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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又谈了半晌,薜夫人突然想到一事:“唉呀,还有件忘了交待素素了。”
蓝天战早已听得不耐烦,当下大喜站起来道:“什么事,我去找她说。”
薜夫人瞋了儿子一眼道:“这事怎好由你传得,素素的母亲既已过世,少不得由我这个婆婆亲自告诉她才行。”
蓝天战估摸着是女人家的什么事,略红了红脸,讷讷地坐下来。
薜夫人却道:“正好,我跟你一起送亲家大舅子回去,我自去跟素素说。”
蓝天战忙不迭地站起来,叫人备好车,载着母亲一同来到了李家酒铺。
薜仙儿问了素素的房间,自带了随身丫环去了,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应答。
蓝天战才在白城靖房中呆得片刻,听得那边声声敲门声,出门一看,见素素房门和窗户都从里面栓得死紧,里面却没有声音,心中担心,提脚踢开了房门。
因是女子闺房,薜仙儿和随身丫环当先走了进去。待看清里面情形,丫环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又迅即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看了蓝天战一眼。
蓝天战心中大惊,一脚冲进房里,却见苏青灵和白素素两人衣衫凌乱地躺在床上,兀自相拥而眠,沉睡未醒,顿时如当头棒喝一般呆立当场。
白城靖闻声进来,心中顿起疑窦,也不出声,唤人取了冷水来给两人敷面,苏青灵和白素素两人才悠悠醒转。
白素素尚不明白状况,看到身旁的苏青灵犹自懵懂问道:“青灵,你怎么睡到我床上了?”
薜夫人一声重重的冷哼:“不知廉耻!幸而还没进我蓝家门!”转而向蓝天战道:“战儿,你自己也看到了,该怎么办你自己说!”
蓝天战脸色发白,看了一眼白素素,痛苦地握紧拳头道:“娘,这一定是场误会,素素她不是这样的人”
“什么误会!我早说过她跟她那个表弟眉来眼去的,你还不信,现在都捉奸在床了,你还在骗自己么!”薜仙儿怒气冲冲地说道,“这种不贞洁的女子,决不可能进我蓝府的门!”
苏青灵坐在床上冷冷地看着薜仙儿道:“薜夫人,你说够了么?说够了请你们出去,我和素素自会给你们个交待!”
白城靖冲着苏青灵微微一笑,有礼地将房间里的闲人都请了出去,坐在偏厅用茶。
看着蓝天战捏得发白的指节,不禁同情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轻声对这个未来的妹夫道:“别担心,素素是个好姑娘。”
蓝天战一怔,门口传来女子衣物上叮当的环佩声,白素素梳洗过了走了进来,往旁边一站,现出身后的一名女子来。
蓝天战认得,那女子穿得是平常素素穿的衣物,只是脸庞,脸庞不是李慕白却还是谁!
薜仙儿如被蝎蜇一般地站起来,指着苏青灵道:“你你”
苏青灵冷冷一笑,却上去柔柔地行了一礼:“薜夫人,民女苏青灵,先前对夫人隐瞒了身份,多有失礼,青灵在这里陪罪了。”
薜仙儿恼羞成怒道:“你不是李慕白吗?你怎么会是女子?我不信!”
苏青灵微微抬起下巴道:“我改名换姓,实非得已,李慕白,只是我来寒楚取的名字,我在吴越叫的名字是苏青灵,说起来,苏青灵也不是我的真名呢。”
不顾白素素和白城靖惊讶的眼光,苏青灵盯着薜仙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小时在寒楚的名字,叫蓝-小-青!”
薜仙儿“砰”地一声跌坐在椅上,失神道:“不可能,蓝青灵已经死了,你不可能是蓝青灵!”
苏青灵心念飞闪,脸上不露一丝表情,冷笑道:“你以为你派的人把我溺死在那条小溪了么?”
薜仙儿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难道不是么?云影出手,从不会失手而回!他说过已经溺死了你,就一定已经溺死了你!
你一定是假冒的,你一定是苏婉若那个贼人找来冒充想骗我的!”
苏青灵淡淡一笑:“可惜那时我又活过来了。”也不忌讳蓝天战和白城靖在场,“哗”地一声将自己左肩的衣裳扯了下来,露出白嫩的肩膀,上面赫然烙着一朵妖冶的红梅,而且每瓣的花络和其中的花*蕊也烙得一清二楚。
“这天下独一无二蓝府当家主母的红梅簪不是你每日不离插在头上的么?难道会是我自己烙上去的不成?”
薜仙儿走近了一步,更清楚地看清了那朵梅花,那朵梅花,只会是自己头上这根红梅簪烙上去的。
因为这是天下无二的工匠冼心在他的爱妻阮红梅去世后,为悼念亡妻制作的唯一一支红梅簪。
此簪巧夺天工,簪头的梅花造型栩栩如生,犹为神奇的是,此簪只须用晒干的梅花花瓣熏香,簪头的梅花便如真花一般艳红透亮,让人拿来把玩爱不释手。
冼心思念爱妻过度,不久之后也追随爱妻而去。这支簪子被当时一名地方官得到,献给了寒楚的皇上。
皇上本欲赏给后宫,因此簪为冼心悼念亡妻而制,怕它不祥,适逢蓝正雄大胜回朝,所以赏赐给了蓝正雄。
皇上赏赐的特别的东西,自然只有正妻才能用得。蓝正雄将红梅簪交给了当时还是大夫人的林如玉。
林如玉爱若至宝,每逢冬日,常收集落梅晾干以作熏香之用。
蓝青灵三岁生辰的那天,被丫环们哄着说小姐长大了,遂顽皮地跑到林如玉的房中翻弄母亲的胭脂,要拿来搽脸。
不小心从椅子上跌下来,还碰翻了桌上的香炉,林如玉正放着红梅簪在熏香,簪子刚好掉在蓝青灵的左肩上。
按说小小的香炉不会有那么高的温度,但红梅簪却奇异地红亮闪光,待林如玉将簪子拿走,扶起蓝青灵时,惊异地发现女儿的左肩衣服被烙了一个洞,白嫩的肩头上已经烙上了一朵红梅,脉络须纹清晰可见,且颜色洗之不掉。
此事传为蓝府的趣谈,当时蓝正雄还笑着说是天定此女,以后必为贵人。蓝天战其时已有五岁,对这事还些须记得。
当日幸得苏婉若带着苏青灵逃亡,告知了苏青灵这一切,才能让苏青灵今天亮出铁证。
如今红梅簪的主人已经易手,但那朵红梅却鲜艳地昭示了苏青灵的身份。
薜仙儿不自觉地伸手从头上拨下红梅簪,紧紧地握着,脸色惨白。
蓝天战又惊又喜地走上前一步唤道:“妹妹”
苏青灵退了一步,将衣裳拉上肩头理了理,淡淡扫了蓝天战一眼,依旧看着薜仙儿说道:“我先前在午宴上是喝多了一点,但这点酒还不至于让我毫无知觉。
回来后,因为口干,我在房中喝了几杯水,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和素素睡在一起。
我已经问过素素了,她也是喝过了水才睡去的。
如果不是我本身是女子,薜夫人你是不是就此将素素踢出了蓝府呢?”
(苏青灵同时很感慨秋天的寒冷让自己多穿了几件衣物,让人剥去外衣时没有发觉自己的身份,也许这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吧。)
蓝天战轻轻捏住白素素的手,满眼暗痛地看着自己的娘亲。
见薜仙儿嘴唇颤抖,苏青灵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真是巧合的很啊,八年前我的娘亲也是这样毫无知觉的与府上一个小帐房睡在了一起。不知道,薜夫人对这一切有什么解释呢?”
见薜仙儿的脸色已是死灰,苏青灵对蓝天战冷冷说道:“蓝将军何不将我和素素房中的水拿去验一验?”说毕,苏青灵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偏厅。
白城靖不放心,看了蓝天战和白素素一眼,冲两人点点头,追了出去。
蓝天战握着白素素的手说:“走,我们去验验水。”
人,各自走得干干净净了。偏厅中,只留下脸色死灰的薜仙儿,一声不出,微微颤抖地坐在椅子上。
半晌,薜仙儿突然对身边大气也不敢出的丫环说:“备车,我要回瑞雪山庄!”
苏青灵一口气冲到马房,取了一匹马翻身而上,纵马向城郊疾驰而去。
多少次午夜梦中萦系于怀的事,突然就如此宣泄了出来,苏青灵觉得心头似喜又悲。
在城郊一片竹林外停住了马,苏青灵迫不及待地跳下马向竹林中跑去。竹林中,一条荒草萋萋的小路延伸到一座庵堂前,庵门上悬着两个黑黑的隶书大字:竹庵。
竹庵,正是苏婉若来寒楚后剃度修行的地方。
苏青灵气喘吁吁地跑到门边,看到堂前的蒲团上跪着两个尼姑。停一了停,苏青灵的双眼方才适应了香烟缭绕的庵堂内的昏暗。
苏青灵轻轻走到一名尼姑的身前,跪下来,紧紧抱住她将头埋在她胸前闷声道:“姑姑。”
苏婉若慈爱地拍拍她的后背道:“青儿,怎么了?”
苏青灵抬头看着姑姑慈祥的面容,突然眼泪就不可抑止地涌了出来。
仿佛迷路很久以后,突然找到母亲的孩子一般,苏青灵再也压抑不住,扑在姑姑的怀中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起来。
至此,苏青灵方觉得自己的灵魂与这身体是一体的,似乎天生即是如此,不再受前世成熟思想的限制,真正的如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一般,受了委屈就大哭。
苏婉若只是轻轻抚着苏青灵的头和背,直到苏青灵哭得累了,慢慢地收了声,吸着鼻子抽泣时,才轻轻地柔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青儿?”
苏青灵深吸了一口气,睁着眼泪汪汪的双眼看着苏婉若道:“姑姑,八岁那年并不是我自己跌进小溪的,是薜仙儿派出追杀我们的人将我溺在溪里的。”
苏婉若的的心一下子抽紧了,紧紧握住苏青灵的肩头说道:“你,你怎么知道是那样?”
“今天,她又重施故伎,在我和素素的水里下了药,将我们放在一张床上,想籍此阻挠素素的婚事”
苏青灵一五一十地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苏婉若,当说到自己说出自己的名字叫蓝青灵时,旁边蒲团上那个一直默不作声转着念珠的尼姑突然手抖了一下。
念珠的线被猛然扯断了,黝黑的木珠子嗒嗒地在地上弹着,散得满地都是。
苏青灵抹了抹眼泪,看那尼姑双目紧闭,似是失明,额头一大块疤痕,连脸上也是疤痕累累,若非有一团清修之人的出尘之气,实是面目骇人。当下低声问道:“姑姑,她是谁?”
苏婉若轻声答道:“她是先前就在这庵里修行的慧心师傅。”说罢又转向慧心道:“慧心师姐,可是慧如打扰你清修了,我们这就去房间去。”
慧心面色惨白,对着苏青灵的方向道:“你说你叫蓝青灵?”
苏青灵警惕地看着面前失明的尼姑。
慧心紧闭的眼中突然掉下一串泪珠,嘴唇颤抖道:“青儿,真的是你么,青儿?我是你的娘亲啊,我是林如玉啊!”
如晴天霹雳般,苏婉若和苏青灵都怔住了。
苏婉若迟疑道:“你你怎么会是小姐?小姐不是在府里的地牢里撞墙自杀了吗?”
“婉儿,我没想到这段时间来日日陪在我身边一起修行的慧如竟然是你。”林如玉的嘴角苦涩地扯了扯似是在笑。
苏婉若低低地抽噎了:“小姐,你真是小姐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有林如玉,才会叫她作婉儿。小姐没出阁之前,一直叫她婉儿,没人的时候,她叫小姐如儿,所以她出家的名字叫慧如,只能仅此,在佛前悼念她如姐妹般的小姐,为小姐的在天之灵烧一柱香,念一段经。
没想到,小姐竟然活着,还与她同住一庵这么多天。这个竹庵,是小姐当日不开心的时候最爱来的地方。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林如玉淡淡地笑了:“别哭了,婉儿。我早已是面目全非,你怎会认得出来。”
原来当日薜仙儿陷害林如玉之时,早就存了灭口的歹意,林如玉一进地牢,她就在供林如玉的水里下了毒。
此毒甚为厉害,不仅取人性命,还会让人容貌尽毁,状如疯魔而死。
孰知林如玉不久就撞墙自杀,当时似是死去,蓝正雄盛怒之下令管家领口薄棺将其葬在乱坟岗。
也多亏林如玉素日对待下人宽容,老管家不忍看到主母横死,偷偷贴银子想买口好棺材厚敛林如玉。在买棺材的当儿,林如玉一口气转回阳来。
老管家被惊恐的家人唤回,发现林如玉还一息尚存,急去请当时正巧在寒玉城驻足替太后治完病的神医绝无常。
绝无常本非寻常人能请得动的,但听得老管家介绍了林如玉的症状后,大感兴趣,这才免费替林如玉诊治。发现林如玉身上的毒素碰巧被那一撞的流血排出了部分,是以施展妙手,将一个头颅受重创的且中了剧毒的病人救了回来。
唯一遗憾的是,林如玉的容貌还是被毒素毁了,而她的眼睛也因为那一撞损伤了神经,从此失明。
林如玉养好伤后,万念俱灰,独自一人来到原来喜欢的竹庵出家清修,法名慧心。庵里的老主持去世后,多年来就只她和另一名尼姑在此,靠着些须布施度日。
另一名尼姑耐不住清寒,外出四处云游化缘去了。幸得老管家在世时照拂,去世后又嘱咐家人多来看望,林如玉虽瞎了眼,但在庵里还尚可度日。
前几个月苏婉若又来到竹庵清修,却只通报了法名慧如,林如玉容颜大变,又瞎了眼,两人均未认出彼此。
直到今日苏青灵心绪激动,直扑到庵堂前跟苏婉若诉心,三人这才明白,原来,世界之大,缘份却如此之巧,犹如苍天有眼一般,终让主仆和母女团聚一堂。
苏婉若唏嘘不已,搂着林如玉和苏青灵又哭又笑。她半生未嫁,只为尽小姐的知遇之恩,一手抚养苏青灵成人。
当日苏青灵发生事故,苏婉若甚觉得对不住小姐。如今看到小姐活着,而苏青灵又揭穿了薜仙儿的陈年恶事,替小姐出了一口恶气,当下心中大感轻松安慰。
苏青灵却已把自己视为真正的灵魂与肉体一致的蓝青灵,尽情哭过发泄后,猛然拉着林如玉和苏婉若的手站了起来,道:“今日事已如此,我们不如一起去见蓝正雄,将娘的事做个了断!”
林如玉痴了一晌,挣开苏青灵的手悽然笑道:“哈哈哈哈,见他作甚,我与他早已恩断义绝了。”
苏青灵不服道:“可那薜仙儿如此对你”
“那又如何,如今我们母女团聚,与蓝家再无干系了。”林如玉面上笼上一片幸福和安详,“我现在唯一高兴的是,我们和蓝家再无干系了。青儿,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但你并不是蓝正雄的女儿。”
林如玉的一席话,让苏青灵呆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