,权当避风。只因为他净身之后还要熬过两三个月的鬼门关去,怕受风,不能给他安排避风的房间,便将牢栏四周粘贴了桑皮纸。
开了锁,走进去。司夜染窝在柴草上,一张脸白若金纸。见他来了,忍着疼痛霍地坐起,淡色的眼底已是拢上了一层防备。
凉芳便笑了,将灯笼放在一旁,将食盒搁在了桌子上。
“司大人瞧着我这样眼熟吧?想来司大人怕是已经想起,我这样的一身装束正是曾尚书受害那晚,凝芳所穿用的衣饰。便是这灯笼,这食盒,我也全按着他那晚的模样做的一式一样的,半点差别都没有。”
司夜染便笑了。尽管面色凄白,他这一笑却依旧有如雪莲沐雪而放,远远近近清寒之中却隐有香气。
“所以,凉芳你今晚是来拿走我的命的。你希望我死得如同当年曾诚一样。”
“没错,”凉芳也是天生气质寒凉,可是在司夜染面前,那寒凉却也只是寒冬里沟渠里的冰,而司夜染永远是雪山上映满月色的雪。凉芳也有些自惭形秽,可是今晚他却要死死抓住这主动权:“我也不难为司大人,只消司大人尝过当年曾尚书的痛楚便罢。所谓一命抵一命,总归要这样前后都尝过了同样的,才算公平。”
司夜染因受净身的折磨,唇上苍白而无血色,可是他还是淡然地笑了笑:“我想……是她叫你来的吧?”
凉芳微一挑眉:“原来司大人还如此明白。”
司夜染苍凉地笑:“我知道,她自己终究下不了手。她需要有人替她动手。”
凉芳冷笑:“不止是这样,也是因为她今晚很忙,着实没空亲自来料理大人。”
司夜染便眯起了眼睛:“你想说什么?”
凉芳咯咯地乐,被厚厚的桑皮纸隔起来的监房里回荡着阴凉的笑声:“因为,今晚是她与秦直碧成亲的日子啊。这个时辰,我算算,她该已经出门了,坐着喜轿前往秦直碧府中。司大人,秦直碧对她的感情,你心下早该明白。所以今晚整晚,秦直碧怎么会放得开她呢?”
司夜染面上依旧在微笑,眼角斜挑,却正要说话,却一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口血喷得又急又多,有几点都溅上了凉芳的衣袍。他嫌弃地皱了皱眉,想向后退也已然晚了,只能皱眉忍耐下。所幸,他不用忍耐太久。卫隐也是警醒的人,纵然亲自去送礼,怕也不会停留太久,总会很快就回来的。所以他不会让司夜染痛苦太久,他得速战速决,在卫隐回来之前,就先要了司夜染的命。
凉芳垂手掏出一个红漆雕花的小盒子来,盒子上还嵌了碧玺的纹样。他将盒子放在桌上,幽幽一笑:“这种小盒子,司大人可还认得?离开大藤峡这样久了,大人怕是都忘了吧?”
司夜染轻轻合眼,唇角还挂着血痕。
“自然认得!这是大藤峡人装蛊种的盒子。那红漆是掺了尊贵女孩儿的血,而碧玺则是辟邪,可镇伏住盒子里的蛊虫。”司夜染伸手扶住心口:“这盒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