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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缨宁睁开眼,入眼的是一间小屋子。屋子有些陈旧,除了一张床榻,一套桌椅,窗头一个炕几,再无其他。
昨晚她们在马车里行了约莫两个时辰,被人推下马车后,她完全就找不到了方向,随后就跟着车上三个姑娘被关在了这间屋子里,而母亲和另外两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则被带走了,不知去了何处。有一刻她害怕的想到过死,怕自己被人送到一个肮脏地。她想好了,若自己真到了传说中窑子军妓之类的地方,她必咬舌自尽也要保住名节。可她随后一想,既然是圣上下的圣旨,那些官吏应该不敢做出那样的事情才对。
缨宁环视四周,自己所处之处却不像是在宫里。这里的东西一切都是破旧的,窗棂上的窗户纸已经被寒风吹破,透过破窗,外头干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曳,昨夜一场风雨过后,树上的仅剩不多的叶子也被打落了。赭色的门被人从外面反锁着,外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而此时,那个叫雯儿的姑娘也醒了。她脸上的黑布被关进来时就被揭了下来,她第一眼看到缨宁时,就觉得她是昨晚和自己说话的姑娘,而她脸上满是血迹,遮了她原本白皙的脸庞,让缨宁原本漂亮的脸蛋变得有些狰狞。
“我们这是被关在了哪里?”
缨宁摇了摇头,她也不知。
“你头还疼不?”
缨宁对着雯儿笑了笑“:早已不疼了,就是有些晕。”
“你额头的伤该请大夫看看才好,不然可毁了这个漂亮脸蛋。”雯儿忧心道
这时另两个姑娘也醒了,昨晚那个说话的十五六岁的姑娘叫罗钰,看到缨宁巴掌大的小脸上结了长长的血茄,一看便是破了相,又听到雯儿这话,嗤笑了起来“:都是来伺候人的,要那漂亮脸蛋做甚,再漂亮的贱人还是贱人,还不是一样受人凌辱,一看她就长了副妖儿样,好在破了相也不怕什么了。”
罗钰一笑起来,眼睛就变得狭长,带着轻蔑,这不禁让缨宁想起了逃跑的婧珠,不过罗钰有什么不舒服的话都说在面上,让人一看便透,多了些防备。
雯儿听她这话替缨宁打抱不平起来“:你莫在这里说风凉话,我们都是爹生娘养的,哪有贵贱之分,你不过是嫉妒宁妹妹的美貌罢了。”
“哎呦,这么快就叫起妹妹来啦,你都自身难保还替那个小贱人说话呢,你是看上她的样貌有前途么,可惜破了相。估计官差冲进来第一个抓的便是你,也不怕被扔到窑子里去伺候男人。”
缨宁没想到这个罗钰说话这么难听,她若再不出声,她必蹬鼻子上脸“:你自己也不过是落魄罪奴,生死都未可知,何必在这里这般出口伤人,我看你也无依无靠的,何必将人都得罪了,与你并无好处。”
罗钰被缨宁一番话堵住了,她自幼死了娘亲,自小在继母的棍棒下被打大,说话从来只想着护着自己。此时缨宁触及了她的痛处,罗钰愈发炸毛了“:两个小贱人,连你们都联合起来埋汰我,我可是没这么好欺负的。”说着就抬腿扫过去,不过因为被捆绑着,动作有些笨拙,什么人都没碰到。
“你们莫吵了,要是被人听到,咱们都没好果子吃……”另一个着蓝裙的姑娘弱弱地发话了,眼角挂着泪。她头上梳了个小髻子,脸蛋儿圆圆的,稚气未脱,缨宁猜想她定没自己大。
罗钰刚想还嘴,外头突然传来落钥的声音,几个人影在外头晃动,吓得屋里的四个人都噤了声,一动不敢动。
有人开了门,屋内突然大亮,缨宁不禁眯了眼。之见门口逆光站着一个背厚膀粗的老妇人,一旁跟着几个小丫头。缨宁什么都看不见,垂着眼,只看到地上那双精细的绣花鞋,和一尘不染的鞋面还有那老妇人透着的一身寒气。
“嬷嬷,她们如何处置?”有个丫头恭敬地问道。
“把她们手脚都解开。”
“是。”
几个丫头走进来,缨宁这才看清她们的样貌。个个统一着沉赭色的绣纹棉裳,裙襦素雅,头上清一色挽着双挂髻,看着不像是一般的丫鬟。为她松绑的姑娘盯着看了她半响,面色有些不自然,最后嘴角扯了丝冷笑,蹲下身将她身上的绳索解开了,缨宁细嫩的手腕和脚腕都被勒出了深深的血印子,火辣辣地疼。
“几个贱婢,还不赶紧给玉嬷嬷磕头请安。”那个人冷冷地说道。
这是缨宁自上次求狱卒之后,第一次正正式式跪着给别人磕头请安,她与另外三个姑娘齐齐趴在地上,眼前全是一双双的脚,只觉得尊严被人践踏到了极点,也不知让人下跪是何人想出来的,膝盖磕在硬梆梆的地面上如锥扎,一刻都难熬。缨宁此刻只求她们别为难自己,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她自来不会说,身上也无银两可打发,自己是生是死,估计就是眼前这个玉嬷嬷的一句话了。
而她们也没有立即被叫起来,头顶上传来了玉嬷嬷凉凉没有温度的声音“:入了这宫城,你们便都是圣上的人了,”
这竟是皇宫!宫里竟还有这样破旧阴暗的地方,难道这里便是浣衣局?谢天谢地,不要被奸人卖了就成。
很快,玉嬷嬷说得话证实了缨宁的猜测“:身为罪臣之女,不管先前多少荣华富贵,都已是过眼云烟,趁早忘记为好。进了浣衣局,你一辈子都是低贱的奴才,一辈子都别想逃开这个地方。我劝你们最好安分守己,莫要惹出事来,乖乖的听了各主事的话也都相安无事,可若谁有异心,这浣衣局后院向来是不缺死人和阴魂的,我要办你们,神不知鬼不觉……”
底下几人噤若寒蝉,只罗钰颤抖地说道“:嬷嬷,我定会好好听话,万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何时让你说话了?”
罗钰一听,险些吓破了胆,伏在地上再也大气不敢出。
嬷嬷沉声道“:进了宫里这种地方,只做不说,只听不问,才能保命,可明白了?”
“奴婢明白了。”四人连连点头,生怕哪里惹怒了玉嬷嬷,就被人拖了出去。
玉嬷嬷点了点头道“:都起来吧,跟着她们去派活计去。”
缨宁眼睛扫了扫另外站在玉嬷嬷身边的四个宫女,个个面无表情,不苟言笑。浣衣局,这该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终于,出了待了一夜的小屋子,跟着四个宫女快步往前走。缨宁发现,她其实并未真正入了宫廷或是浣衣局,不过被关在宫廷西边外的一处一进的院里。
进了西华门偏门,缨宁低着头,走在长长的甬道上,两边高耸的宫墙,这条路长到她感觉这辈子都走不完。
突然前头走来了人,一名宫女赶紧拉了缨宁退到一旁,还离了他们十多步路,就跪下了。
宫女小声对着她们说着“:这宫里除了宫女太监就是主子贵人,以后凡事在路上遇到,都要主动回避,行跪礼,若是遇上万岁爷和娘娘主子的轿撵,还要磕三个响头。”
缨宁又跟着下了跪,膝盖生疼。前面的人越走越近,她偷偷观察了身边那名宫女,没有磕头,她也静静伏着,脑袋低垂,不敢乱动。
“我说五哥你何必让他,炎禹那小子眼里分明目中无人,估计他也是被逼急了,聂家落到这步天地,我看聂氏还能在宫里风光几日。”
傅凌天想起炎禹那嚣张样就来气,说是来求人,在炎宸面前却无半分求人的样子,字字句句都用长兄来压他。
炎宸冷笑“:你急什么,没了聂家这个靠山,没有聂丞相为他出谋划策,看他能怎么扑腾。”
“你将他视为兄弟,他却不然,这会儿狗急跳墙竟要向父皇讨取你的掌兵大权,也不知那些弟兄都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如何能被他调遣。”傅凌天十分不甘心,大皇子欺人太甚。
炎宸没说话,看见前头跪了两排宫女,几个穿着并非宫装,该是又有新的宫人进宫了。只见后排有个宫人左顾右盼的,毕竟是新人,这等没规矩,炎宸皱了皱眉,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
傅凌天经过她们时,突然对着她们低声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说完就快步追了上去。
罗钰吓破了胆,她不过想看看贵人是谁,到底长什么样儿,远远看着是两个年轻的男子,遂才想偷偷看看。没想到竟被他们发现了,还好刚才没有把她揪出来,不然她就只有死路一条,而此时,看见玉嬷嬷的脸色,她也不一定好过。
炎宸走出了几步,突然觉得那宫女里头有个熟悉的身影,转身回头,发现那群宫女起身往前走了,只留下领头老嬷嬷的训骂声。
炎宸摇了摇头,不可能是她,他已经派人将她送出了都城,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皇宫里。
缨宁终于等到了他们走过去,站起来要往前走时,因为跪得太久,脚下有些踉跄。前头的玉嬷嬷还在严厉训诫着罗钰“:你有几条命让你抬头看?刚刚我说的话你都当成了耳旁风?”
“嬷嬷饶了我这回吧,我不是故意的,下次定不会再犯了。”罗钰快要急哭了,玉嬷嬷刚刚在屋里说的话还在她脑子里,她可不想成为这宫里的冤鬼。
“哼,这会知道怕了,不给点教训我看你是没记性了,今日的饭食我看你也别吃了,就在外头跪着吧,等跪够了时辰,记住了规矩,自然有人领你进去。”玉嬷嬷说着便带着几个人进了浣衣局,留了罗钰一人在外头罚跪。
缨宁初来乍道,也不敢替罗钰说话,玉嬷嬷不是个和善的,犯不着为了这样一个人惹了她。缨宁素来只听过浣衣局,可等她真正进了这个苦寒地,她才能真正体会到里面宫女的悲惨。一进门就是挂满衣被的晒场和布场,不同于浣衣局以外的地方,这里萧瑟落寞,花木早已败落,放眼望去一片素色,粗使宫女个个面容麻木,或端着衣盆子快步走过,或在冷水里浆洗,或领了铜斗愠衣裳,各司其职,毫无言语,能听到的只有各管事姑姑的打骂声,和洗衣哗哗的水声。
玉嬷嬷对着一个叫子香宫女吩咐了一会儿,自己便搭手离开了。
“你们都随我来吧。”子香对着她们说道。
缨宁走过了晒场,沿着青石小道拐进了一处院子,只见子香对着里面的一个管事姑姑福了福安,她也跟着福了福安。
“春姑姑,我今日这带了四人过来,早就听说您这边缺人,您先挑两个吧。”子香话说得毕恭毕敬,面前这位管事姑姑似乎有很大的派头。
春姑姑脸庞瘦削,颧骨凹陷了进去,抿着薄唇,背着手,凛冽的目光审视着面前的她们,一看就不是个好性子的,缨宁心里暗暗祈祷可千万别选了自己,她看着这个春姑姑心里就打颤。
“怎的带了这些人过来?我这里是缝补衣裳的,你该清楚才是,这两个年岁也太小了些,怕连针都拿不稳吧。”察觉到春姑姑朝她看来,缨宁将头低了低,春姑姑该是在说她和另一个小姑娘。
子香陪笑道“:这宫里好长一段时间没进新人了,这四个还是上头刚罚下来的,我领了人,立马就带到您这来了。”
“你说四个人,那还有一个呢?”
“犯了点错事,偏门跪着呢。”
“新进的宫人不懂规矩就要多罚罚,那个跪着的多大年纪啦?”
“约莫十四五岁呢。”
“那成,便留下这个和外头跪着的那个罢。”春姑姑指了指雯儿说道。
缨宁一听,松了口气。
“唉,那两个姑娘就麻烦姑姑您好好调教,罗钰罚好了我就马上领她进来。”
“不急,就让她跪着吧,我不管她犯了什么事,只进了我的院,必然是要个懂规矩的。”
子香忙忙点头“:姑姑说的是,奴婢还有事,那便不打扰姑姑了。”
“去吧。”
子香带着缨宁和另外一个小姑娘出了院子,又绕过一片堆场,指着前面的一排矮房对着她们说道“:前头便是浆洗房了,你们必是要留在那里的,活是苦了点,不过,”子香又环顾了四周,低声说道“:不过总好跟了春姑姑,听说昨日她院子里又被打死了一人……”
缨宁两人一听,就吓青了脸,还好没被春姑姑瞧上,不过缨宁却有些担心起雯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