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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嘉德善后,段凛澈撇下宫门处的恶战,带着身边的护卫直接杀向承乾宫,胯下的飞雪似明白主人的焦急,蹄下风驰电掣,一身雪白似若踏雪飞鸿,与段凛澈身上月色的软甲交相辉映。麺魗芈晓
承乾宫方向的大火,烧掉了段凛澈所有的耐心,自领兵突入便似整个人在火里烤着,承受着自己五脏六腑被烧焦的剧痛,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便是段西広分了一半的兵力在承乾宫,至少说明她还活着。
段凛澈身上的战甲上布满血迹,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头上未戴盔甲,发髻飞舞在身后,嘴角紧紧的抿着,手上的攻击愈加疯狂,可一双凤眸却越发的深邃沉冷,那一身的冷冽在风云疾驰中如一道含着血光的寒剑,在蜂拥而至的禁卫军中冲杀出一道剑气如虹!
遇神杀神、遇魔斩魔,在段凛澈眼里只有承乾宫一个目标,没有防御,只有拼尽全力的攻击,杀进去,杀到她身边。
居然紧随其后,手上挥着大刀,另一手则扯着宏绪皇帝御驾亲征时扯过的‘飞龙在天’旗。
巴尔东边挥刀砍着攻击自己的敌人,边用内里高声喊道:“三皇子弑父谋反,放下屠刀者既往不咎,反抗者杀无赦!”
纵使硬闯之下,段凛澈真正带进宫里的人不多,可那份在无数边关沙场中征战过来的凌冽气势,带着锐不可当的杀气,如一道破水而出的箭,一队轻骑直插入禁卫军阵列,将阵列一分为二的同时,也瞬间压下了禁卫军的士气。
一面宏緖皇帝的大旗,一声声讨伐的震喝,让本就知道自己在谋反的士兵们失了军威,有一个放下军刀就会带出一片人的萎靡,军心涣散,就算人再多,其结果依旧是俯首称臣!
段凛澈挥舞着手上卷了刃的刀,杀到承乾宫门前时,秦天冠打马飞奔而至:“六皇子,凤曷宫大火,娘娘还在宫里!”
“什么?”段凛澈勒紧缰绳,胯下的飞雪猛然顿足,抬腿嘶吼一声,原地转了一圈才缓下刚才的冲力。
“禁卫军包围了凤曷宫,属下无法入内对娘娘施救!”秦天冠急切的说道,那张在武将中略显温雅的脸上全是懊恼。
“禁卫军?!包围?!”段凛澈眼神一眯,随即冷哼一声,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三哥怎么舍得抽出一部分兵力去包围凤曷宫,而除了三哥,如今能在这宫里趁乱弄出这么大手笔的,只有一个人!
段凛澈凤眸里多了份怒气,将那漆黑的瞳仁渲染如重墨激流暗涌,朗声断喝:“去告诉段千黎,我娘要是少一根头发,本皇子就让他去陪那根头发!将我的话原封不动的传给他!”
秦天冠一愣,随即道:“属下明白!”打马快速的转身而去。
段凛澈转身对巴尔东道:“带上所有的暗卫,包围凤曷宫的人一个不留!”
说完不等巴尔东开口,段凛澈便打马独自一人冲进了已经焚烧成灰堆的承乾宫!
承乾宫内的禁卫军都是段西広的嫡系,此刻看起来却有些诡异。
几百号士兵都卸了甲,手里的兵器早已丢在了一旁,各个手里提着木桶急步穿梭在废墟中,在段凛澈如凭空出现后,现场有一瞬间的怔忪。
“杀了他!”段西広尖叫着,一贯的阴沉在这一刻被癫狂取代,狭长的眸子里赤红一片,振臂甩袖,身上的蓝黑色莽服在周围的火光中如鬼魅般狰狞。
段凛澈手中大刀一扔,腰上长剑随即出鞘,剑锋蜂鸣中似划出了一道刺眼的寒光,人自马背上一跃而起,剑锋直指段西広。
在段凛澈手上的剑气飞至时,段西広身边的暗卫尽数而出,全力抵挡着段凛澈的凌厉攻击。
段西広看着打斗中的段凛澈,眼里带着深陷沼泽的挣扎,一只以来这个皇弟就是自己最大的对手,而近日便是一论成败的时候了,相信自己落在他手里也只有一死,自古帝王之争,没有明哲保身,只有你死我活!
段西広转头看向周围的士兵,怒声高喝:“加快速度往密道里灌水!”眼角余光看到段凛澈的攻击明显凌乱的许多,原本的优势转瞬间便被自己的暗卫压制,身上也随即中了几处暗器。
段西広冷笑一声,见段凛澈拼命向自己攻来,那凌冽的杀气,让段西広不由的后退几步,自己的武功从来都不是段凛澈的对手,所以身边的暗卫都是千挑万选的顶尖高手,为的就是有这么一天,能亲眼看着处处强过自己的皇弟死在自已眼前。
带着那份畅快淋漓的欣赏,段西広几乎忘记了眼前所有的一切,双手紧紧的握着广袖,踱步在不同的角落欣赏着这期待已久的一幕,看着段凛澈在自己暗卫的攻击下连连中招,肩头和腿部鲜血喷涌,却又不由的佩服他在如此的伤情下,手中的剑仍旧气势不减。
这就是能孤身闯入敌营,身中六刀仍斩杀叛军头领,高举首级独自一人步出营帐,面对叛军千军万马的气势吗?
段西広剖析的目光紧紧锁着那个被围攻的人,心头涌起嫉恨的狂潮,太过自信的人就该死!敢独自一人闯入自己的阵地,以为叛军阵营的幸运会一直陪着他吗?
段凛澈一直知道自己在练武上有极高的天赋,后来在得到苏紫衣的内力后,才知道这个世上有天赋的不止他一人,但是一直以来,从不曾在人前动用过属于两个人的内力,也从不曾让人知道自己如今的真正实力。
周围的暗卫似因为占尽了优势又重伤了段凛澈,攻击的频率虽快,却少了之前的拼死相抵,段凛澈没心思和他们互斗,想着就是在迷惑对手中,抓住时机一招制住段西広,只有那样自己才不需要逐一打败这里所有的人,哪怕承受再多的伤,也要在最快的时间制住这里所有的人。
在段西広不知不觉中移到假山后时,段凛澈闪出一个漏洞,应下刺入肩头的一剑的同时,手中的长剑脱手而出,长剑如离弦的箭,直刺入段西広的肩头,长剑冲出的力道连着他的人,在地上拖出两条长长的拖痕,直刺入墙壁内,将段西広钉在墙壁上。
与此同时,假山内一直隐遁的麒麟卫一冲而出,就着段西広被钉在墙上的身体,将手嵌在了他的命脉上。
再出手时,段凛澈再无隐藏,虽赤手空拳却在转瞬间将那几个还在诧异中的暗卫连掌全数击毙,到死时,这些个暗卫仍不明白,刚才已经穷途末路的人,何以突然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转折。
段凛澈身上血迹斑斑,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和鲜血粘结在额头,长身玉立于院中,凤眸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中仍难掩其毕露的锋芒,整个人如出鞘的剑,全身上下瞬间迸发着所向睥睨的霸气,一身的血腥却又无损他的风华潋滟。
段凛澈用内力,喝出一声气势如虹的征讨:“段西広已被制服,军令所为,士兵无罪!放下屠刀者既往不咎,顽固抵抗者,杀无赦!”
雄厚的声音自半空中压了下来,似带着千金之力压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两军对阵的杀气,无关乎人数的悬殊,胜者军魂威慑,败者士气溃散。
段西広右臂被钉在墙壁上,左手抓着那卡在锁骨上的剑柄,双脚垂立在地面,全身的重量让伤口更撕扯的如不停的割骨一般,便是如此,段西広仍无视那扣在自己命门上的手,狰狞的大喊道:“杀了他,朕坐江山,荣华富贵,全部赐予尔等--”
段凛澈气沉丹田,雄厚的内力此刻再度展现优势:“顽抗者,杀无赦!”
杀--无--赦,这三个字似带着震天的回音,在半空回响,经久不散!
不知谁手里的木桶脱手而落,木桶里的水倾泻而出,水流声伴着木桶‘咕噜咕噜’滚出去很远。
战场之中,瞬息万变!一个全面的崩溃,说不上是因为谁的一句话,或者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那水流声和木桶滚动声就像是扎破气球的针,一下子卸去了所有的士气。
木桶脱手声此起彼伏!
段凛澈知道自己这一战已经胜利,却无暇去做那最后一道收编整合的工序,一跃身冲向那密道口,低头看向那直上直下的密道颈里,水已经满到了颈脖之间,顶多再有几十桶便会溢出来。
段西広扬声大笑,带着同归于尽的癫狂,得意的看着段凛澈杵立在密道口前,扯着声线喊道:“段凛澈--,如何?该死的已经死了,本皇子仍旧是父皇钦赐的监国,你联合苏紫衣意图谋反,囚困父皇,明日百官上朝,本皇子必让群臣笔诛天下,讨伐你这弑父杀兄的恶徒……”
对于段西広穷途末路的喧嚷,段凛澈充耳未闻,痴傻的看着那密道里的水,周围火把的交映,让段凛澈明显看到那水里染着血色,从脚底直冲上来的痛似裹挟着三魂七魄,一下子冲上了他的脑门,进而冲出了他的躯体,让他如一个无魂的壳,只留下全身如刀割般的疼。
“抽水--,来人--,抽水,将这里的水全部给本皇子抽净!”段凛澈嘶吼着,胸口一紧,自喉咙里涌出一股甜腥。
周围的士兵又陆续抓起水桶,在段凛澈冷冽的目光下,原本犹豫的步伐开始陆续快了起来。
“六皇子--”一个士兵鼓足勇气走到段凛澈身边,在段凛澈转头看过来时,那赤红的双眼,含着血丝的唇齿,让那士兵心惊的后退一步,随即猛的挺直腰杆,连珠带炮的快速吼道:“小的在边关跟随六皇子打过仗,这时候抽水太慢了,不如挖一道排水沟,将水引流到镜月湖。”
“你叫什么?”段凛澈凤眸中有些充血的赤红,声音因急切含着包裹刀锋般的冷冽。
“刘铮!”刘铮大声的应道,两个字扯得脸红脖粗,脖上青筋凸起。
“半个时辰,不--,一炷香之内,你若能排掉这密室里的水,你就是禁卫军少尉!”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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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禁卫军的攻击,密室内很安静,整个密道内都已经灌满了水,看起来像一个沉入海底的船仓,水中悬浮着上百具尸体,断肢、残颅随着水中的暗流旋转着--
水很凉,那凉气是从放冰棺的密室里流窜出来的,冰棺四周已经结了层厚厚的冰,可即便如此,仍无碍它在水底的晶莹剔透,只是奇怪的是,那冰也就绕着冰棺结了大约三寸的厚度。
密室的另一头,蓝月仪那千年温玉的床依旧在水里散发着它横久不变的温度,隔壁那个放水的密室,此刻石门紧闭着。
石门内--
水位距离顶部只有半个人身的高度,皓月揽着苏紫衣扒在拐角的墙壁上,胸部以下都浸泡在水里,苏紫衣身后背着的包袱不见了。
干尸见了水就会腐烂,既然已经完不成对苏赦音的承诺了,苏紫衣干脆让他为这群人挣了个短暂的活路。
在副都统要以身下去堵住水眼时,苏紫衣将苏赦音的干尸递给了副都统:“用他堵住水眼吧!”
苏紫衣伸出的手有些颤抖,就像是心里的根被人自身体里一下子拔了出去,连着四肢百脉都跟着一颤,那攀附在四肢的根须都似被连血带肉的抽走了。
副都统虽不知道这人是谁,却能看出他对苏紫衣的重要,到嘴的拒绝被苏紫衣摇头打断,苏紫衣眼里的坚定有种让人不容抗拒的力量。
副都统用这具腐烂的干尸塞住了水眼,无奈排水的青石位置太高,所以水位始终维持在青石的高度。
副都统揽着孙公公紧靠在苏紫衣和皓月身侧,三十几个麒麟卫一个挨着一个扒在石壁上,只不过他们到现在仍滴水不沾身,缩倦着身子就像是一排蜘蛛,手脚并用扒在石壁上。
“如果就这么死了,不如出去杀他们几个!”皓月低声嘟囔着。空气中死亡弥漫的气氛,因这句嘟囔更压抑了,就连麒麟卫那死人般的眼睛也不由的跟着一暗。
而整个密室里,唯一不受死亡影响的便是徐太医。
长期在等待死亡中度过,突然知道自己可以死了,徐太医一下子精神抖擞了起来,吃了苏紫衣的解药身体已无大碍,在等待中回忆起年少时在池塘里嬉水时的时光。
于是,徐太医干脆脱下外衫,只着中衣,在这密室泳池里秀起了泳技,蛙泳、蝶泳、仰泳、潜水,不停的变换着姿势,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畅快的游了一圈又一圈。
“行了!”苏紫衣听着那刺耳的狗刨拍水声,对徐太医高声道:“该下去查看水眼的情况了!”
徐太医应声潜了下去,许久上来摸了把脸,裂嘴笑着道:“结实着呢!”语调轻快的很!
皓月撇了撇嘴,忍不住磨了磨牙:“我真想把他摁水里!”
“我也是!”苏紫衣和副都统同时说道,两人随即对视一眼,相惜的勾了勾嘴角。
孙公公闻言吓了一跳,紧忙解释道:“别--,他这么大岁数了,好不容易玩一场,人老了都和孩子一样,老奴也就是不会,要不然……”
苏紫衣和皓月紧忙同时撇过头,此刻最受不了的就是拍水声加碎碎念!
石门猛的一下打开--,水流如巨浪般‘哗--’的涌了出去。
骤降的水位中,皓月揽住苏紫衣,副都统用力揽住孙公公,三十几个麒麟卫一动不动,都依旧挂在墙壁上,唯有徐太医华丽丽的、翻滚着游了出去--
段凛澈站在水流过后,像是一块礁石,退潮后露了出来,仰头透过滴水的眼帘紧张的扫了一圈,看到那抹挂着墙壁上的身影后,全身如化成了石,麻木的做不出一丝反应,巨大的惊喜伴随着刻骨铭心的疼,一波一波的自心头翻涌。
恼她以死相逼留在承乾宫,气她根本不顾自己的感受换走蓝月仪,在看到那满满一密道水时,那锥心刺骨的痛,让段凛澈发誓,再见到她无论她当为何,都要狠狠的给她一顿鞭责。
可此刻见到后,段凛澈用力的咬着下唇,透过模糊的视线,压抑着胸口那撕裂般的疼痛,抬手,冲她张开手臂--
“紫衣--”段凛澈以为自己会大喊,可出口的声音却如游丝,然而只这低吟般的一声,便似掏空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的身子都不由的跟着晃了晃。
苏紫衣始终在周围人的防备中看着那如落汤鸡般的人,水流的冲刷让他的头发全部贴在身上和额头,乱发挡住了他的脸,身上的盔甲凝结着未冲掉的血迹,腿干之下浸泡在水里,裤子如乞丐的衣服般成缕晃动在水面上,他嘴里喃喃的说了句什么。
苏紫衣没听清他说了什么,甚至没听到他的声音,可她却在他展开双臂时,双目酸痛,狠狠的抽了一口气,泪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滑落:“段凛澈--”
“爷?”皓月惊讶的收回手里的防备,一跃落了地,松开了揽住苏紫衣的手臂。
苏紫衣站在水里,咬唇看着他,看着他的狼狈,他湿漉漉的乱发下溢满心痛的双眸,他张开的双臂微微发抖,他的菱唇开开合合许久却没发出一丝声音,只能从他的唇形上看出他在喃喃的念着她的名字。
苏紫衣只迈前了一步,便被他快步上前拥在了怀里,他胸前的盔甲很硬,搁的她很疼,却让她在这份疼痛中倍感安心,苏紫衣环着他的腰,由着他将自己越收越紧,低头将双眼压在那滚烫的盔甲上。
“敢问六皇子,皇上呢?”副都统迈前一步抱拳问道,三十多个麒麟卫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后。
段凛澈抬头看向副都统,一手仍紧紧的拥着苏紫衣,出口的声音带着一分冷意:“副都统现在保护的对象是我的皇子妃,你最好别忘了!至于父皇的安全自然由我来保护,没安然交换之前,我皇子妃若有半分损伤,拿你麒麟卫陪葬!”
副都统仰头看着段凛澈,片刻抱拳道:“六皇子妃手里有皇上赐给的麒麟令牌,在下自当全力保护!”
苏紫衣脸色一凝,李安然走时,是以皇上的名义将麒麟令交给的苏紫衣,对于只听命于皇上的麒麟卫而言,只有皇上赐给的麒麟令才有作用,否则它不过是一块毫无意义的令牌。
“那就好!”段凛澈拥着苏紫衣低声道:“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出了密道,眼前的一片灰烬,让苏紫衣不敢想象这里曾经的富丽堂皇。
房梁坍塌、墙壁灰黑,地上一片水迹狼藉,不远处一面漆黑的墙前,半张龙椅歪斜的倒在几个水桶旁。
“苏紫衣--?”已经从墙壁上摘下来的段西広倒在地上,不敢置信的看着段凛澈自地道里扶出来的身影,她不是走了吗?她在这,那走的是谁?
无需多问,段西広便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心中最大的懊悔便是没听聂轻舞将这个女人杀死,她若死了,也许今天会是另一种结局。
段西広趴在地上,肩头挑着那把刺入锁骨的剑,脸贴着地上的灰烬,侧扬着头看向走过来的段凛澈:“你早就接走了父皇?你打进皇宫就是为了这个女人?!”
明明将宏绪皇帝请出来,一切都迎刃而解,可他却宁愿率兵打进皇宫,只为了眼前这个女人吗?
居然和巴尔东已经赶了过来,段凛澈留下巴尔东在承乾宫善后,随即拉着苏紫衣迈步走出承乾宫,连个眼角都不曾给予趴伏在地上的段西広。
入了凤曷宫宫门,苏紫衣吃惊的看着同样是一片灰烬的凤曷宫,原有的雕栏画栋此刻全被烟熏火燎代替,整个正殿都坍塌了下来,青石路上全都是水迹和碎石,苏紫衣不由的惊问道:“这是怎么了?”
薛贵妃站在废墟前,一身紫色的宫装罗裙,外罩一件同色的滚金丝绣蝠披风,伸手扶了扶一丝不苟的发髻,脸上虽仍是一脸的病态苍白,可神色中哪有半点劫后余生的惊慌。
薛贵妃拉着段千黎,指着正殿的回廊边道:“这边,本宫要个金色的观音送子图,记住,本宫只喜欢‘金’色的,而且是梁安师亲自雕刻的,还有那里--,莲花池要扩建一下,最好养几条紫锦绵鲤。”
段千黎苦着脸看向那完好无损的莲花池:“贵妃娘娘,千黎没烧你的莲花池吧?!”
薛贵妃转头看向段千黎,捂嘴虚弱的咳了两声:“被烟熏过的,本妃也不愿要,本妃身子不好,受不了烟熏味!”
段千黎咬了咬牙,不明白自己差哪了,竟然被发现,还给拉来做了金主,重建这整个凤曷宫:“行,都换了!但是六哥回来,娘娘可得……”
“我来怎么了?”段凛澈冷哼一声,不相信段千黎没听到自己进来:“重建宫殿就能抵顶你火烧凤曷宫吗?”
段千黎转身看向段凛澈眼里的冷冽,嬉笑着走过来:“六哥,我若不火烧凤曷宫,你怎么有借口进宫受阻呢?”
宏绪皇帝没出现,段凛澈私自调兵攻打皇宫,没有恰当的理由便是谋逆之罪,这也是为什么段西広到现在仍不服输的原因。
说到底,在宏绪皇帝未出现之前,只需段西広的党羽一开口,段凛澈和苏紫衣便仍有背负囚困皇帝罪名的风险,更有甚者,囚困皇上,攻打皇宫,就足以让有心人携正义之师围剿段凛澈了。
段凛澈一手拉住苏紫衣,迈步走到段千黎面前,头发被风吹干散乱的飞舞着,凤眸眯着一份危险,牙齿交错,声音自牙缝里挤出:“如果你没出手拦住那些信鸽,我今晚就不止杀光你那些手下那么简单,下次别拿这俩个女人来挑战我?”
段千黎垂眸低低一笑,侧头看了看一身湿漉漉的苏紫衣:“她怎么只穿了件中衣?天气冷了!”
段凛澈直接伸手,段千黎叹了口气,认命的脱下身上的衣服递给段凛澈,便听段凛澈一边被苏紫衣穿上一边道:“别想抵了!”
段千黎撇了撇嘴,早知道就不脱了!
嘉德飞奔而至:“爷,各个宫门的禁卫军已经控制下了!”
“快到早朝的时间了吧?”段凛澈点头冷哼一声:“本皇子已经好久没上朝了!母妃,儿臣先告辞,回头再向母妃请罪!”
薛贵妃上前拉过紫衣的手,眼里闪过一丝忧色,盯着苏紫衣看了许久,才缓缓的带着心疼道:“紫衣,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段凛澈神色跟着一暗,拉着苏紫衣往金銮殿走去。
段千黎要跟着一起走,薛贵妃紧忙道:“本妃的侧殿还没交代完呢?”
段千黎脚下一闪,差点一头栽下去,目前为止已经两千两银子的预算了,这把火烧的也太贵了吧?!但愿闫海宁那边能得手,这里的一切都算值了!否则--,真是亏打发了!
离上朝还有段时间,金銮殿内燃着灯,倒也灯火通明,只是整个大殿内只有苏紫衣和段凛澈以及段凛澈的护卫和三十个麒麟卫,相比这四柱鼎立的大殿显得空旷了些。
金銮殿内不得带武器,段凛澈和身边的护卫将身上的佩剑都交给了值守的太监。
段凛澈脱下身上染血的软甲,仅着了身到处都是剑口的长衫走了过来,有的剑伤处还渗着血迹,那月色的长衫因浸过水,血迹将长衫染成了浅淡交接的粉色,看起来反倒更加的触目惊心。
在此之前,苏紫衣尚且不知道他受了伤,此刻看去全身上下竟然有三、四处剑伤,苏紫衣不觉的迎上去,伸手仔细的查看着段凛澈身上的每一处伤口,扒开长衫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每一处伤口都似能通过指尖传来他的伤痛。
段凛澈抓住苏紫衣冰凉的小手,看着她眼里的担忧,叹声一笑:“都是些小伤!”有些伤都是他刻意受下的,自然是些皮外伤,段凛澈说完直接叫来太监拿了些伤药。
苏紫衣接过太监送来的伤药,直接就在这金銮殿简单包扎了一下,还好伤口真的不重,唯有腿干上一处因为泡了水伤口有些浮肿发白,其他的大多是染着别人的血,看着让人心慌了些。
“为什么带我来?”苏紫衣包扎完后,将手里的伤药转身递给了皓月,转头看着这女子不得登堂的金銮殿,除了正中高台上一张龙椅,便是全然空旷的场地,地上的金砖光可鉴人,也因此照出了自己此刻的狼狈。
穿着段千黎的衣服,广袖及膝,脚下拖了半截,发髻散乱着,脸色带着明显的疲倦和无力,因里面的衣服全是湿的,此刻将外面的浅蓝色长衫染的一块块的湿意,尤其身后臀部的两处湿意看起来尤为尴尬,苏紫衣侧身看了看身后,面色一红。
段凛澈随即上前,自身后将她拥在怀里,伸手为她扶了扶额前带着湿气的发髻,手指插入发髻中,发觉里面都是湿的,干脆将她的发髻打散,用五指细细的理顺着。
直到将她的乌发全部顺在身后,段凛澈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双手托着她腰际,低声问道:“紫衣--,若我有难,你会不会弃我不顾?”
苏紫衣摇了摇头:“不会!”星眸里有着淡淡点染而出的执着。
段凛澈凤眸里挑过一丝怒气,剑眉因这份怒气而拧起,随即点头道:“所以--,苏紫衣,今天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共同进退,哪怕在这金銮殿上,面对文武百官,你我也该并肩同行,生死相依!”
“我当时的选择也是迫不得已!”苏紫衣声音依旧清冷,抓住广袖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明明觉得自己理所当然该如此做,却在段凛澈那双指责和痛楚的目光下心虚的转开视线。
“苏紫衣--,你下次再为别人抛弃我,我对你,下不了手,可我对别人绝不会手软!”段凛澈说的很缓慢,眸子里带着淡淡的杀气,凌乱的碎发散在额间,让脸上的危险中多了份狂野。
“段凛澈,别把我当做你的私有物!我可以靠近你,但不依附你,我会寻求你的帮助,但是我不想依赖你,我有我必须承担的责任,不是谁都可以代替!”
段凛澈低低的一笑,嘴角勾出一道无奈,出口的话却带着霸道:“苏紫衣,你所有的事都可以交给我,不是依赖不是依附,而是你我本该共同承担!就如同现在……”
段凛澈突然住了音,低头含住了苏紫衣微启的唇,在这金銮殿上,在三十多个麒麟卫和自己手下的面前,就这样毫无顾忌的含住那片樱唇,舌尖在她的唇上划过,轻轻一啯便浅尝即止。
深深的吸了口气,克制着那份柔软带来的甜蜜触觉和吸引,段凛澈大手仍旧自她身后压着她紧贴在自己身前,低头看着她脸上的怒气和红润,段凛澈的凤眸里依旧沉暗,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道:“无论是谁做出的决定,后果都应该由我们两个人一起承担,就如同现在!”说完伸手,将她的脸按在自己的颈窝里。
苏紫衣心头揪紧,却又有一股暖流划过,羞恼在他将自己藏入怀里时便已经散去。
苏紫衣不是个矫情的人,却是个心思通透的人,段凛澈便是当着所有的人,也在毫不犹豫的让她知道,两个人已经分不开你我,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里都应该有他!
最先进入金銮殿的是永安侯,即便明知道战局,却仍在看到段凛澈后才放下那颗悬着的心。
永安侯躬身施礼,嘴里嘟囔一句:“狼狈了点!”随即转身走到固定的上朝位置上,垂头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立着。
紧随而至的大臣是左相陈怀亮,礼部尚书刘瑞,冲段凛澈欠身施礼,随即便走回自己的位置,只是刘瑞脚下一晃,差点摔倒在地,站立时,额头隐隐泛着汗。
也只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金銮殿上就站满了文武百官,三五成群、窃窃私语,大殿中全是低语声齐聚的凌乱,只是却少有人去打量段凛澈和苏紫衣此时的一身狼狈,似乎这两个人就该这样站在这里的。
“各位同僚--”陈怀亮迈出一步,义正言辞的朗声说道:“我们是否该给六皇子要一个解释?”
段凛澈眼里闪过一丝赞赏,政界之斗中,最先死的往往是那些站不清队、胆小怕事的,对于明着和你作对的人,你反而不能轻易处置。
在周围大臣齐刷刷看过来时,段凛澈朗声道:“本皇子今天站在这里,就是给各位大臣们一个交代的!各位有何疑问尽管开口!”
闻言,一半的大臣都垂下了头!很显然昨夜的宫变,赢的就是站在这金銮殿上的六皇子,如果真想给大臣门一个交代,直接前因后果的说一遍,何须让人问?这是明白着让那些个还想挣扎的人站出来。
“那老臣就代群臣问上一句!”陈怀亮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开口就将大臣们都拖了进来。
不等段凛澈开口,永安侯先低头观心,如在梦吟般道:“陈相,你代表不了群臣,至少你就代表不了老夫,你若问便自己问!”
陈怀亮冷哼一声,转而看向永安侯:“难不成永安侯不想知道,还是永安侯早就知道?”
站在永安侯身后的士大夫开口道:“陈相此言差矣,无论何事,总有人想知道,有人不想知道的,所谓君子有……”
陈怀亮没耐性的大吼道:“此事事关大夏朝的生死存亡,作为大夏朝臣子,有谁会不挂心,难道昨日之战,不该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吗?”
人群中不知谁应声道:“给天下百姓讨要交代的应该是礼司部,陈相这是越俎代庖……”
“礼司部《告天下知》的前言一直都是规格不周的,其意难以……”
苏紫衣微微诧异的看着这个大夏朝中枢首脑的议事堂,此刻更像是个菜市场,讨论的话题转眼便从昨日的那场宫战,升上到了《告天下知》的行文格式中多年的纰漏上了,为此竟然有振臂高呼的、有捶胸顿足的、有慷慨激昂的,整个大殿转眼便开始为一个行文格式愁云惨淡了起来。
段凛澈的视线缓缓的扫在每一个人脸上,以往每有国事 便是如此,话题总是在瞬息万变,而今日,这些比猴都精的群臣们,此时都在刻意为之,事情没有真正明朗之前,谁都不愿在这个时候表明立场,转移话题是最好也是群臣默契十足的选择。
便是如此,也能从群臣的反应中看出他们的派别,那些振臂高呼、沉痛嘶声的,是朝中以右相吴成德为首的清流派,哪边都不靠,哪边也都不得罪。拼命想将话题转移到正轨的,是左相陈怀亮为首支持段西広的,此刻仍想拼力扭转时局。默不作声的,则是永安侯为首的支持段凛澈的,沉着气盯着段凛澈的脸色。而还有一部分人则是以皇太后的慕容将军府为首的,以推段寒扉上位谋求最大利益的,此刻则在瞅准时机钻空谋利的,剩下的则都是忠于宏绪皇帝的,视线在陈怀亮和段凛澈的脸上交错。
“各位大臣--”段凛澈开口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大殿里的声音瞬间消失,压制成了一个诡异的寂静点。
视线在周围大臣们各有思量的脸上扫过,段凛澈心头冷笑,段千黎特地给的理由不用太浪费,段凛澈随即沉声道:“昨日宫中大战,想必各位已经知道了,凤曷宫大火,三哥监国却不予施救,派禁卫军包围凤曷宫,将本皇子生母困于火场之中,欲置其身死,作为子女,凛澈不能不救,逐率军入宫,方知三哥竟然为了继承大统,将父皇也困于承乾宫,并火烧承乾宫意图加害父皇。”
段凛澈说到这,转身牵着苏紫衣的手,将她引至群臣面前,凤眸里含着一份宠溺和骄傲,转而仰头对群臣道:“幸而本皇子妃--苏紫衣,察觉三哥之计,以身涉险换父皇安然,让麒麟卫都统李安然护送父皇离开皇宫,如今,三皇子段西広已经被擒拿,涉嫌皇族,此事当有父皇回来之后定夺!至于其党羽……”段凛澈转头看向面色铁青的陈怀亮,眸中多了份厉声:“想必父皇会依律查办!”
陈怀亮怎么会不知道依律查办的下场,然而此刻能做的只有鱼死网破:“六皇子--,就本相所知,六皇子妃囚困皇上,挟天子以令诸侯,六皇子则趁机杀入宫中弑父篡位,三皇子为保皇上安危,与六皇子拼死一搏,虽败犹荣,六皇子却公然颠倒黑白,罔顾伦理天道,本相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三皇子正名!”
陈怀亮双臂高举,歇斯底里的喊着,唾液横飞,声音里带着焦灼和狂躁,双目赤红染着嗜血的恶毒,脸上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愤慨。
段凛澈嘴角勾起一道冷笑,眼神犀利的看着陈怀亮的唱作俱佳:“行!既然如此,本皇子不成全陈相就有些不厚道了,来人将陈相与三皇子一并收押,等父皇回宫再行定夺!”
居然和巴尔东闻言,本就气愤难当,如今正好上去,伸手就要压向那个老匹夫。
“六皇子请慢!”振国大将军慕容若然迈步走了出来,昨日宫中大战之时,自己便整装待发,却因对宏绪皇帝的忌惮一直等着皇太后的旨意,白白浪费了昨日的机会,如果段凛澈和段西広这两个皇子都倒了,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此刻便是天赐良机:“六皇子,恕老臣直言,无论是何原因,私自带兵攻打皇宫,便是谋逆之罪呀!六皇子昨日之举,便是至孝之心使然,也难免要担上谋逆的罪责呀!”
陈怀亮嘴角抽出一丝冷笑,虽然明知道慕容若然没安好心,可能拖下两个皇子下水,那宏绪皇帝在处罚时也会酌情保下这两个皇子。
段凛澈凤眸微微的眯了眯,视线在武将群里扫了一圈,随即便有一个武将迈步而出:“京城护卫军少将梁伟山启禀振国将军,皇上有难,作为臣子,自不能隔岸观火,昨日之战,是在下主动请缨,若论谋逆,在下愿担其责!”
随即又有三位武将抱拳齐声道:“下官未能及时出兵,解宫中之劫,请六皇子赎罪!”
慕容若然转头看去,竟然是京城外围的襄城、诸城、淮南城三城的守备将领,心中不由一寒,脚底泛起一股凉气。
段凛澈含笑看着慕容若然脸色的骤变,眸子冷冽依旧,嘴角却始终勾着怡然的笑:“昨日慕容将军不是也整装待发了吗?怎么没见慕容将军也来解父皇之危,本皇子早就通知这三位守将,以慕容将军为号,只要慕容将军开拔解宫中之危,三位守将便紧随其后而至,助慕容将军一臂之力,却不想慕容将军整合军队却未能出手,何故?”
慕容若然额头泛起一丝冷汗,段凛澈这是明白着告诉自己,如果昨天自己稍有动作,三城守将必合而攻之,自己的京城巡卫军便如瓮中之鳖,岂能有活路:“本将军也是听闻宫中有变故,却未得军令,不能冒然出动……”
不等慕容若然说完,段凛澈接着道:“慕容将军可以不动,但本皇子不能放任父皇和母妃的安危于不顾,好在勤王之师有之,倒省的慕容将军自责了!”
陈怀亮闻言,直接豁出去的怒吼道:“六皇子何必在群臣面前大放厥词,未得军令私自用兵,本就是谋反之罪……”
段凛澈转头对上陈怀亮那双浑浊狂怒之后隐着不安的眼睛,厉声怒道:“私自用兵?!段西広不是私自用兵吗?下令火烧父皇的承乾宫,三千禁卫军可以为证,难道你要让本皇子有力而不施救,看着父皇被火烧致死吗?”
“火烧皇上?”陈怀亮仰头大笑,转头面向群臣,摊开手臂振臂高喝:“皇上在哪?诸位--,至始至终谁看见皇上了?”
陈怀亮随即转身,广袖一翻,藏蓝色的官服划出一道狠决,进而一步一步走向苏紫衣,抬手直指苏紫衣,边走边痛心疾首的指控道:“皇上自早便被这个叫苏紫衣的女人囚困,这个女人为的就是和六皇子里应外合、谋权篡位,三皇子火烧承乾宫不是为了烧死皇上,而是要烧死这个女人,却不想被六皇子先一步而至,竟将这个妖女救了出来,你说--,你将皇上怎么样了?”
陈怀亮高声怒骂中,抬臂指控,剑指直点苏紫衣面颊,广袖因手臂的颤抖而微微翻动,声嘶力竭中带着一份焦躁和狂暴。
早就听闻段凛澈为了定国侯世子抬手指了苏紫衣,便当众断了定国侯世子的手臂,陈怀亮依旧故我的指着,心里闪过一丝恶毒和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决然,定国侯世子当时是囚徒,而自己现在仍是左相,自己如此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责怒骂一个六皇子妃,他段凛澈若不伤自己,便是心虚,相当于变相认下了自己的指责,百官心中自然便有定论,他若伤自己就正中下怀,自己断一臂,换皇子为内命夫人伤及左相的罪名,两害相顶兴许此举能保住自己这条命,最次也能用自己的命拉下这个六皇子!
陈怀亮咬了咬牙,眉头锁着一份狠烈,心中决然:蝮蛇蛰手、壮士解腕!此刻--,该断则断!
段凛澈凤眸缓缓的眯了起来,眸子里闪过一道凌厉的锋芒,视线落在陈怀亮指向苏紫衣的手臂上,嘴角勾起,随即冷喝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