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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到了天明,宫中来人报信,道是贤德妃昨夜忽然发动,拼尽全力诞下一位小皇子,只因常日忧思过重,身子虚弱,虽御医尽出,究竟无力回天,于三更时分薨了。
贾琏听得这话,只觉手脚冰凉,强稳了心神又问小皇子的话。那红衣太监将个荷包收进袖内,才吐露了实情。
那小皇子尚未足月,贵妃又一直身体欠安,是以自昨日诞下后连哭声都未曾听闻一声,可见其身子羸弱。贾琏一听这也是命不久矣之势,只这话彼此都不好明说罢了。心里越发凉透了。
一时凤姐也来了,听了此事,面色煞白。留了贾琏在此打点来人,自己往里头给贾政同王夫人报信去。王夫人一听这话,直接眼睛一翻就晕过去了,周瑞家的几个婆子媳妇赶紧上来抱住了又是顺气,又是掐人中,好一阵子才醒过来,却怔怔的傻在那里,把一众人都吓坏了。
贾政也得了消息,先顾不上别的,只严令众人,先瞒着老太太。待得以后再慢慢说与老太太知道。若有违者,严惩不贷。众人都知道深浅,自然都赶紧答应着。
只这样大事哪里就能轻易瞒住了去?不一会儿宝玉直着眼睛闯了进来,见人便拉了问:“大姐姐怎么了?大姐姐怎么了?可是有人胡说的?!把那胡说八道的奴才拉出去打死!”
贾政见之愈发心伤,呵斥道:“胡闹!成何体统!”
宝玉一见贾政在此,醒神了看王夫人这里插满的人,又见贾政面上沉痛之色,心里咯噔一下,也不怕他爹了,上去拉了贾政颤声问道:“老爷,大姐姐、大姐姐她……”
贾政亦不忍闻,闭了眼睛缓缓点头。宝玉手一松,人就往后倒去。底下人越发乱做一乱。
正这时候,贾赦同邢夫人得了信赶紧过这头来了,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不忌讳,知道贾政在此,便同往王夫人院里来。还未来得及说句话,王夫人忽然挣扎着冲了过来,狰狞着脸指着贾赦骂道:“是你!都是你!是你害了元儿!为着两把吃不得用不得的扇子,惹下人命来!害的我的元儿在宫里担惊受怕……老天啊!冤有头债有主,为何要牵连我的元儿啊!……”
贾赦听了这话气得嘴都哆嗦了,转脸朝着贾政道:“你看看,这像什么样子!”
贾政此时心痛并不比王夫人轻些,不过靠着一份自持罢了,听了贾赦所言,只好道:“她这是伤心过了……口不择言……”
王夫人止了哭声,抬头看着他兄弟两个道:“什么口不择言?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元儿在宫里担心受怕,为的是什么?可你看看你们,一个个享着她带来的好处,又有哪一个给她添过一分助力?没有帮忙还罢了,还拿她做幌子四处招摇撞骗去!一个个给她添堵……这下好了,这下好了!人也让你们害死了,你们高兴了?!消停了?!我告诉你们,我的元儿去了,你们也一个都活不了!”
贾赦还不想同她一个失心疯的妇人计较,邢夫人可听不下去了,也顾不得什么时候,反唇相讥道:“弟妹这话我们可不敢认,差役找上门来说的是没有的事,难道还要我们老爷认了才算帮了娘娘了?再说了,娘娘多心忧神,怎么就是我们的缘故了?我们可没有被弄去坐牢,也没有哪个杀人放火被告,要活不了,也不是我们活不了……我们可没有仗着娘娘的脸面做过什么了不得的事!”
王夫人冷笑道:“没有?没有你们一屋子官窑的碟子定窑的像,都是拿什么换来的?!”
贾赦听了这话眼神一缩,看了贾政一眼,见贾政一脸木然,好似并未在听几人说话一般,心里越发疑惑了。见邢夫人还待开口,赶紧拦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邢夫人听贾赦如此说了,不由得脖子一缩,不敢再言。
贾赦便对贾政道:“贵妃薨了,宫里又遣了人来过,咱们也得动作起来。弟妹这会子恐怕也不能理事,我把你嫂子留这里帮把手吧。”
贾政这才回过神来,先谢过,又道:“琏儿媳妇已经着人去换饰了,只老太太那里需得瞒着些才好。”
贾赦点头,又道:“却也得早做打算,待圣上定下了仪制,到时候相瞒也瞒不住了。”
贾政如何不知这话,兄弟两个又把贾琏同赖大和林之孝叫到外头先吩咐准备起来。
李纨这里换了衣裳,正欲往王夫人院里去,忽然心中一动,却是阿土那里不见了贾兰。因此前贾兰跟着九王爷南下会同林如海要商议北方垦荒之事,李纨见贾兰带着几个小童到了那里,想来也足够护得黛玉,便想让阿土回来。
只最近诸事频发,且林如海那边的北上垦荒一事似乎另有内情,这才让阿土又多留了几日。却不料这会儿传回这么个信来,李纨不由得想到昨日元春离魂的事来,翻手从袖中掏出几个符根来,果然见其中一张瞬归符已经被动用了。也顾不上其他了,赶紧仍回屋里端坐了,令阿土立刻归京。
以阿土的修为,一步千里并非难事,几个呼吸间人已经往内城宫里去了。李纨与之心念相通,那成千上万的屋子,阿土只一眼扫过,便认出了凤藻宫所在。虚空一步,人已入得殿内。
此时贵妃停灵于主殿中,□□往生经。斯人已逝,徒留躯壳,阿土自然不会在此多作停留,直往内殿里去。
那小皇子因身子实在过于羸弱,并未迁往别处,只元春跟前的大宫女抱琴带着几个奶嬷嬷和宫嬷嬷在内伺候。小皇子自出生到现在不闻半句哭声,亦喂不进奶去,眼看着呼吸也越来越弱。几位当值的御医如今都被召去前头面圣去了,几个人守着那小小一团身子,兼听外头唱经声,皆一脸木然。
阿土到那里时,几个伺候的人都在外间,只抱琴同另一个奶嬷嬷在里间,如今两人都垂头一边,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了。那小皇子却被个劲装少年抱在怀里,阿土一眼看去,便知那小儿魂魄不全,实在还算不得一个“人”。却见那劲装少年一手抱着杏黄襁褓,一手高举,面上漾过几圈光晕,举着的那只手上无名指尖凝出一滴血来。殷红浓稠,镀着一层金光。
少年片刻不迟疑,将那滴血直滴到怀中小儿眉间,倏然而没,不见丝毫痕迹。少年又用双手将小儿托住了竖抱起来,自眉心、喉头、前胸、腹下几处生出一圈圈光轮来,由近及远,往那小儿身上涌去。
初时光轮停到小儿身前,不见动静,只微微震颤。渐渐一个光轮没入小儿体内,又一个,接着又一个,渐渐越来越多。也不知吸了多少光圈,忽然从小儿身上生出一个反哺了回来。少年心神一震,面露喜色。更多光圈旋转着朝这小儿漫去。
渐渐的小儿顶心生出一道淡淡光柱来,细瞧时,可见它正缓缓转动,渐渐转成一个上大下小的漩涡状光圈。少年见之大喜,忽然闭了眼,一咬牙,眉间逼出一块光斑来,直冲小儿眉间没去。
外头众人忽觉天上一亮,再看时,只见晴空丽日,并无异常,都不明所以。却不知一道人眼难见之灼目亮色从天际直下,恰落入小儿顶心漩涡,漩涡倏然收拢归位,小儿整身一震,毫光大展。可惜如此异象,却并无几人得见。
待得小儿身上毫光收尽,那少年才松了口气。眼见着小儿方才灰青色的面颊变得莹润粉白,遂笑道:“好个相貌!论起来,你如今就是我顶顶亲的兄弟了,你哥哥这大本事,还护不得你一个周全?再说了,若是你真有个好歹,往后你哥哥我成了神仙也让人笑话啊!”
正高兴,忽听外头有声响,赶紧把小儿又放下了,照原样盖好了小被子,手指朝着两个昏睡的宫人身上一点。正待离去,一眼看见窗下桌上铺着的画来,心生疑窦。也顾不上其他,一伸手抄在怀里,腾身不见了人影。
闪身已经到了城郊园子里,先把那画又拿出来细看了一回,面色越发沉郁,良久,眯起了眼睛道:“罪有应得的也罢了,居然还用上这般手段,果然欺我府中无人么?!小爷不发威,你们是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啊!”
说了也不知往那画上洒了些什么东西,一闪身又不见了。
抱琴只觉好似头晕了一下,听的外头动静,知道是皇帝来了,赶紧同宫人们一起按内外跪定相迎。皇帝匆匆进来,也顾不得其他,直往里头榻上去了。后头跟着几个御医,也赶紧围了过来。
只皇帝刚伸手把那小儿抱起来时,那小儿忽然嘴巴一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其中气之足,隔着宫都能听见声儿。皇帝一愣,先回头看御医们,老御医们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也不消皇帝吩咐,一个个赶紧上来查看。都不用切脉,只看面色就已相顾失言。这时候,自然没人会注意到那桌上去而复返的一张画作。
且说贾兰又回到了郊外园子里,这才发起愁来。以他如今的能为,想要瞬移千里可还早得很了。这回是用了一张李纨给的瞬归符,立时回到这园子,才又使了身法往宫里去的。要说缘起,自然也是因着见了元春来相别的缘故。他虽同李纨全是两个路子,却早到了玉魄之境,入梦不迷并非难事。
如今心事已了,才发觉事情要糟。九王还在那里等着自己呢,自己可不能在京里耽搁。可又不能在外头露面,昨晚还在江南,如今就在京里了,这怎么说也不合适吧?愁!难道要回家寻老娘想主意?那今儿自己做的事儿可就瞒不住了!愁,愁死个人儿!
还没愁完呢,忽然只觉身子一动,耳边一阵风声,再抬头人已经在江南后衙了。嘎?
对面站着一人,看着他道:“下回要做事情,先把后路想好了再说。”然后不见了。
贾兰还想招呼,却见九王推门出来了,见了贾兰道:“好了?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办,还不赶紧走?”
贾兰哦了一声,跟着九王往外头去了,脑子里还一阵一阵的迷糊着。
这一通下来,李纨索性让阿土留在了京城。依方才贾兰所查,这京里还有能使这样手段之人,倒不可不防。
总算都安耽了,刚想往外头去,忽见一个丫头急匆匆跑来道:“大奶奶,快来,老太太、老太太不行了!……”
李纨赶紧起身,一言不发,带了人就往上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