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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三刻,菜市口挤满了人,都盯着刑台上的跪着的两个即将刑行犯。
“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下受报应喽。听说姓纪的从震灾银中贪了有上百万两呢,可真是个大贪官那。”
“谁说不是呢,都是官官相互,更别说是他们是姻亲关系了,那杨建峥还是纪的大舅子哩。”
“那两家人可都被圣上灭了门?”
“听说杨家人全都被发配了,连蹒跚走路的孩儿都要跟着受苦受难,真是造孽啊。”
“那纪家呢?听说纪义淮捞的最多,是该案主犯,纪家女眷该不会都被赐死了吧。”
“哪能啊,咱们圣上仁慈,纪家女眷都被贬为奴,一辈子都是奴籍了,不过好在捡回了一条命。”
“真是报应啊,就该严惩这些贪官污吏,还我们一个清白世道。”
“就是。”
“就是呢。”
……
果然是墙倒众人推啊,婧珠躲在人群后面,偷偷看着刑场上被五花大绑的纪老爷,有些悲凉。好歹她也从纪家得了恩惠,让她不至于饿死街头,于纪家老爷夫人到底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当时她出逃也是无奈之举,也只是为保命不得已而为之,现在纪家落到这般田地,她十分庆幸自己曾经不管不顾地逃了出来,不然现在她的命运将会和纪家姑娘一般,昔日何等的高贵不食人间烟火,现今却比她还不如。
当下再富贵,却不敢说一辈子都富贵,一个家族华厦的倾塌也不过在顷刻间。
刑场上,监斩官抬头看了看时辰,扔出了斩首令牌。底下百姓一阵躁动,一些带了孩子的妇人忙遮了娃娃的眼,自个儿却伸了脖子等着看血腥的场面,对着斩首之事,他们有无限热情与好奇。
婧珠悄悄退出了人群,她到底没这个勇气再看下去。她手上的银两不多了,得赶紧回去多打些络子拿去卖才是。
贾府内,贾修珩将今日岳父被斩首之事瞒的密不透风。缨秀还在屋里躺着,情绪比前两日好了许多,现下万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
贾修珩将青绿唤了下去,伸手替缨秀接过药碗,坐着陪着她说话,寸步不离。
“你不必瞒我的,父亲之事我迟早要面对的。”
修珩有些意外,她在房里病床上,如何得知外头的事。
缨秀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当抄家那日,我就知道我父亲这此必死无疑了,我不过希冀着母亲和妹妹她们能逃过一劫。圣上下了旨,父亲犯了这样的大罪,处死是必然的,也算为受害的百姓一个交代吧,我虽为深闺女子,到底还知道大义灭亲这个道理,好在纪家哥儿和姐儿到底保了命,我虽难过,但还是感激在心的。今日你行为说话不似平常,又这般紧张我,必是与我父亲有关了。”
修珩没想到自家媳妇这般深明大义,又如此聪慧,他也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娶了这样得人儿。
缨秀捏了捏修珩的手,紧紧握着“:你放心,我必然不会往死胡同里去,我身边就你一人了,你可万不要负我。”
修珩动容,拉过缨秀的手就紧紧将她搂在怀里“:生死不负卿。”
浣衣局,浆洗房内。
子宁昨夜发痒的手,今日起来一看,就全肿了,里头全是硬疙瘩,手一碰又痒又痛,让人忍不住去抓,抓了却又更加的肿痛。
面对依旧山堆般的衣裳,子宁犯了愁。她的手只要一伸进冰冷的水里,手指就剧烈疼起来,伴着针扎的感觉一直到心头上。
今日的衣裳没有昨日多,不过都是些绸料子,更费功夫,她吸了口气,将手死死压进水里,随后整个身子都疼的颤抖。
“宁儿,你可快去看看你母亲吧,春嬷嬷打算办她呢。”
雯儿着着急急跑过来,气都没敢多喘一会,一条人命的事儿,再耽搁可就晚了。
子宁惊了一跳,听说母亲出事了,扔了衣裳就往陶姑姑屋里跑去,衣裳溅了一身水她也顾不上了,跑到门口还未进门便先跪下了。
“出什么事啦,这般冒冒失失的。”陶姑姑有些不高兴。
“我母亲在针线房出了事,求姑姑行行好,让我去看看吧。”子宁不住得磕头,她现在心里怕极了,春姑姑的狠厉早有耳闻,不管母亲犯了什么事,到了她手里必然危在旦夕。
陶姑姑抬头,看到了一张光洁白皙的小脸,只额头上有一块伤疤,却依旧挡不住惊艳,她有些讶异,没想洗掉了狰狞的血迹,下面竟是一张这样能惹事的脸。她定定神,敛了敛神情“:你现在过去也是无济于事,春素自来心狠,连我都要顾忌她几分,何况是你?”
子宁看着陶姑姑愈发无助“:我身边便只有母亲一人了,母亲自来安分守己,也不知怎的会惹了春姑姑,若陶姑姑连您都不救她,便无人能救了。求姑姑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们吧。”子宁哭得梨花带雨,连额头都嗑出了红印。
人心毕竟是肉长的,一个官家小姐沦落至此,求得卑微,陶姑姑有些不忍“:行了,别嗑了,我便与你走一道。”
“谢姑姑……”母亲有救了……
针线房内,各个宫女低头做着自己手上的事,谁也不敢管新进宫人的事,只当没听到没看到。
院子外头架起了长条木凳,杨氏被两个太监死死压着,一点都不能动弹。
“贱婢,真是该死,胆大包天了!这后宫之内,没有主子的恩旨,谁烧纸钱谁就是犯了大罪,我可是冤枉你啦?”春嬷嬷一股怒气在胸口,在她手底下竟还能发生这等事,若不是昨日新来的宫女罗钰来报,她差点就被这个贱婢害死了。
杨氏嘴被堵着,嘤嘤吾吾说不出话来,被人这般凌辱,她只能无助流泪。
“给我狠狠地打,不打够五十大板,谁都不许停下来!谁若手软了,谁就替她受罚!”春姑姑狠狠地说道,然后背着手回了屋。
随后院内就响起板子声和痛苦的呻吟声。一下,两下,听得人心惊肉跳,整个院里的宫女都置若罔闻,无人敢出声。
“母亲!”等子宁与陶嬷嬷赶到,在外头就听到声响,她冲进院子,不管不顾就护在了娘亲的身上。也不知打了几板子,杨氏的裙褥已经被打破了,里面开始渗出了血。小太监抬着板子不敢停,只手上的劲稍稍轻了点。子宁咬着呀,替母亲扛着。
陶姑姑有些看不下去,这样的小姑娘,哪能挨过去这几板子,遂叫太监都停了手。打板子的太监踟蹰着,到底没那么狠心。
她叹了口气,进了屋。
“我说春姑姑你消消气,犯不着为着这些贱奴动了肝火,新人刚进宫,难免不懂事了些,我看外头椅子上的也岁数不小,若再打下去,恐要出人命的。”
“陶姑姑你也莫在这充好人了,我教训我屋里的宫女,你手还能伸这么长?看好你自己的人才是,不然也别怪那板子无眼,打坏了人,可怪不得我。”
陶姑姑本没想一定能救下人,这会儿听到春素目中无人的话,愈发不甘心了。
“我听说纪家对圣上有恩,圣上自来不敢忘了恩师之情,这次纪家女眷保了一条命,也全是圣上的意思。她们在浣衣局受苦受累也罢,挨饿受冻也罢,到底还有一条命在,若杨氏真被你给打死了,你以为皇后娘娘真的就不管不顾了?咱们主子娘娘向来替圣上分忧行事,如何能放纵底下人违背了圣上心意办事?”
春姑姑一听陶姑姑这么说,一时反驳不出话来,她的地位是主子娘娘给的,她的命也握在主子娘娘手里,如何不去顾忌陶姑姑刚刚说的话?
“纪家女眷刚入宫送到你这里,隔天就出了事,你也不怕主子娘娘说你故意违逆皇命?”
听陶姑姑说出这话,春姑姑面上更加不好看了,她再厉害,也总还得顾忌主子的,遂赶紧叫了人出去让院子里打板子的太监给杨氏松了绑。
子宁趴在母亲背上,生生挨了几板子,已经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动弹不得,也不知母亲在这儿被打了多久。
“母亲,母亲,咱们有救了。”
杨氏被两个小太监一路架到了下房里,子宁也跟着哭了一路。
好在她来的及时,不然照这么打下去,非得断了气不可。
杨氏趴在破旧的床铺上,痛苦不已。今日是纪义淮受刑的日子,估计他们早已阴阳两隔,做了大半辈子夫妻,她不过是在他生后烧些纸钱祭奠而已,却招来如此杀生之祸,都道宫人无情,却不知冷血至这此。
她抚了抚七姐儿的脸,可怜她也跟着自己挨了几板子,也不知这么娇弱的身子手不受得住。两母女相看泪眼,抱头痛哭,为了死去的亲人,为了今后的命运。
雯儿进了屋,看到如此情景也不禁抹了抹泪,“:好了好了,没事了,都别哭了,赶紧上了药才是。这药还是陶姑姑偷偷塞给我的,春姑姑无情,以后做事都要小心些才好。”
子宁感激地点了点头,她伤得不重,接过了雯儿的瓷瓶打算为母亲上药。
“缨宁你脸上的伤疤没了?”
“不过是血渍,昨晚净了脸就没了。昨日陶姑姑赐了我名字,之后便叫我子宁吧。”缨宁是个高贵的官家小姐,她不再是了。
“我就说人如其名嘛,罗钰看到你这样子还不嫉妒死。”雯儿一想起罗钰就忍不住了,“:你母亲现在这般,全是拜她所赐呢!她为了邀功讨好春姑姑,就做些嚼舌根的事儿。”雯儿向来讨厌这种耍心机,踩着别人身体爬上去的人,她却还要天天与这种人住在一个屋里,想想都来气。
听了雯儿的话,子宁才知祸起人为,恨恨地说道“:只以为她嘴巴坏了点,没想到竟是如此小人,她必受报应的!”
子宁剪开了母亲的衣裙,里头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母亲你忍着点,势必有些疼。”
杨氏死死咬着被褥,这般的凌辱,生不如死,背后是剧烈的疼痛,心里全是纪义淮被斩首的事实,作为妻子,她什么都做不了,可悲,可恨。
“你也被打得不轻,快躺下我帮你上些药。”雯儿关心道。
子宁对雯儿感激在心,不过她出来已经多时,不能再多待了“:我没事,只以后我在浆洗房,母亲就托你时常照看了,我知你也是偷偷跑出来的,你还是赶紧去干活把,莫不要被人抓了把柄,春嬷嬷不是能惹的。”
待雯儿还想说什么,子宁放下药瓶一拐一拐的出去了,背上不过皮肉伤,这里不宜久留,莫不能再拖累了雯儿姑娘。
子宁回了浆洗房,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好在陶姑姑心善,并未罚她,她去打了水,继续洗起了衣裳。
手上的刺痛感袭来,想起母亲的今日的遭遇,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今后这样的日子还长,有了这一出事,春姑姑以后必然事事盯着母亲,况且今日陶姑姑为她们说情,春姑姑必然视她们为眼中钉,得赶紧想办法将母亲接出针线房才是。
因着手疼的缘故,今日洗完衣裳,依旧只留了冷冰冰的饭菜。
子烟趴在小几上就哭起来“:这如何还能吃,干了一日的活,竟还吃这种东西,明日怎么还会有力气……”
“我说有的吃你便吃把,想当初我刚来那会儿,饿着肚子洗了一天的衣裳,最后连口饭都没有。好在去年来了个陶姑姑,咱们浆洗房里的宫女才将将好过一点。”子清躺在床上闭着眼,帐子没放下来,今天劳累了一日,她洗了把脸就上床了,她一直没说话,听到子烟哭得可怜才忍不住开口的。
子烟一听子清这么说,吸了吸鼻子也不哭了“:你来宫里几年了?”
“已经八个年头了,前一两年都是在恐惧中煎熬过来的。到了后面,渐渐就习惯了,这院里每年都会来新人,那些管事的太监也就不天天盯着你了。”
“那些太监是姑姑派来的?”
子清轻笑了一声“:哪能啊,连陶姑姑都管不了他们,他们都是内务府派来的,由管事公公掌管,为的就是怕我们偷懒。”
子宁端起饭碗扒了两口,再难吃她也得忍下,她必要留了力气去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