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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进城、上坟
这话一出,即使自诩沉稳的廖文清也忍不住再次失态地露出了一抹惊讶之色!
茯苓膏虽然效果不错,但毕竟只是一剂补养之品,又偏于妇人使用,销量自然就受到了限制。那么一个方子,他当初提出五五分,林家娘子连个迟疑都没打就答应了下来,如今这疗伤药,他再次提出五五分成,其实心里也做了准备,若林娘子不满意,他还是可以让益分利,回春堂和林家四六分,因为,疗伤药不过是一个跳板,廖文清真正在意的是大军的药材供应,那才是最大的一块肉。能把那块肥肉吃到嘴里,疗伤药的利润上让一分又如何?相较起来,这一分利让出来,足可以换来十倍甚至百倍的利润呐!
邱晨对廖文清的诧异并不意外,神情也仍旧平静,再次抛出了一个更大的条件:“我林家负责制药,回春堂只需提供原药材和运输销售即可!”
若说,刚刚邱晨主动让出一份利来,廖文清只是诧异的话,听了邱晨这句话,廖文清可是真真动容了。
林家娘子自己制药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疗伤药的配方会对廖家保密。
配方拿不到手,就好比林家时时刻刻都掐着廖家的脖子,一旦两家有什么分歧冲突,林家随时都可以抽身。若仅仅是疗伤药还罢了,若到时候廖家已经凭借这疗伤佳药得到了军方药材的供应生意,林家再一抽身,那岂不是就把廖家整个儿陷了进去?换句话说,那无异于林家攥住了廖家的生死!
别说廖文清这种老谋深算之人,是个人都不愿意将自己的脖子搁在别人手心里捏着,随时随地可能被要了小命儿啊!
即使深沉如廖文清,也差一点儿拍案拒绝!
可,他毕竟是廖文清,所以他没有这么冲动不计后果!
平复了一下心情,廖文清微笑道:“林娘子说出这话,可能有所不知,这次的疗伤药一旦制出来,用量绝对小不了,林娘子一个人操持,到时候只怕有心无力。回春堂和林娘子合伙儿做药,若是因此让林娘子累坏了,岂不是我廖三的罪过?”
廖文清这是拐着弯儿说林家没有能力接下制药的工作呢!
邱晨却根本不在意,仍旧淡淡笑道:“我既然如此说,自然有所考量。不知少东家所说的用量大能大到哪里?每日一百瓶够不够?一百瓶不够,二百瓶,三百瓶呢?呵呵,说句大不惭的话,只要回春堂的原药材供应没有问题,制药之事,少东家尽管放心,绝对拖不了回春堂的后腿!”
要是需要提炼、精致等复杂工艺的话,她没办法如此轻松,可疗伤药是啥,不过是研磨成细粉--混合--就完成了!加工过程只要粉碎的速度提高上去,原料跟得上,一天几百斤邱晨都能给他配制出来!根本不怵!
可在邱晨看来极简单的事情,廖文清看来却仍旧有些难以置信。
廖家经营回春堂怎么也有百余年了,炮药制药他自然熟悉,虽说廖家不以外伤药为长,但一些普通疗伤药的配制廖文清还是知道的。
疗伤药可不是一味药的炮制,动辄十几味几十味药材配伍而成。每一味药都要经过精心炮制之后,再研磨成细粉,根据配方需要调和方成。一道道步骤下来,即使以他回春堂之力,也不敢开口就说每日制药达到几百瓶,林娘子却敢如此夸口。
她这份自信,从何而来?
难道她要的药材是炮制好了的?那也不可能啊,孰知炮制药材也是配方秘密的一部分,既然林娘子要把着药方不透露,炮制药材这一块也绝对不应该假手他人啊!
见廖文清沉吟不语,邱晨也不管他在想什么,却不想再和他这么耗下去了,淡淡开口道:“林家制药,四六分成,这两项是合作的前提,若少东家无法一时决定,那就请少东家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再来吧!”
说着起身,竟是直接开口撵人了!
这会儿,邱晨对疗伤药的事儿还真不着急。
粮食有了,院墙房子盖了,手里还有几十两银子的余钱,邱晨就不急着卖手中的配方了。而且,她眼下还有好几个计划--
比如种莲藕;
比如养鱼;
比如沿着后院儿种植玫瑰、金银花;
比如制作香皂、沐浴露;
比如为了马上到来的夏季制作风油精、驱蚊香……
还真是桩桩件件,实在够她忙碌一阵子了。
商场如战场这句话真是不错,在合同洽谈过程中,一方急切就必定失了主动,而可有可无的那一方,则可谓得尽了天时人和。再加上人家邱晨是百分百的主场……如是,此消彼长之下,作为失了主动地一方,廖文清的结局其实只有一个--步步退让,丢城割地!
廖文清还从没经历过被人扫地出门的事儿,这一时,一贯沉稳如他也是尴尬不已,走吧,不甘心!不走吧,脸上热辣辣的,又实在坐不住!
正犹豫间,邱晨又开口了:“刚刚说的是疗伤药的事儿,至于清理伤口所用之物,请少东家五天后再来,届时,我会拿给少东家!”
一听这话,廖文清眼睛一亮,脸上的尴尬之色也一扫而光!
林娘子只是性格爽直,并没有厌弃他呀!
至于林家制药--“林娘子所说的制药可确是没有勉强?”廖文清再次确认。
邱晨失笑道:“没那个金刚钻儿不揽那瓷器活儿。我干不了强揽了来不是自己做找罪受嘛!”说着,还毫不客气地白了廖文清一眼。
这眼波一横,在廖文清眼中,却是惊艳的无以复加,差点儿又晃了神!
被毫不掩饰地鄙视了的廖文清,这会儿,却一下子神清气爽,满心舒坦起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虽然和林家娘子接触不久,不也了解这女子与他熟知的那些所谓大家闺秀不同嘛!
她不娇柔,不造作,不会说一句话拐三个弯儿埋四五个坑儿,她是有啥说啥的,而且,说话做事还从来没虚夸过。包括茯苓、茯苓膏、罗布麻,还有昨日他拿回去验证了效果的疗伤药,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既然她不想交出药方子,那就依了她让林家负责制药好了,回春堂少了制药的人工损耗,还能多得一分利,又何乐而不为呢!
话说回来,凭借这个疗伤药取得大军的药材供应后,他完全可以和林娘子交好,真真的关系好了,好成了……一家人,到时候,林娘子……不,到时候就该叫廖娘子了,人都是自己的了,什么疗伤药什么清伤药,那还不都是廖家的!
人啊,往往就是这样,钻了牛角尖儿,怎么想怎么行不通,想不透,可一旦转过那道弯儿来,之前一直坚持的事儿很可能真的微不足道,甚至引人发笑!
因为邱晨一提及那个伤口清理之物,无异于给他搭了道下坡的梯子。他脑子一转,竟自动地绕过那道弯儿来了,一通百通,自然也就没了之前的僵持、尴尬,一好百好了!
若说之前,廖文清一直被林娘子吸引,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去靠近她,帮扶她……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的话,这会儿,让这个疗伤药的合作问题一激,他竟是一下子通透了,看清了。
既看清了事情的本质,又看清了自己的心,好就好在,这两样东西还有那么一种微妙的东西关联着……
想通了某些关窍的廖文清,再看身边的女子,那感觉又是不一样了,脸上的笑真挚了许多,也温柔了许多:“在下原本还想着,今儿能有口福尝尝林……娘子的荠菜饺子呢!”想通了某些事之后的廖文清,再称呼邱晨林娘子就觉得怎么这么别扭呢!
看来他的手脚要快一些,尽快把这个称呼改成廖娘子才好!
邱晨却根本不知道廖文清这会儿功夫想了那么多,她也没心思理会公子哥儿善变的心思,一会儿怒气勃发,一会儿又像吃了蜜蜂屎一样,自己在那里偷着直乐,谁知道是不是发了癔症啊!
摆摆手,邱晨道:“可惜了,昨儿已经把后院的荠菜都挖了,少东家想要吃荠菜饺子只能再待来年了!”
好嘛,一句话把他给指到一年后去了!
她所说的清理伤口的东西,搁现代其实人人都知道,那就是酒精。不过,这个时代别说酒精,连高度烈酒都没有,据邱晨了解,此时蒸馏酒的技术还不完善,最烈的酒也不过二三十度,想要得到消毒效果最佳的75%酒精,完善的蒸馏是必须的,而且很可能要二次蒸馏!
蒸馏不难,难的是邱晨要去订做适合蒸馏的器皿!
蒸馏器皿,邱晨用的最顺手的自然是实验室的玻璃制品,但在这里,她压根儿没敢想。最开始,她想的是用陶瓷烧制,可打听了一番后发现,清水镇周边只有两个烧砖的,一个烧陶盆陶缸的,却独独没有瓷制品。陶瓷陶瓷,别看习惯性地连在一起用,但陶和瓷可是相差巨大的。别的不说,陶制品相对粗糙厚重,做个陶盆陶缸陶罐儿都好说,单做精致物件儿,却异常困难。于是邱晨只能放弃,转而琢磨其他材料,铁的生锈,铝的锡的都不现实,更别提金银之物,最后,邱晨在打听了一番后,做了决定,县城里有一家铜器铺子,据说打制铜器的手艺非常高超,邱晨买回来做肥皂模具的那个铜盘子,就是那个铜器铺子的成品,果然做工精细,连花纹都精美非常。想来她要的东西不过是器形有些特殊,工艺上应该不难。
打制铜器至少需要两天,蒸馏需要一天,从刘家岙到县城单程就要半天,也要去掉一天……五天后,廖文清再来,应该就能拿到高度酒精了。
廖文清眼看着再留下去也没啥用了,拿着邱晨写下的制药原材料单子,只好悻悻地告辞走了。说是隔天就把制药的原材料送过来。
送走了廖文清主仆,邱晨招呼了一群孩子继续认字写字。
俊文俊书,邱晨开始在他们认汉字的同时,又开始教他们学习简单的数字和运算。一旦制药作坊开动起来,各种往来物资银钱就多了,往来账目可都要理清爽,生产的各个环节也要照应周全,到时候,俊文俊书就能做一些验收、质量控制等管理工作了。
教了孩子们半个时辰,邱晨布置了作业,然后,就去动手做晚饭。
家里有兰英三个炒罗布麻的,六个孩子,外边还有十多个挖池塘的青壮,二十多口人的饭,做起来也挺费力的。
不过,邱晨不想应付事儿,亏待了别人也亏待了自己。
菜园子里种的菠菜,肥足水足,长的特别快,已经有一扎高,厚实的叶子呈墨绿色,看着就肉头。邱晨拿了个小扒锄,拎了个筐子进了菜园子,刓(wan,挖、割)了满满一篮子,又刓了一篮子小白菜,返回来摘洗干净,水发了两条海带,切成大小合适的块,收拾锅灶生火炒菜。
放入荤油葱姜炝锅,倒入一大碗五花肉油吱啦,然后仿佛海带翻炒,炒的海带差不多熟了,也浸透了油水滋味儿,就放入洗净切好的菠菜,继续翻炒几下,菠菜熟的快,变色即可出锅,盛在大陶盆里,盖上盖,在回头炝锅做了一大锅小白菜疙瘩汤,用的是昨天猪肉的肉汤,还切了两斤煮熟的五花肉进去,一掀锅,扑鼻子的香。
邱晨一边往外收拾着饭菜,听到兰英三人已经从后院做完了活儿,转回来,就笑着抬头朝屋外吆喝:“吃饭了!”
几个大的也就罢了,阿福阿满立刻欢呼起来,“吃饭咯……”
俊言俊章则啪嗒啪嗒地跑出院子,招呼挖池塘的一干人。
热热闹闹地吃着饭,邱晨就向众人询问各家的家里情况,家里兄弟多不多,地里活儿做不做得过来,有没有闲散劳动力啊……
听着听着,吃饭的一些人就有些不淡定了。刚刚那位回春堂的少东家过来,门外的众人可是看得清楚,后院的三个妇人也是知道的,结合那日邱晨说的,不少人就敏感地猜测到,林家娘子这么问,看样子是要再招人工咯……
林子等这个机会好多天了,这会儿一听出林家娘子有招工的意思,哪里还沉得住气,他不好直撅撅地自己问,就在桌下,用脚踢了踢旁边的青山。
青山刚刚也听出了邱晨话里的意思,只不过他家里地多,自家有二十亩地,还租了刘炳善家的二十亩,孩子们还小,只有他和老爹两人收拾,根本替不出人手来。像盖房子挖池塘这样的短期工作,不是农忙的时节还行,过几天可就要夏耕,然后夏收了,他根本没时间出来做工。所以也就没在意。林子一踢他,他才想起旁边还有个急着来林家做工的。
林子十六岁了,家里兄弟四个,前边三个哥哥娶亲把家里的老底儿都掏光了,只剩下他一个,家里不缺劳力,缺的就是钱,倒是正好来做工,没结婚也无牵无挂的,干起活儿来利落,脑子也够活泛,关键是心思很正,虽然急着用钱,却并不动那些歪心思,替他问问也算帮这孩子一把。
心里快速地算计定了,青山一脚踢开林子又伸过来的脚,端着碗笑着问道:“林家娘子,听你这意思,是不是又要招帮工啊?”
青山问的直接,邱晨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于是笑着点点头道:“是啊,这回的活儿急,要找几个利手利脚的,紧着就要上工,来了还得带上几天,学会了熟练了,才能真担起活儿来……可眼瞅着地里的活儿也忙起来了,就怕村里找不到得闲的人。哦,这回的活儿也不是三天两天的事,一旦来上了工,就要签下年契,平日家里没什么大事儿,就不能耽误活儿了!”
这话一落,青山家的就叹息着对庆和家的道:“可惜,咱们两家的地都多,不然也让他们都来上工……”
自家媳妇这一打岔,青山原本准备好的推荐林子的话就被截了回去,顿了顿,只得换了句话问道:“那要招的工人可有什么要求,还是只招婆娘么?”
邱晨早就看到林子和青山桌子底下的官司了,见青山这话一出口,身子就一撇,显见地是躲开林子的暗示,忍不住笑道:“这回的活儿可不是炒药晾药那么轻松了,做体力活儿,当然要找有力气的,壮年的男子恐怕没几个能抽得出身来,那我这里用半大小子也成啊……不过,一定要踏实肯受累能干的才行啊!”
林子刚刚听到青山问及是否只招婆娘,他就有些急,若是只招婆娘他的事儿不就黄了,正焦急着呢,就听邱晨说招半大小子,登时又欢喜起来,也不再指望青山替他问话了,一听邱晨说要肯受累能干的,立刻站起来表态:“林家嫂子,我能受累,你要是用了我,我保准踏踏实实地干活,啥重活累活都成……”
刚刚林子和青山的桌底小动作,众人没有不知道的,听邱晨那些话,其实心里都有数,林家娘子只怕早就看好林子这小子了,却没想到林子心急慌了神,竟没听出林家娘子的意思,还巴巴地站起来请缨保证,所以,不等林子把话说完,就忍不住都哈哈地笑起来。
邱晨也跟着笑了一气儿,瞥见林子被大伙儿笑的满脸涨红,站在那里挠着头憨憨地笑,却也不急不恼,心下更是满意。十五六岁的孩子,搁在现代正是叛逆最严重的年龄,一个个都和倔驴儿似的,咋摸都没顺毛儿。这些日子,邱晨没少关注这个孩子,这么小的年龄,搬砖和泥,什么累活儿都肯下力气干,不叫苦不喊累,也没有嫌重就轻的毛病,不管男女老幼都处的好,用句村里的话来说就是‘合群儿’,丝毫没有现代那些生活优渥的孩子们那些毛病……
忍住笑,邱晨抬抬手示意林子先坐下,然后又缓了缓劲儿,喝了口水,这才笑着道:“这不是小事儿,你今晚回家和你爹娘商量商量,要是来了,试工合适的话,可是要签年契的。”
在村子里,外出做工有两种,一种是短期工,就被称为‘短工’,这个一般不需要签契书的。另一种是长期工,一般按年签订年契,在工期内,工人不得随意离职,主家也不能无缘无故地辞工。而且,一般情况下,长工的月工钱比短工要多一些,有些人能够在一家里做几年甚至几十年长工,基本上已经和家仆一样了,唯一不同的可能只有身份是民籍,而不是奴籍。
这话就是答应用他了?!
林子期盼多日的事情,一朝得以实现,心中激动不已,都失了平日的稳当深沉了,连连保证道:“我爹娘一定没话说,这么好的事儿,他们都要欢喜坏了,怎么会不同意……”
青山这回算是找到机会了,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笑斥道:“我说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儿出息,稳当会儿,大家伙儿都听你白话了,还吃不吃饭啊?林家娘子让你回家商量,你就回家商量,咋还没来上工呢,就不听吩咐了啊?”
林子被踢了一脚,呲着牙咧着嘴,用手揉着被踢疼的腿,却仍旧止不住地嘿嘿笑着,连连点着头,端起碗狼吞虎咽地扒起饭来。气得青山又笑骂道:“我说你抢啥啊,林家娘子准备的饭量足,还怕不够你吃的么?就你这饭量,这么能吃法,干的活还不够你自己个儿吃的呢!”
众人又笑,林子却只是憨笑着挠挠头,又低头吃饭,速度却慢了不少。
一顿晚饭,邱晨就发布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林子的事儿过去后,邱晨又补充了几句,主要是对用工人员的两个基本要求,一是没有疾病,二是只要干净勤快,男女不限。另外也说了,这回的活儿虽然急,但用人并不多,只要十个人。
除了林子外,其他人也不是没有来做工的心思,但思虑思虑自家的情况,不是有地多,就是人手不足抽不开身来,也就只能暗自叹息。不过,自己不能来,自家七大姑八大姨的亲邻近枝的怎么都能踅抹出几个合乎条件的来,于是,这顿晚饭的速度就比往日快了不少,大伙儿麻利地吃饱了,匆匆就往家赶,都想着尽快把林家招工的信儿送回家去,有合适的人来做工的,也好尽快来林家说道说道,若是晚了,说不定名额就被人家抢着占了。
等人都走了,兰英三人也帮着把锅碗瓢勺收拾干净了,邱晨也开始琢磨,除了林子外,还有什么人是她比较了解又合适做工的。
制药、制酒精的事情基本已经谈妥了,这两项可不是炒个罗布麻那么简单,真的一天出上百瓶的疗伤药,那可至少要十个人才能完成。而蒸制酒精则需要至少三个青壮来上工,才能完成挑水、搬运等重体力活儿。而且,蒸馏酒的工作耗时长,一个蒸馏过程至少需要一天一夜,那就需要两到三班人轮换……
提到用人,邱晨自然要听听兰英的意见。毕竟,她对村人的了解还少,制药蒸酒又都是需要特别注意技术保密的,用人必须格外谨慎。
兰英家,兰英正和婆婆王氏在蒸馒头。
兰英在林家上工,这些日子得了不少银钱,又有邱晨各种贴补,满囤家的日子眼瞅着宽裕了不少,王氏也就不再掯勒家里人的饭食,这不,婆媳俩蒸的就是二面卷子,看两人搋的两大块面,发了足足七八斤面,这在往常的兰英家,过年也不定会蒸这么多馒头。
邱晨在院子里逗了灵芝和栓子两句,走进大敞着的屋门:“婶子,兰英姐,蒸馒头呐!”
王氏坐在炕上,扎着两只沾满面粉的手笑着招呼邱晨。
邱晨笑着去水盆里洗了手,挽了袖子,从王氏手里接了半块面,用力揉着,一边和婆媳俩说着话儿,也算是从侧面打听着村子里谁家能抽出人手来。刘家岙充其量百十户人家,其中还有些极难相处的,剩下的连九十户都不到,邱晨这回两个项目都开动起来,每户一个人都差不多了。
此时,二魁媳妇听到声音也过来说话,她要伸手搋面,却被屋里的三个妇人一起拦了,只让她坐着说话就成。笑话,搋面可是个力气活儿,不但胳膊使力,腰腹部受力都大,万一二魁媳妇抻着了肚子可咋办!
很快,面就搋好了,兰英拿了把刀,将揉成条的面咯噔咯噔一切,就成了一个个类长方形的卷子,盖上笼布稍稍醒一下,放进锅里蒸就行了。
收拾面板子的活儿,兰英就不用邱晨动手了,邱晨就去洗了手,回头就听王氏和二魁家的说话:“红梅啊,你身子不便利,就不用忙着蒸干粮了,后儿寒食,到这屋里来拿几个干粮过去就成!”
寒食?若是没记错的话,寒食是清明节的别称吧!
邱晨眨眨眼,她天天忙忙呼呼的,倒是忘了春天这个很重要的传统节日。不过,听王氏这话说的,怎么寒食必须吃卷子吗?她家里还有些馒头,却没有卷子,难道还要蒸上一锅?
洗完手进屋,王氏又对邱晨道:“海棠啊,你那边要是没蒸下,也过来拿,今儿我特意多蒸的,三家吃也足够。”
见邱晨点点头,王氏又道:“后儿寒食,你可是要去给升子上上坟?”
邱晨愕然,不说林升死在边关没见尸首吗,哪来的坟?可这惊讶她又没办法说出来,只好隐了下去,等回家侧面问林旭去。
点点头,邱晨也算是应了下来。丈夫新丧第一个清明,怎么说都应该带着孩子去上坟,邱晨倒是觉得对一个死者应该保持一份尊重,何况于理于情,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看她垂了头,似是哀婉,王氏叹了口气,拍拍邱晨的手道:“应该去,应该去,虽说只是升子的几件衣裳,可你们的心到了,他在那边也能知道的。北边儿冷,等会儿我帮你糊两身衣裳,你给升子送去,也免得他在那边受寒!”
被她这么一说,邱晨就觉得脊梁上生生地直冒冷气,却也无法拒绝,只好点头应了。
道过谢,邱晨才想起这么半天了,居然没见到本该在家的三个男人,就开口询问。
兰英正好收拾完进来,就笑着接话道:“后儿不是寒食了嘛,咱们村里要搭悠千,他们都去了!”
二魁媳妇在旁边笑道:“咱们村里搭悠千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大川叔,都说大川叔领着搭的悠千,曲的最高,还不会出事儿,最是结实牢靠呐!”
兰英也笑道:“是都这么说呢!”又对邱晨道,“前些年,咱们这边儿没有合适的孩子,今年俊文俊书旭子,可都能参加了,海棠你可一定让他们去。咱们刘家岙的悠千搭的好,每年王家庙子、北高村甚至南边儿前窝铺、清水镇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来瞧呐,曲的一手好秋千,上门提亲的就能踏破门槛子。我看呐,海棠还是赶紧地准备好了,旭哥儿和俊书还小咱不说,俊文长得好,性子也好,到时候啊,你们家的大门儿只怕要挤破了!”
初听‘悠千’一词,邱晨还没反应过来,听了几句又前后联系,邱晨就恍然了。在北方好多地方,清明节有荡秋千的习俗。这儿说的‘悠千’估计就是秋千了。
不过,这么隆重的清明节活动,邱晨还是第一次听说,被兰英唧唧咯咯这么一说,刚刚被王氏说的浑身的寒意都散了,笑着点头道:“兰英姐不放心别的,还不放心满囤哥的手艺嘛!”
上梁的时候,满囤爹在西厢房,满囤在门楼,邱晨说信得过满囤,就是说满囤带人建的门楼结实着呢,不怕挤。自然引得几人一阵笑,把兰英笑红了脸。
见天色不早,邱晨就告辞出来。二魁家的也跟了出来,匆匆去西厢把做好的衣服交到邱晨手里。大大小小竟是六套衣裳。
二魁媳妇就道:“一匹布做两身大人衣裳,我看着有剩,就自己做主也给阿福阿满都做了一套,海棠妹子别嫌我自作主张。”
邱晨原就准备做完俊文几个的,就给林旭和阿福阿满再做,如今二魁家的一回给阿福阿满做了,邱晨自然只有欢喜满意,哪里会怪她,连连笑着让她别多想,又带了她一起回家,又拿了一匹上好的天青色细棉布出来,让给林旭再做两身夏衣。
之前已经给林旭做过春衫了,加之十多岁的少年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春天的新衣到了秋天可能就短了,干脆不再多做,直接做夏衣。等林旭这两套细棉布夏衫做完,邱晨还要做几匹素锦的,只不过,如今二魁媳妇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到时候她还要看二魁媳妇的身体情况再看。
二魁媳妇摸着柔滑细腻的棉布,连连感叹:“旭子能有你这样的嫂子,也真是有福气了。”
听这话,邱晨就知道二魁媳妇是联想到自家那个极品大嫂了,笑笑道:“现在旭子还小,自然是我怎么说怎么管都行,等过几年大了,再娶了媳妇儿,就有他媳妇管了,到时候我就能放手了。”
说着,还轻轻地叹了一声,倒真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原来,总听年龄大的人念叨,‘儿大不由娘’,‘娶了媳妇忘了娘’,之前一直没什么体会,这不过当了一个多月的嫂子和娘,想及日后孩子渐渐长大,都会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家庭……那种滋味儿,欣喜和失落混杂在一起,还真是难以描述。
二魁媳妇反被她这一声叹息给逗笑了:“哎呀,你待承旭子,就是亲娘也不过如此了。等旭子娶了媳妇儿,自然要好好孝敬你的!”
邱晨笑着摇摇头,却没有说什么。真到了林旭娶妻之后,她才不会摆谱让人家孝敬,那才是没病找病,给自己添堵呐!
她现在照顾林旭,不过是为这具身体尽责,而且林旭也确实懂事的让人心疼,可她从没想过将来要弟媳妇孝敬,更不会那么做。她一来习惯有个人空间的生活,二来这一个多月也见多了婆媳妯娌间的矛盾,即使兰英这么爽快的女人,还经常表达对婆婆的不满呢,更遑论品性差的小心眼儿多的……
回家,邱晨招呼还在识字写字的孩子们:“你们都停一下,休息会儿,来试试新衣裳,看合不合身!”
一听有新衣裳,阿福阿满第一时间就冲了过了,俊言俊章也乐呵呵地过来了,倒是俊文俊书毕竟大些了,懂事了,有些不好意思,最后才过来,俊文还向邱晨道:“姑姑,我们刚做了新衣呐!”
邱晨瞪他一眼:“那是你娘给做的,这是姑姑给做的,怎么一样?”说着,一边儿将各人的衣衫分了,然后当场给阿福阿满试衣服。
二魁媳妇的针线在全村都是数得着的,孩子们试衣自然没有什么不妥,二魁家的也就拿了新布料走了。
邱晨又和一群大小孩子说了明天去县城,四个小的是欢呼不已,三个大的也是目光闪闪。
邱晨抱着阿满,微笑道:“二弟自己在家,我已经和兰英姐说了,她中午晚上会给你做饭。早上我做完饭走,你只要早晚遛遛马,喂喂苏苏和鸡只就行了。”
只有他一个被留下家里,林旭难免会有些些沮丧,却还是懂事地答应下来。
倒是俊书很出乎邱晨的意料,开口道:“姑姑,赶车我大哥一人就行了,我还是留在家里吧。不说明儿要收药了?兰英姑不认字,到时候记账都麻烦!”
出行对于每个孩子的吸引力之巨大,邱晨也是从孩子过来的,自然很清楚。也因此,能够抵御这种吸引力,主动提出来留在家里,是多么不容易。
略略沉吟片刻,邱晨就笑着答应下来,抬手摸了摸俊书的头顶:“俊书长大了,知道替大人着想了!好,明天你就留在家里,不过不用难受,也就过几天,还要去,到那时,就让你跟着哥哥去。”
俊书虽然主动提出留在家里,但小小的心里不是没有遗憾的,不过,听到邱晨这么表扬,又知道很快还有机会去县城,这小子就把那一点点不高兴丢开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嘿嘿笑道:“姑,你尽管放心吧,我会把家里看好的。”
俊文这会儿也从错愕中醒过神来,不免有些羞惭,弟弟都能想到替姑姑分忧,他作为大哥却没想到,于是期期艾艾道:“老二,要不你赶车去县城,我留在家里……”
俊书却没让俊文说完,就笑着止住了哥哥的话:“大哥,还是你去吧。你赶车比我赶得好……嘿嘿,到时候姑姑买了东西,你力气大也能多帮着搬搬运运的。”
俊文此时也释然了,笑着拍了俊书一巴掌:“就你小子看的最明白!”
俊言也在旁边嚷嚷:“二哥,明天去了县城,我给你带兔儿腿啊!”
安平县城有一个老胡家肴肉,做的肴兔腿最出名,原来杨树勇去县城给孩子们带过,俊言就记住了那美妙的滋味儿。小心思里就把这肴兔腿儿当成了最美味的东西了。
俊书也给了这小子一巴掌,笑道:“你小子,别光记得吃,明儿去县城,大哥要帮姑姑买东西办事儿,顾不上你们,你和俊章都要乖,不要乱跑,还要看好小福小满,可不能乱跑,小心让拍花子的把你们拍了去!”
俊言俊章连连点头,一脸高兴也一脸郑重。
邱晨转身将孩子们放了,让他们洗漱准备睡觉。邱晨则借着孩子们写字的桌子,拿了纸笔开始画图纸,毛笔太软,她跑到灶坑里寻了块木炭削尖,顺手了好多。
第二天要进城,晚上也就不讲故事了,说了几句话,就早早休息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麻麻亮,邱晨早起做了饭,一家人吃了,俊文去套了车,邱晨抱了一床旧被褥铺在车上,把仍旧睡眼惺忪的阿福阿满抱上车,拿被子盖了,俊言俊章不好意思和小孩儿一样,笑嘻嘻地坐到车辕上去了。邱晨不习惯盘着腿坐,总会觉得憋气,而且坐一会儿腿就会麻,就小心翼翼地坐在车架子上,一边随着车辆的颠簸晃动着,一边琢磨,等忙过这一阵子,就给车子加个车厢,那样出门就方便了,万一刮风下雨的也不至于找不到个躲避的地方。
刘家岙距离安平县城有五十多里路,坐马车需要一个半时辰,要经过清水镇和程家店,前几天杨树勇运砖的程家窑就在程家店北边儿。
马蹄哒哒,不多会儿,俊言俊章的兴头儿就过去了,坐在车辕上瞌睡起来。邱晨就在俊文的帮助下,把两个孩子也抱到车厢的被窝里,四个孩子挤在一起,左右都有车架子挡着,倒不虞他们会被颠簸下去。
进了三月,阳光明媚的白天已经很暖和了,但夜里和早晚还是会有些寒意。邱晨临出门给自己和孩子们都穿了棉衣,这会儿坐在马车上,被清晨的小冷风吹着,还是有些瑟瑟。她掩了掩衣襟,坐到了车辕上。
在车厢里,除非坐在车架子上才能伸开腿,而在车辕上,则可以把腿垂到车一侧,而且,这边的视线也好……在邱晨看来,就相当于汽车的副驾驶了。
坐稳了,深呼了两口气,看着两侧田野里绿意渐浓的景儿,邱晨就开始和俊文说话,无非是杨家的事儿,还有杨家铺子的种种,俊文憨厚少言,却也尽心尽力地回答邱晨的询问,让她对‘娘家’多了许多了解。
姑侄俩说着话儿,倒也不觉旅途寂寞,不多会儿就到了清水镇。穿清水镇而过,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就到了程家店。程家窑就在程家店北,隔着路不远。一路上,每当经过村庄俊文总会给邱晨指点着介绍,程家窑也不例外。
程家窑并不高大,青灰色的圆堡形建筑,周围堆垛着一些烧好的青砖青瓦,邱晨抬头看过去,细细搜寻了一周也没看到现代砖窑那种挖土的大坑,不由疑惑:“他们烧砖不是用土吗?”
俊文笑:“当然用土,不过烧砖用的不是普通的土,而是红色的黏土,要去有黏土的地方取,而且不能在一个地方,不然就把地给毁了。”
邱晨愕然,慢慢地转回目光,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曾经的老百姓有他们对耕田淳朴的近乎虔诚的爱护和尊重,他们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环境保护,却都自觉遵守着淳朴而有效的保护习俗,打猎会避开春天繁衍的季节,会避开幼崽和怀孕的母兽;砖窑烧砖,却没有为了一点点眼前的利润随地取土毁田,反而牢记着不可毁坏耕田的俗规……这些人如此做,并没有人监督,也没有什么法律法规约束。真该让现代那些为了追求利润,而近乎丧心病狂大肆破坏环境的人到这里来看看,让他们再来听听这些老百姓最淳朴的话语……只是,不知道那些被物质和利益完全腐化的心灵,还能不能被这里的淳朴和真挚所打动!
俊文偷偷看了姑姑一眼,不知道姑姑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他的嘴笨,也不知道怎么劝说,只能专心地把马车赶得快而稳。
到达程家店,太阳缓慢地跳出了地平线,暖暖的阳光,逼退了寒风,让人们身上也暖和起来。
清水镇以北多时山坡崎岖,过了程家店,山丘已经完全看不到了,放眼望去,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这个时节,地里的麦苗儿已经返青了,一块块平整的麦地碧翠翠绿油油的,让人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地好起来。
“今年天儿好,这麦子长势真不错,若是能够再下两场雨,收成就能保住了。”俊文看着生机勃勃的麦田,禁不住欢喜起来。
邱晨回想,自从她醒过来,好像就下了一场小雨,这都将近一个月没下雨了,她这个没有多少天气意识的人都觉得要旱了,没想到俊文却说‘天儿好’。
斟酌了一下,邱晨开口道:“我看这天儿有些旱了,都一个月没见雨星儿了。”
俊文诧异地看了邱晨一眼,笑呵呵道:“姑姑,看来你是真的离家久了,咱们杨家祖传的看天气,昨儿晚上的月亮四围有雨晕呐,最多明天就有一场雨了。”
“哦,呵呵,我忙乎着没注意!”邱晨愕然了一下,干笑着把自己的窘迫掩饰了过去,“这场雨要是下下来,倒正是时候。”
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别看俊文俊书年龄不大,她说话行事也要时刻注意着,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再多几次不引人怀疑都难。
他们是约摸卯时末从刘家岙出发,到达安平县城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中了,整整走了三个小时,这还是胭脂的脚力好,换一匹马,估计比这还慢。
隔得很远,邱晨就看到了安平县城青灰色的城墙,灰扑扑的颜色并不鲜亮,却厚重古朴,给人一种安全可靠的感觉。
邱晨早早的就跳下车,活动了活动酸麻的腿脚,然后跟在马车旁,慢慢地朝着城门走去。车上的四个小的也已经醒了,这会儿正满眼兴奋,却安静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城门,透出第一次出门的兴奋欣喜和忐忑。看得邱晨也不禁莞尔,就想起自己第一次坐火车去北京时的情形来。
大半晌午,正是进出城人多的时候,青灰巍峨的城门洞里,进进出出的人流车马,络绎不绝。城门两侧分别站着两名穿着号服的兵丁,却并没有盘查,也没有收取入城费什么的。甚至还不时地和往来的熟人笑着打声招呼,看起来挺和谐,也挺有鲜活。
邱晨也放松了心情,随着马车往里走,却没想到,一个兵丁却伸出长枪挡住了他们的路:“你们是哪里的?进城做什么?”
俊文虽然憨厚少言,这会儿却自觉责无旁贷应付官兵,连忙勒住马缰,笑着给那兵丁打拱道:“这位官爷,咱们是清水镇刘家岙的,进城采买点儿东西!这是我姑姑和几个弟弟!”
那官兵上上下下把邱晨和几个孩子打量了一番,见确是一个妇人和几个毛孩子,也就没了兴趣询问,挥挥手让他们进了城。
赶车马车过了城门洞,一个步行的青年笑着道:“你们是第一次进城吧?”
俊文憨厚实在,笑着答道:“这位大哥看得明白,姑姑和我们兄弟确实是第一次进城,之前都是家父来的。”
邱晨看那青年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高大魁梧,一张微黑的脸膛,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笑容灿烂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来,看起来很淳朴很阳光的样子。
俊文见对方穿着一身黑色棉布衣裳,黑色千层底布鞋,都是半旧的,却没有补丁,肩膀上还搭着一个褡裢,于是问道:“看样子,这位大哥是城里人吧?”
那青年笑道:“小兄弟眼力也不错,我就在城门里槐树巷儿住着。”
说着,青年的目光在胭脂身上扫过,眼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话语也是一顿,继而咧嘴一笑,道,“守城的这些官爷眼睛好使着呐,谁是常来常往的,谁是生面孔,他们都能一眼看出来。若是平日也就罢了,这几日,听说北边儿又有戎人扣边,县城里进出就查的严一些,就怕有细作混进来。”
邱晨对于这个世界的地理形势还没搞清楚,印象中除了两年前林升被征夫去了边关外,似乎老百姓平时都是安安稳稳过日子,很少有人提及边关之事,下意识里就以为边关离得远着呐,除非大规模战争,不会影响到小小的刘家岙。今儿听这位一说,蒙人的细作都有可能到了安平县,那岂不是说边关离得很近?
心中诧异,邱晨不由道:“边关那么远,也能到这边劫掠?”
那青年嘿然一笑,道:“大军对战自然离得远,但戎人扣边往往只是小队人马,他们劫掠了钱财粮米就走,来去如风,每每让边军莫叹奈何。又因为边关有大军驻守,反而不易得手。再者,他们马匹富裕,大都是一人双骑,二三百里路不过一夜来回……呵呵小娘子也不用怕,安平毕竟隔得远了些,眼下这样也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
二三百里路?原来,边境只隔着自己二三百里路,这么近!
这个念头一闪,邱晨的目光不由再次关注到青年身上。这个青年的衣着打扮,就如一般人家的子弟,可听他所言,却对行军之事极为熟稔……这似乎不正常吧?
虽说县城的信息接受面比较广,但邱晨也不认为一个普通人家的子弟会知道这些!
于是,邱晨话题一转,笑着问道:“我们进城是想找制铜铺子的,请问这位兄弟,该往哪边走?”
黑衣青年咧嘴笑笑,抬手指着前面的大街道:“你们沿着这条大街一直走,走到一家客来居酒楼一转,就能看到了。哦,制铜铺子门前放着一只大铜壶,老远就能看到,好找着呢!”说着,抬手摸了摸胭脂的鬃毛,笑道:“这马儿不错!”
邱晨心头一跳,目光扫过那青年的手。一双大手骨节分明,看起来就很孔武有力,只不过,这双手与满囤等农人的明显不同,虽然有力,手背上的皮肤却肌肤润泽,而且掌侧的纹路和指甲缝隙里都干净整洁,没有常年劳作积累下来的粗糙和泥垢,更重要的是,这人的右手虎口处明显有一层厚茧……什么人才会在虎口处摸出老茧来?
“那就谢谢了!”邱晨赶紧道了谢,招呼着俊文赶着马车顺着大街走下去。
黑衣青年站在原地看着几个人的背景,微眯着眼睛,露出一丝兴味的笑容来。
一名十多岁的小童从后边赶上来,凑到黑衣青年身边,疑惑道:“洪将军,您怎么……”
若是邱晨没有急着走掉,她一定能够认出来,这个小童正是几次喊她‘泼妇’的那个!
“你小子,少在我面前弄鬼,我可不是你们公子那般好脾气,惹恼了我,小心马鞭子!”洪展鹏抬手在小童脑门上敲了个爆栗,笑嗔着。
安辔抬手摸摸被敲疼的脑门儿,嘿嘿地陪着笑,却还在等待洪展鹏的答案。
洪展鹏抬眼看看那已掩入人流的一家人,狡黠一笑,却没有给安辔解惑的意思,只暗道,他们家那位什么性子?说那人偶发善心他是根本不信的,更不是那种行事没有规矩的。那么,是什么让那人破例将一匹大宛火焰驹贱卖掉……这其中的缘由,可就很值得推敲了。而不管是何原因能让那人破例,这一家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么他透露一下,让那一家人能够避避险,也是没错的!
咧咧嘴,洪展鹏一挥手,转身走进一条胡同。究竟有什么特别,去探探或许能有什么收获呢!
再说邱晨进了城,摆脱了那个让她感觉怪怪的青年,沿着大街没走几步,喧嚣热闹的市声就扑面而来。
临近晌午,正是一天里市面最热闹的时候,街道两旁的店铺或挂着门面招牌,或挑着高高的布幌子,也有的树一根高高的杆子挂一串灯笼,上书店铺的名称或者主卖的商品,各种各样,琳琅满目。
店铺和店铺之间的墙根下,则是一个一个的露天摊子,这卖各种小吃的,卖一些手编物件儿的,卖一些小件儿刺绣的……些摊子没有店铺的堂皇大气,却花样繁多,灵动多变。
还有一些流动的贩子,扛着草棍子,上边插着红彤彤的糖葫芦;也有的扛着一担灯草花儿,花色艳丽,造型逼真,大老远火红浓绿的耀人眼目……
别说几个孩子,就连邱晨,这会儿也感觉眼睛有些不够使了。
几个孩子都有些坐不住了,邱晨却不会自找麻烦,把孩子们放下车,那还不和撒出圈的鸡似的,四下里乱跑一气儿……她只怕光找孩子的功夫了!
哄着孩子们在车上坐好,等会儿找地方存了马车,再带他们来逛街。几个孩子撅了会儿嘴巴,很快就被喧腾热闹的景象给吸引住了,一个个把着车架子看的入神,也顾不得使小性儿了。
走了两刻钟,果然看到了一座醒目的三层酒楼:客来居。绕过客来居,一只金光灿灿的大铜壶就进入了眼帘!
制铜铺子里,一名老师傅带着两名年轻的徒弟,正在忙碌着,看到大大小小的进来一群人,那名最年轻的小徒弟赶忙起身迎上来。
“几位客官,这是要制铜盆还是铜镜?我们廖家铜铺做的铜盆能用几辈子不漏,铜镜也是最光滑明亮的,嫁姑娘娶媳妇都是最好的。”小伙计年龄不大,嘴皮子却很溜,一张口就做了一大通广告。
邱晨听得有趣,笑着点点头:“我们是来打制铜器的,不过,不是做铜盆,也不是做铜镜,我们想打制几个特别的东西。”
“哦?”小伙计有些意外,立刻转回头去向自家师傅用目光询问。
那须发花白的老师傅也把手上打制的一把铜壶放下,整整身上的围裙,慢慢地走了过来。
“几位客官,不知你们要做什么物件儿?有没有样子?”
邱晨拿出自己画的图纸,递给老师傅:“你是渠师傅吧?我想打制几个物件儿,这是我画的图纸,你看看。”
那渠师傅拿过图纸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道:“这样子倒不是不能打制,只不过,这位娘子打制的物件大,用铜料多,暂时我这里也没有这么多。”
一听能打,邱晨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又听到原料不够!
愣了下,她才想起来,古代流通的钱币都是铜铸的,铜在民间可是被控制的东西,小打小闹的打个盆子、镜子啥的没人问,若是打她要的这种几十斤重的大件儿,还不止一件,这铜料还真是不好凑。
邱晨皱了眉头,心思急转,然后道:“渠师傅,我这些东西,只做管子和机关的话,铜料够不够?”
渠师傅默然合计了一下,点点头。
邱晨又道:“渠师傅,您看,我这个要是用陶器的话,在这里打个孔,你能不能把这个机关给装上,做成不漏水的?”
渠师傅这回没有犹豫,立刻就给了邱晨一个肯定的答复。
邱晨立刻就笑开了:“那好,渠师傅,我这套物件儿等着用,您看看能不能给我赶一下工期,最快几天能做出来?”
渠师傅的目光在图纸上盯着看了一会儿,抬头对邱晨道:“这位小娘子,你画的这个物件儿,我还从未见过,你能不能给我讲一下?”
渠师傅指的是邱晨画的一个旋转式阀门,这个,在此时应该还没出现吧?
邱晨却没有打算隐瞒,微笑着细细地把阀门的构造细节和原理给渠师傅讲了。
那渠师傅恍然之后,一张皱纹深刻的脸露出抑制不住地欢喜来:“这位小娘子,小老儿厚着脸问你一句,这物件您做完后,能不能还让我们继续做?”
邱晨笑着点点头:“可以!”
“啊,那小老儿就多谢了!”渠师傅对着邱晨躬身施礼,邱晨哪能受,侧了侧身,抬手虚扶了老师傅一把。
那老师傅又道:“既如此,小老儿就给小娘子赶赶工,嗯,两天,两天后,就可以来取了!”
不等邱晨说话,老师傅又赶紧补充道:“小娘子只需支付铜料钱,工钱小老儿就不要了。还有,小娘子需要尽快把所需的陶缸给我送过来,也好在上边钻孔打制!”
邱晨之前了解过,打制铜器的工钱根据工艺繁简而定,像她定做的这些物件儿,个头大而且要求必须精密不能漏气漏水,这一笔手工费可少不了,要比原料还要贵不少。邱晨也不客气,道了声谢,就询问了渠师傅用料价钱,拿出十两银子做定钱,问了卖陶器的铺子位置,立刻赶了车去购买。这个时代,陶瓷业还是非常发达成熟的,邱晨毫不费力地就购得了一口两人合抱的大陶缸,一口可以扣在锅上的中号陶缸,请那卖陶器的店铺给大陶缸打个孔,中号的陶缸则直接切了底儿,只留了一个圈儿,一起拉回铜器铺子。两口大陶缸,加打孔切割,不过花了不到一百二十文。
把蒸馏器具打造的事情办完,邱晨此次进县城的主要任务就算完成了。看看天色还不到午时,于是就把马车托付给制铜铺子,带着一大四小五个孩子去逛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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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巷儿,本是无名小巷,只有四五户人家,因为巷首一户人家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主干粗如怀抱,枝繁叶茂,每到夏季绿叶伸展开来,碧翠如盖,这条小巷也因此树得名。
三月初,古槐上刚刚生出点点嫩绿的叶芽儿,树下一张石桌,桌上一壶香茶,旁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公子,身着一件青色茧绸长衫,正捧着一卷书看的入神。
大门开启,一个黑衣青年哈哈大笑着快步走了进来,打破了小院的宁静悠闲,也打扰了那位看书的公子。
“哈哈,难怪文庸那家伙耿耿不忘,那匹红马真是不错,没见识的人或许以为是胭脂雪血统不纯,文庸那家伙一定看出来了,那可是大宛的火焰驹,比什么胭脂雪可强太多了!”说着,黑衣青年伸手捞起桌上的茶壶,也不用茶杯,直接对着壶嘴儿咕嘟咕嘟一阵狂喝。一气儿喝下半壶茶,这才觉得解了渴,抬起袖子擦擦嘴巴,将茶壶往桌上一放,随意地扯过桌旁的另一张椅子,手脚摊开地往上一坐,长长地吁了口气,却仿佛又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儿来,嘿嘿地笑开了。
另一边的公子握着书卷,横了那青年一眼。那黑衣青年脸上的笑容未变,摊开的手脚却不知不觉地缩了回来,规规矩矩放好。
“大哥,据斥候所报,咱们那布袋已经备好了,只要猎物一入套,咱们可就要收口了……”
握书卷的公子略略点了点头,抬眼看向半空,目光凝于一点道:“可有上佳疗伤之法报上来?”
黑衣男子脸色也是一凝,随即略显沉重地摇摇头:“还未见回报。不过,时日尚短,或许过几日就能有了。”
握书卷的公子抿抿嘴角,将手中的书卷往桌上一放,起身道:“只怕,赶不及……”
黑衣男子的脸色也彻底沉重下来。
虽然话没说完,他却知道,这赶不及之后意味着什么,那将意味着大战后无数没有把命丢在战场上的兄弟,会因外伤感染恶化而悲惨死去。他忘不了那些兄弟们不甘的目光,忘不了那些兄弟被伤病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悲惨模样……
“嘛的,说什么医药世家,悬壶济世的,却连个治外伤的方子都拿不出来,偏偏还个顶个两眼盯着给大军药材供应……我这就去把那些只吃粮米不干正事儿的草包货抓来审问,我就不信问不出一个治外伤的好方子来!”黑衣青年一巴掌拍在石桌上,愤愤地起身就要往外冲,却被喝止住。
“站住!”
一声清喝,声音并不大,甚至语气都是淡淡的,却让黑衣青年暴怒的脚步戛然止住。
“大哥!”黑衣青年转回身,有些不甘地低叫。
秦铮抬眼,目光清冷地看过来,“你去把那些人抓来,就能问出治外伤的方子了?即使用刑逼出方子来,你敢给兄弟们用?”
黑衣青年瞪着眼,嘎巴嘎巴嘴,却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来。
他是武将,上阵杀敌行,斥候打探都行,却独独没有办法对付那些文绉绉手无缚鸡之力的郎中!那些人,他一拳头下去估计就能打个半死,却没办法让他们想出上好的疗伤方子来。
看着黑衣青年一脸的不甘,秦铮抬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安抚道:“你且安下心来,再等两天!”
“……就这么等着?”黑衣青年的目光在小院和石桌上扫过,边境战事一触即发,他们这半个月来却窝在这小院子里……他早就焦躁的要冒火了!
秦铮将他的不满看在眼里,竟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微笑来,这个洪展鹏是他身边的一员虎将,也是他从军前就结下的义弟。这个家伙打起仗来有勇有谋,偏偏平时就做出一副憨粗大的样子来,也不知是故意给谁看!
哼,以为他不知道他的心思嘛!
低头,将眼中的那一丝笑意掩了去,也不再理会洪展鹏,弹弹袍角,径直朝外走去。
洪展鹏怔了怔,急忙抬脚跟了上去,想张嘴问,终是没敢开口,却忍不住回头朝无声跟上来的两名侍卫打起眼色,得到的却是摇头表示不知道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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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玩看看,邱晨带着五个孩子悠闲地一路逛下来,然后在一个小吃摊子上买了几碗面和十来个包子,吃了午饭。
当然,还买了俊言俊章念念不已的胡记肴兔肉。这种肴兔看起来颜色有些暗红,味道在邱晨看来也称得上佳品。没有野兔肉那股子土腥气,即使冷食,也是咸香满口,有一股特异的香气。邱晨一问价格,每只肴兔儿不过八十文,干脆多买几只,带回去给大家伙儿都尝尝。
经过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子时,摊子上摆放的一些木雕簪子和镯子,雕工拙朴可爱,邱晨选了几只簪子揣在怀里。
在一家香料铺子里,邱晨看到货柜上挂着一小串红色的细细尖尖的东西,差点儿让她惊喜地蹦起来。这些日子,好多菜都因为没有辣椒的调味,做不出地道的味道来,原本想着这个时代辣椒还没传进来呢,没想到居然被挂在香料铺子里做装饰!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邱晨花了五两银子买了一包丁香和一盒玫瑰膏子,就把那串朝天尖椒当成了搭头儿拿到了手。只不过,一出香料铺的门,邱晨就把花了五两银子的丁香和玫瑰膏子随手放进俊文背后的筐子里,只喜滋滋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小串朝天尖椒包起来,揣进怀里。惹得俊文和几个小的都有些不解,纷纷询问是什么东西,值得邱晨这么宝贝,邱晨却故作神秘地笑着摇摇头:“等回到家你们就知道了!”
他们还在街尾看到一个老太太守了个篮子卖鸭蛋,邱晨想起美味的咸鸭蛋,一口气将老太太带的四十几只鸭蛋都买了下来,又加了五个钱儿,把老太太的旧垸子也买下来,里边老太太垫了厚厚的麦穰,倒不怕鸭蛋颠破了。
当然了,县城里有的是清水镇没有的,比如白糖,比如紫菜、笋干,比如上好的茶叶、笔墨纸砚,邱晨斟酌着买了一些。还有一个让邱晨惦念已久的物件儿,一只大澡盆。
逛街的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过去了一个时辰。午时末,一行人去制铜铺子取了马车,在几个孩子的恋恋不舍中,踏上了返程的路。
一路上,几个孩子拿了麦芽糖玩的不亦乐乎,每个人拿了两根小棍子缠了麦芽糖,看谁玩的花样儿更多。阿满小手玩的不利落,过一会儿,就忍不住伸出小舌头舔一下,然后,就眯了眼睛,仿佛吃到了什么极品美味儿似的,看的邱晨的心里也软软的。
玩够了麦芽糖,阿福阿满就爬进大澡盆里,邱晨怕他们颠簸,取了褥子给他们铺在木澡盆里,最后,俊言俊章也挤了进去,几个孩子躺在澡盆里,邱晨就给他们讲故事,马车颠簸着,几个孩子竟挤在澡盆里睡着了,邱晨就拿了被子给他们盖上。
一路急赶,酉时末才赶回刘家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还没进村,在村口的岔路口,老远就看到昏暗的天光下,两个细瘦的身影在翘首以待,已经睡醒的四个孩子站在马车上就开始大喊,叫二叔的,叫二哥的,热闹成一团。
“二叔,娘给你买了新书、新方巾!”
“二哥,我给你带回了肴兔腿儿!”
林旭和俊书也欢喜地迎了上来,阿满第一个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麻糖,塞进林旭和俊书嘴里,引得两人抱了小丫头亲了又亲,把阿福和俊言给眼气的不行。
回到家里,青山和庆和家的都已经回去了,兰英正在做饭,听到马车声,就从屋子里迎了出来。
俊书、林旭帮着俊文把车卸了,就牵了马去遛马饮马,邱晨则张罗着给几个小的洗了手脸,把他们都打发到炕上歇着,自己将买回来的东西扒拉出来,取了一只肴兔一包点心一包糖交给兰英。还从怀里摸出几根木簪子,招呼兰英过来挑。
“快来瞧瞧,我买了几只簪子,你挑一支去戴!”
村里的妇人很少有首饰装点,绾头发很多就是用一根树枝削一下来用。有的娘家富裕配送嫁妆里有那么一两件银首饰,平日里也根本不舍得带,都是在重大节日时才会拿出来一用。然后深深地藏在箱子底儿,留着给女儿做嫁妆。
邱晨买的几支簪子,虽说只是木制,雕工却还算精致,兰英看到怎么会不喜欢。想着木簪子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心中也欢喜就没有推辞,笑呵呵地挑选了一番,最后选了一支桃花簪。
邱晨拿了直接把她头上的筷子替了下来,连声赞了。旁边阿满也拍着小巴掌,乐呵呵道:“好看,兰英姨好看!”
把个兰英高兴地,伸手抱住阿满亲了好几口,逗得小丫头咯咯咯地笑起来。
听到动静,栓子和石头也跑了过来。邱晨拿扦子一人缠了一团麦芽糖,还给灵芝、芝儿、香儿、山子也都缠了,让两个小子给哥哥姐姐们送回去。
兰英戴了新木簪喜滋滋地回了家,邱晨就招呼一家人吃饭。
吃罢饭,邱晨就开始忙忙碌碌地烧水,把木澡盆放在堂屋里,倒入半盆热水,先把阿福、俊言、俊章剥光了衣服,抱进澡盆里,一阵揉搓冲洗,把几个小猴子洗的皮肤发红,这才擦干了,抱进早就放好的被窝里。然后换了水,交给三个大点儿的男孩子洗澡。等一家人都洗完了,原准备留着和自己一起洗的阿满已经滚在被窝里睡着了。邱晨也困得有些睁不开眼,却仍旧把房门关了,自己痛痛快快地泡了个澡。
坐进热气蒸腾的澡盆里,邱晨长长地舒了口气。当年用着二十四小时供应的淋浴时,绝对想不到如今为了洗一回澡,需要折腾一整个晚上!
泡的皮肤发白了,邱晨才赶紧搓了搓身上的老泥,拿干净的热水冲洗干净,擦干了身体,穿了衣裤,借着热水,将一家大小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又将脏水一盆盆端出去倒了,把澡盆清理干净,这才抖着冰冷的手脚爬上炕,钻进被火炕烘得热乎乎的被窝,头一挨枕头就睡了过去。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邱晨终于得酬所愿洗了一回热水澡,随着一身污垢被洗净,仿佛她与这具身体的契合度都提高了许多,整个人身心舒坦放松下来,这一觉睡得自然分外香甜,第二天居然破天荒地起晚了。
一睁眼,天光已经大亮,还没回头,就听到身旁唧唧喳喳地压低了的说话声,竟是连几个孩子都醒了。
邱晨觉得有些脸红,抬起手搓了搓脸,起身穿了衣服,同时也招呼着几个孩子穿衣起床。一看才知道,炕上躺着的只有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四个小的,连俊书那小子都早起了。
走到外屋,锅上冒着热气,灶坑里尚燃着余火,有清淡儿朴实的米饭香从锅里透出来,让人自由地生出一种欢喜和满足来。想来是林旭和俊文俊书早起了,连早饭也做好了。
邱晨嘴角溢出一抹宽慰的笑容,招呼着几个小的一起洗漱了,把昨晚洗干净的衣服拿到院子里,抖开晾在晒衣绳上。正用力抻着衣服上的小皱褶儿,林旭和俊文俊书牵着马,挑着一担新鲜的青草回来了。
“昨儿那么累,你们几个怎么也不多睡会儿?”邱晨笑着把饭摆上,一边和几个大的打招呼。
林旭笑笑,俊文俊书则连称不累,俊文又道:“姑姑,我和俊书去池塘那边了,何师傅今儿早上开始给荷塘放水,说蓄水后晒上一集,就能种莲菜了。”
“哦,已经放水了!呵呵,看来,我们吃莲菜的日子就有指望了!”邱晨笑应着,心里却在提醒自己,待会儿去三奶奶家看看。
那日,刘金才带了何师傅来,认了主家后,就说林家不方便,把何师傅带到三奶奶家吃住。当时邱晨忙得没顾上,只让人送了些米面肉菜过去,这一眨眼都好几天了,她也忙过去那一阵儿了,却差点儿把这茬儿给忘了。还真是忙糊涂了。
一家人围桌吃饭,都要吃饱了,邱晨才猛地想起,这一天可是清明节了。那日兰英婆婆还特意提醒她去给林升上坟呢,一忙乎又差点儿忘了。
貌似,她还是把寒食节不动火的风俗给忘了!
去给林升上坟,林旭和阿福阿满是必须去的。
于是邱晨抬头向林旭道:“二弟,你们学堂可放假了?”
不过是随口一问,然后准备让林旭请假的,没想到林旭倒真的点了点头:“是的,徐先生说祭扫乃孝道人伦的大事,不可轻忽!”
这么一说,邱晨就只能答应着了。
点点头,邱晨道:“那好,吃过饭,我们去给祭扫一下吧!”
俊文四兄弟都是杨家儿郎,不需要去给林升祭扫。却也跟上,打算着万一姑姑悲伤过了,也好有个照应。
邱晨拿了几样祭品,和昨天去县城买回来的香烛等物,装了两个垸子拎着,由林旭和俊文各拎了一只。邱晨抱了阿满,俊书和俊言俊章领了阿福,一起出门去给林升上坟。
临出门时,兰英婆婆王氏果然送过来两套纸糊的衣服,都是内外衣裤鞋帽俱全的,看得出很是费了一些功夫的。邱晨自然连声谢过。
王氏宽慰了几句,还嘱咐道:“看着天色怕是有雨,你们快去快回,别给淋在路上。”
邱晨带着几个孩子谢过,沿着缓坡一直向东而行。
林家是十几年前刚刚落户刘家岙的,没有祖坟,林升的衣冠冢就建在东坡下林家的一片田里。孤零零的一抔黄土旁,当初下葬插的柳木有一根已经萌发出几簇鹅黄色的嫩芽,可以想见,几年后,这根柳木将会成长为一棵柳树,陪伴在这座孤坟旁边。
一路上,邱晨让林旭抱了阿满走在前边,她则领着阿福落后一步。无论如何,林升媳妇海棠不可能连自家男人的坟都不记得!
天气果然如俊文说的,阴沉着,似在酝酿着一场珍贵的春雨。
邱晨默默地跟在林升身后,阿福阿满似乎也感受到了娘亲和叔叔身上的那份沉重,也特别乖巧地一声不发。这一行人就显得特别安静,一路连一个说话的都没有。
因为坟立了不久,土色尚新,也没有什么枯草衰枝,就那么一个大大的黄土包,顶上用一块青砖压着几串褪了色的纸钱,在风里瑟瑟着。坟包前边用青砖砌了一个小小的祭台,连块墓碑都没有。祭台尚遗留着立坟时焚烧香烛纸马留下的痕迹,显得格外凄凉。
到了坟前,林旭默默地把阿满放下,注视着坟堆片刻,回头对邱晨道:“大嫂,把祭品摆上吧。我给哥哥添捧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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