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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朴道人从那石台底下取出一个黑布的筐子,把那木牌儿扔进去,外头又拿块麻布罩上。在四个角上都点上几根极细的白蜡,盘腿一坐,口里念念有词。却是在诵他师门独有的“唤魂咒”。
这套法事,原是备着若有亲传弟子在外横死了,恐怕心中有愿未了,招魂一晤,可帮他了了这尘事中的遗愿,助他无牵无挂好托生投胎去。哪知道这回竟是招了半日仍不见踪影,苍朴道人不由心下生疑。
便起身又换掉蜡烛,另点了新的来,在外头还加了一重帷帐。却仍是无分毫反应。若是仇家下了重手,真个魂飞魄散了,那木牌子也当粉碎。如今这木牌好好好的,说明其魂魄并未受创,莫非已经投胎去了?也没这么快的吧。还是说如今阴司鬼魂不够,这头死鬼都哄去投胎了?只是这尸骨明明还在,地魂看尸一甲子,怎么也招不回来?
他越想越摸不着头脑。又如是试了几番,仍是一无所获。这回回来,原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哪知道是这结果。遂也不再多耽搁,心里暗幸那日让观中子弟领回尸首后不要着急落葬,本想等了了师弟遗愿再做法事大葬的,如今看来,这一腔疑问恐怕还要落到那尸首上。招呼上带来的徒子徒孙,又往都城赶去。
此时大观园里正热闹着,也是赶巧,几家亲戚赶到了一处北上,路上遇到了便结了伴,今日正好一同到了贾府。李纨得知自家的寡婶带着两个女儿就在这一群亲戚中,忙跟着一同去上房相见。
贾母年高,最好热闹,尤其她又素来喜爱生得整齐伶俐的女孩儿。这回来的人里,李纨两个堂妹子不说,另有薛宝钗的一个堂妹名唤宝琴的,还有邢夫人兄弟的女儿唤作邢岫烟的,一色儿都长得极为水灵。据宝玉心中品评,竟不比自家里几个姐妹差。
尤其是宝琴,她年纪又小,长得明妍如春开蔷薇,又有股子娇憨劲儿,大得贾母欢心。一时也顾不得别的,先强要王夫人认作干女儿,又一叠声让人收拾东西,要带在身边教养。这薛宝琴原是跟着他哥哥薛蝌上京备嫁的,本也是要投薛姨妈一家来,如今见薛家也借住在贾家,又见贾母如此相留,便也不推辞,就住在了贾母那里。
贾母又留李纨婶子一家并邢岫烟,只说家里地方大,让她们女孩儿家一起作伴热闹热闹也好。李婶初时待不依,只见贾母苦留,再辞未免面上不好看,便也只好依了。她们一家自然是跟着李纨住的。
邢岫烟是邢夫人那头的亲戚,凤姐心里盘算一番,就把她同迎春安排在了一处。贾母又让另外添加了丫头婆子,等等琐事不在话下。
且说李纨等人在贾母处认亲叙旧,好半日,想她们远途来的也十分乏了。见凤姐已安排妥当,便领了人回稻香村去。
到了地方一看,李婶笑道:“这里倒有趣。”
李纨也一笑:“这园子里也很有几处可看的,待你们今日歇过,明日我带你们四处转转去。”
李婶还罢了,她那两个堂妹李纹同李绮听了这话都十分欢喜。只李婶家教严谨,两人虽心里高兴,面上也不敢十分露出来,只都齐声谢过李纨。
稻香村因当年是仿了村庄样子建的,虽不能十足相似,屋子却要比旁的几处精致屋舍多出许多来。问过李婶的意思,李纨便把她们母女三个都安排到了后边靠石山支脉的一处屋子里。一明两暗三间,李婶住东边一间,李纹同李绮姐妹住西边一间,中间一间待客。
凤姐那里早遣人收拾了铺盖衾褥并帐幔摆设等物送来,自有常嬷嬷带了素云碧月几个过去收拾妥当。又带着她们近身的伺候人四下走了,告知一应用具规矩等等,不必详述。
晚间贾母在花厅摆宴给众人接风洗尘,宴后就留了宝琴同住,余者也各自散了。李纨看这新来几人,见邢岫烟虽出身寒微,言行却别有一派冲和之气,虽在这富贵锦绣地,也未见分毫局促艳羡之意。心下也不由怜爱几分。
待得回园时,特地留后几步问迎春道:“邢家妹子安置在你那里,可还顺当?”
迎春笑道:“怎么说她也是我们太太的外甥女儿,这帮奴才们虽素性势利,也不敢太没规矩了。”
李纨点头,她心里知道这府里奴才们的手段,明里暗里想要作践人时还怕没了法子?只迎春同她一样,都是个不使心的性子,恐怕难以顾全。她这里还有几个精明厉害的嬷嬷,迎春那里大约也只有司棋绣橘可用了。
遂对司棋道:“你们那里或有什么难处时,也不必一定烦二奶奶去。她那里一日多少事。只往我那里说去,我能帮的或者就帮了,也不用闹腾得大家都知道,反倒不美。”
司棋同绣橘自非愚鲁之辈,听李纨这会子说这样的话,都晓其意,忙笑着道:“若有烦难,定去求大奶奶去。只大奶奶到时候莫嫌我们麻烦就好了。”
李纨便只一笑。
回头又吩咐碧月:“你让妙儿那边打听着点儿二姑娘那里的事儿,若有什么,就告诉我。”
常嬷嬷几个听着了,都笑道:“奶奶也真是,素日里八风不动的,那起子小人都给取了诨号叫做‘大菩萨’。如今一个三不靠的亲眷姑娘,倒上心起来。也不怕自家这群小姑子知道了心里吃味!”
李纨笑道:“人同人的缘分,哪里就能这么论了!你看老太太,连先时林妹妹同宝玉,也不过是收拾了个碧纱橱或暖阁子给他们住。如今这薛二姑娘,竟是疼到心尖上,连个屋子都不让收拾,直让都搬去老太太屋里去。午觉就让睡在老太太床上的。你倒是去说说这个看!”
常嬷嬷也笑:“原是有样学样的意思,那我们可没话说了!”
李纨又问及婶子这回上京的缘故,李婶先把李纹李绮两姐妹打发到后头去,才同李纨道:“你两个妹妹年岁也不小了,你叔叔没了,你爹也没了,家里也没个像样的能主事的人。先前听着两句,竟是把主意打到我这两个妮子头上了!这哪里能的!我虽不济只是个妇人,也不能让人这么算计了去。
便想着带她们来京里一趟。我父母虽也没了,两个兄弟倒还好。京里到底人才多,我们也不求富贵显赫,只想能寻两个踏实上进的。就把家底子都赔给她们,也值了。”
李纨点头道:“我想也该是这事。如此,婶子倒不妨在这里多住些日子。这府里常年里来往应酬不断的。要打听合适的人,也容易些。”
李婶却面有难色:“我们这……要算娘家亲戚都勉强了……我怕你不好做。”
李纨笑着安慰道:“婶子毋需多心。我们家老太太最爱热闹的。原先就老说如今家里人口不多,比不得从前热闹兴盛了。故此,我们太太的妹子,薛姨妈来了,就留住了不让走。如今就住在府里后头的一个独门独院的院子里。她家姑娘就同我们一处住在这园子里。平日里亲戚往来,也是都同自家姑娘一样带了去的。便是这回的薛二姑娘,还不是一样疼得什么似的。婶子只管宽心住下,只有好的。”
李婶想着自己不住李纨这里就要去投奔兄弟,那里也是嫂子当家,一样的亲戚相处,不见得就好多少。她倒有心自己租个院子住,只是寡母带着两个姑娘,一门女眷,又没有带几个家人壮仆的,也不甚稳妥。听李纨这么说了,索性放下心来,先在这里住着看看,若有不妥的地方,再搬不迟。
李纨便又同她说起两处家里的琐事,并贾兰的闲话。李婶听说贾兰已经在连城书院读了好些年了,叹道:“当年你这里消息传到南边,我也替你心伤。好在你有个哥儿,哥儿又争气,总算有个盼头。不像我,只得这两个丫头,凡事总要替她们打算打算。只是这世道,女人生活本就不易,就算我再怎么打算,仍要看五六分天命,却是无法。”
李纨少不得拿话安慰她,两人直说到夜深,才散了。
过两日,碧月就悄悄同李纨说:“二姑娘那里的婆子妈妈们都怨邢姑娘给的赏钱少,吩咐了事情就总推脱懈怠。不过邢姑娘倒是极省事的性子。这些日子只往栊翠庵跑了几趟,好似跟妙玉是旧识。”说了就偷偷看李纨面色。
李纨觉察了,笑道:“你又有什么要说?”
碧月赧然:“不是……我想,这邢姑娘同妙师父这般要好,奶奶是不是就不喜欢她了。”
李纨失笑:“这话怎么说的。”
碧月道:“奶奶不是不喜欢妙师父?这邢姑娘同妙师父走挺近的,哥儿说物以类聚,说不定也不是奶奶喜欢的性子……”
李纨笑道:“你这话乍听之下倒也挺通的。只是与人相交,又岂能以此为论?好比说,你最厌吃乌豆沙馅儿的东西,偏妙儿却很喜这口味,你就因此不理她、不疼她了?”
碧月道:“那有什么的,她爱吃就吃呗。下回我分到乌豆馅儿的,也都给她吃,一作两便,倒好了呢。”
李纨笑道:“那不就得了!怎么又说出方才□□来!邢姑娘同妙玉有旧,那是人家的事,我又怎会因此就不喜她?你当是小孩子拉帮结派嚒?”
碧月点头道:“果然!我就说奶奶肯定不喜欢妙师父那人!”
李纨愣住,方想起自己竟是落到这丫头圈套里了。再看看一脸恍然坦然的碧月,恐怕这下套的人也不晓得自己刚给自家主子下了一套,还哄得她承认了自己确实不喜妙玉。天知道,她从来也没说过这事儿啊!
放下这头,回头想邢岫烟的事儿。这贫最难救。一来,常言道“贫不为因”,这贫不过是个结果,不晓得后头到底是什么因由。只要那因由还在,扔多少下去也是同扔水里一般,没个动静的。二来,这世上多有以贫为羞之人。你伸手援之,倒成打他脸了,若真因此生羞生恨,岂不冤枉。
李纨想了,也无甚举措。只这日让常嬷嬷给迎春那里送去了一大盒子青钱,告诉她是这年作坊的分红钱。迎春见了暗笑,遂让司棋分出一半来给邢岫烟,只道:“你收着打赏人使吧。这东西就干这个用的。左右都要散在这院子里,你也不用同我客气。”
邢岫烟知道是她好意,且自己也确实无这样钱财按她们这里的规矩来打赏各处,便谢过迎春,让丫头收着预备平日使用。迎春见她这般行事,心里倒也多喜欢她几分。拉了来说话,却没想到这邢岫烟小小年纪,参悟佛经甚有所得,两个人倒越聊越投契了。后来更连惜春也加了进来,越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