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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博浪沙时已是次日傍晚——景渊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始皇不会死。如此情状,任谁也不能说景渊是个忠臣,事实上,他本就不是个忠臣,所谓对秦皇忠心耿耿,也只是他人的评价罢了。景渊只找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来做,他在秦皇身边,不是因为效忠,而是为了兴趣。
这个事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就连他的便宜妹妹也是对此一无所知,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影响,所有人,包括秦皇,都认为景渊很忠诚。
就比如现在,他与花满楼连夜赶路,就是为了防止秦皇出现意外,或者可以说,是为了保护秦皇。
此处遍布沼泽与水洼,放眼望去遍是凹凸不平的湿地与沙丘,夕阳余晖映照下的河水波光粼粼。景渊低头望向水中倒映的扭曲面容,一言不发。
身后是长长的芦苇丛,茂密且少有缝隙,是藏身的绝佳去处。景渊知道张良已经带了帮手前来,也知道他们藏在哪里,只不过他不想说,说了,就无趣了。而张良等人却无法发现景渊。
这就是力量上的差距。
想要秦皇死的不止是张良,有太多的人等着来取嬴政的性命。此次巡视,嬴政身旁不可能不带高手。沿途中的权贵大臣,蒙家的黄金火骑兵,秦皇招揽的高手,以及一把无比锋利的刃——赵高以及罗网组织。这些都是保护秦皇的力量,而秦皇的手中,也握着他的佩剑,天问。
秦皇嬴政幼时体弱,直至将权力全部握在手中之后才算是真的养尊处优,在此之前,他一直过着比一般平民都不如的生活——平民只需担心柴米油盐,而他还要为了他的生命,为了他的未来而谋划,这些便已耗费了他许多心力。他收权、谋划、统一六国,这些年虽说已是九五之尊,却也使得身体越来越差,连日的巡视已让他有些疲累,这次出巡,大概也要进入尾声了。
行至博浪沙时,诸人都需要休整一番,前方有座小城,只要走过博浪沙,不消半个时辰就可以到达,秦军便能进行休整。而在博浪沙这处,所有人都不敢懈怠,因为这里正是埋伏的好地方。
始皇不想死,他还要活上千年万年,见证他的大秦一统,将他想做的都做完,或者还多出一些私心,毕竟他也是人,他也想活得长久,所以他任由蜃楼建造完毕,任由阴阳家东渡。
长生不老……没有人能够抗拒这个诱惑。可是如今,始皇已察觉到自己身体状况愈下,急躁之余,他也有些愤怒。
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愤怒。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他甚至有些忘了当年的君臣相得是什么样子,这么多年,他出动了多少人去寻找阿景,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可是还没有一丝消息,就连传言……都没有。
始皇的眼光很高,能入了他眼的人不多,能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的更少,而公孙家的大公子就是一个。
不止是君臣,更是友人,也是知己。
而多年过去,这个知己却丢了,他却找不到。
帝王的车驾都是六驾,大臣是四驾,始皇为了混淆刺客视线,准备了多辆副车,全部都是六驾,如此刺客便不能确认始皇的位置,也会更加安全。
无疑,一向算无遗策的张良这次也漏了这点可能,当他在暗处看到好几辆一模一样的车驾时,他的掌心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失策了。
他眉头紧皱,目光沉郁,一旁的大铁锤握紧了武器,却不知向何处投掷。那几辆车一模一样,谁又能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罗网……黄金火骑兵……”
赵高必定是坐在其中之一的车驾中,而始皇也是。罗网守备在第三辆车附近,黄金火骑兵分布松散,此次领兵的是蒙恬的弟弟蒙毅,他却在第五辆车旁边。
“若是有人刺杀,近战者才好贴身保护,蒙毅虽说武艺超群,却擅战阵,而不是单打独斗。”张良细细思忖:“按理说,如此布局,第三辆车应当是秦皇车驾,可嬴政不是傻子,怎能如此一目了然?而且他不能置自己的危险于不顾,所以,最大的可能性……他应该是在蒙毅守卫的第五辆车驾中?”
“子房,我该怎么做?”大铁锤压低了声音。
“我想想……”张良握紧了拳头,复又松开:“是了,以罗网刺客的速度,就算是遇到了刺杀,他们也会瞬间来到第五辆车驾旁,压根不会影响事态发展……那么,第五辆车里是嬴政的可能会更高些。”
“大铁锤。”张良闭目,再次睁开时,目光变得锐利且坚定:“第五辆车驾,一击必中,若是失败,一定要快逃!”
“好!”大铁锤听到这话,摩拳擦掌兴奋无比:“子房,交给我吧!”
一百二十斤的大锤在大铁锤的力量下轻若无物,他举起那庞大的武器,盯紧了那缓缓行来的车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伴随着一声怒吼,庞大的铁锤向车驾掷去,众秦军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那第五辆车驾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一堆木头。只是,被掩埋在废墟中的,只有一个地位不高的小官。当然,还砸死了两三个小兵,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不是么?
“保护陛下!”
一声令下,众秦军皆戒备起来,罗网六剑奴皆凝神戒备,试图找到刺客,就地斩杀。
“该死的,失败了。”张良咬牙看着那混乱景象,一甩手:“大铁锤,小高,撤!”
张良太聪明,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始皇也是利用了这点,才让张良的思维走入了误区。若是普通人,一定会以为有着罗网守卫的车驾才是真正的目标。而张良不是普通人,他是聪明人,聪明人总爱多想,
不是么?
高渐离本就是作为接应之人,如今刺杀失败,他终究是拔出了佩剑,打算给张良与大铁锤断后。
他穿了一身黑衣,将脸包的严严实实,如此不会被认出来,否则以后墨家与儒家永无宁日。此次接应之人除却他,还有招募的勇士,他们挡住了冲过来的秦兵,给大铁锤与张良的逃跑提供了时间。
罗网杀人一向有效率,只消片刻便已死伤一片,估摸一下时间,张良估计也撤到了安全地点,一声呼哨,没死的几人忙分散开来,缓缓撤退。
刘剑奴中,转魄,灭魂去追击,而剩余几人守在第三辆车旁。
“一群废物。”半晌转魄灭魂归来,赵高也从车内走出,只言说杀了几名残兵,首脑并未抓住。始皇掀开帘子,缓步走下车驾,锐利眸光扫了一群跪地请罪的臣子,轻哼:“一个刺客,你们都抓不住?”
“陛下息怒。”赵高微微抬眸:“此次刺杀显而易见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谋划者……无非就是那几方,如此细细追查,还怕首脑不露出破绽?”
“那赵高,朕不想多说,七日之期,如何?”
“老臣……遵命。”
赵高深深伏地,指尖微动,在始皇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勾起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哼……起来吧。”
始皇转身便要再上车驾,谁知却听到了一声轻喝,有如蚊蝇:“上。”
真刚、乱魂、断水、魍魉四人已起身,握紧手中长剑,似是毫无所觉的机器一般,冲始皇袭来,而赵高在转魄灭魂二姐妹的护卫下,笑得诡秘。
六剑奴与赵高离始皇的距离太近,嬴政完全无法反应,剑光已至眼前,始皇只来得及转个身,便见那剑锋马上就要架到他的脖子上。
一切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始皇仿佛听到蒙毅焦急的大喊,也听到了其余兵士的喧哗声,好像……也听到了赵高的冷笑。
“陛下,老臣……送您一程!”
赵!高!
乱臣贼子!白眼狼!畜生!没想到朕会栽在他的手上!
“一只。”
千钧一发之际,始皇便见袭来的长剑被一把漆黑色形状怪异的剑拨开,身着灰蓝布衣的男子动作迅捷,将剑身微转,剑刃划过真刚的脖颈,鲜血溅了始皇一脸。
“两只,三只。”一脚踹倒乱魂,左手抖出细丝微微使力绕在断水脖颈处,一方剑刃插/入乱魂腹部,另一边伸手一扯,便割掉了乱魂的头部。
魍魉咬牙,径自向始皇冲去,却见那布衣男子一个晃神便挡在始皇身边,只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剑尖之上,却让他动弹不得。
“四只。”淡漠得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魍魉的双剑便断裂其一,他试图反手拔出另一柄,却发现手臂一空——
他重重倒下,盯着不远处的断臂,思维有些迟钝:那……是谁的手臂?是我的么?
“该死的,是谁!”
赵高的声音变得尖利无比:“你们两个,给我上!”
赵高并不是什么弱者,他向来深藏不露,就连始皇也不知道他的根底,不过始皇错就错在他居然无比信任赵高,他认为赵高是他忠心耿耿的奴才,可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失算了。
转魄灭魂没到始皇身边,便觉察自己的长剑被一片白色包裹,偏头望去,却见身侧一乌发男子,冲她们笑得温文尔雅。
流云飞袖。
“大……人……”
透体的冰凉让她们重重倒地,意识的最后,她们看到的是一柄漆黑的长剑。
“是你……怎么可能是你!!”赵高面色狰狞,哪能看出半分往日的优雅?他狠狠冲上前去,一招一式皆是杀招:“你怎么没死!你为什么不死!”
“因为我不想死。”布衣男子轻哼,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挥动长剑,仿若是在给赵高喂招的举动,让这位中车府令感受到了难得的气愤。
“你还是下地狱吧!”他的指甲变成了暗红,上面附着的气劲锋利无比,仿佛下一刻便会撕裂来者的手臂。
“下地狱的,是你。”剑刃贴住他的手腕,轻轻划出一道血线,然后剑尖停在了他的心脏处。
赵高紧紧盯着飘落在地的一片衣角——那是他最强力一击造成的结果。
是啊……该下地狱的,是他。只是……公子,老奴走了,您该如何?
带着浓浓的不甘与怨恨,赵高,终于闭上了他的眼睛。
电光火石间,一场叛乱就如此结束。
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地上的落叶与远处的芦苇丛被血液覆盖,入眼望去,一片猩红。男子就背对着始皇站在不远处,长发随风轻动,莫名带来了几分苍凉与壮丽。
“这……这位壮士。”惊魂未定的始皇难得恢复了几分力气,忙整了整衣冠轻声:“多谢救命之恩,不知阁下……”
“臣公孙景,救驾来迟。”
布衣男子转身,半披在肩上的长发有些凌乱,唇边胡茬遍布,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他收刀入鞘,单膝跪地,这场面,却仿佛一如从前。
只可惜,物是人非。
“阿……景……?”
“不……朕是在做梦……阿景死了……”
“啧……陛下,您老眼昏花了么。”景渊抬头,望向正值壮年却已显苍老的帝王,语带调侃:“难得臣万里迢迢赶回来。”
宽大的袍袖掩住了始皇微抖的手,那挺拔的身躯一瞬间变得有些佝偻。
“十余年了,阿景。”
“是么?”景渊起身,轻笑:“好像,我才离开几天,陛下可有好酒?”
“当然有啊……”
藏了十多年的好酒,终于能启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