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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元森眼神闪躲,转过脸去,躲过弟弟的逼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谢元淼不相信地看着大哥:“你不是和他在开店吗?他每天跟什么人接触,你难道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就算是他们有接触,我哪知道他们是那种关系?”谢元森梗着脖子喊出自己的冤屈。
谢元淼点了下头:“你知不知道自己心里清楚。我只想说,你不配做妈的儿子!他和那个女人生了一个小孩,现在又怀上了一个,结了婚,还买了房子。你敢说你完全不知道?”
谢元森拍着桌子大声嚷嚷:“买房子又怎么样,我怎么知道他买了房子是要和唐七巧结婚用的?”说起这事,他还觉得憋屈呢,房产证写的是爸爸和那个女人的名字,跟他完全没有关系。
谢元淼一字一句地说:“买房子这么大的事,你都没有和妈妈说过,我们全都蒙在鼓里。你知道这么多事,从来没跟妈透露过口风,你真是谢应宗的好儿子。谢元森,妈妈的死,也有你的功劳在!你自己从来没有愧疚过吗?”
谢元森的脸变得异常苍白,他不知道这个才15岁的弟弟居然会变得这么犀利,他明明还是个小孩啊。谢元森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他爸和唐七巧往来,当时他并没有往那方面想,只当是同村的老乡,来往多一点也很正常。唐七巧还经常带着自己的外甥女过来,让他带着这个叫唐小兰的女孩出去玩。就这样,谢元森谈恋爱了,初恋总是情热的,让人迷醉的。就在他知道爸爸和唐七巧的事时,他和唐小兰已经如胶似漆了,唐小兰说,如果她姑和他爸不能在一起,她也要和他分开,不然在一起很尴尬。为了他的爱情,谢元森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谢应宗越走越远,他和唐七巧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又怀上了第二个,还在广州买了房子,房产证还写了的是唐七巧的名字。谢元森觉得很不是滋味,他也跟谢应宗闹过,但是谢应宗却承诺他,等他结婚了,会给他买一套新房。他当然知道这样对不起妈妈,但是谢应宗却很巧妙地不让他回老家,说店里不能没人照看。谢元森心怀愧疚,不回家正好减少内心的折磨。所以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回家,不过见到的却是母亲的遗容,内心的愧疚将他折磨得几近发疯,他迫切想离开这个地方,以图减少一点良心的不安。
“这是爸爸自己的事,我是他儿子,怎么管得了他的事。”谢元森将脸埋进手掌里。
谢元淼知道内中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缘由,才让谢元森知情不说,他闭了一下眼睛:“好好看护好弟弟妹妹,如果他们过得不好,我跟你没完!”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那是肯定的,他们也是我弟弟妹妹,我当然会照顾好他们。你真不跟我去广州?”谢元森问。
谢元淼摇摇头:“不去了,我不想看见那对狗男女。”
谢元森说:“那我会把钱给你寄回来。”
谢元淼说:“不用了,我自己会赚。”
谢元森睁大了眼看着这个越发让他陌生的弟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的大弟已经变得让他难以置信的成熟有担当。
谢元淼看着弟弟妹妹收拾好的两个小小的行囊,谢元焱还将自己替他修补好的小飞机也带上了,他心里酸涩得要命,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谢惠娴抱着二哥的腰,仰着头看他:“二哥,我能不能不去啊?我想留在家里陪你。”
谢元淼摸着她的脑袋:“二哥没有能力,照顾不好你和焱焱,所以要麻烦你去照顾弟弟。”
谢惠娴抹了一把眼泪:“要是他们对我们不好怎么办?”
“如果那个女人对你不好,你就告诉大哥和爸爸。如果他们都对你们不好,那就回家来。”谢元淼拿出二百块钱,放到妹妹手里。
谢惠娴看着钱,睁大了眼睛:“二哥,哪来的钱?”
谢元淼说:“我的压岁钱,还有平时妈妈给我的,我存下的。你收好了,千万别给爸爸和那个女的发现了。”
谢惠娴将钱紧紧攥在手心里,点点头:“我知道。”
谢元淼有些担忧地看着妹妹,她的性格有些内向,胆子有点小,别说保护元焱了,她能保护自己吗?“惠娴,你去了那边,他们叫你干什么,你自己看着办,不想做的、做不来的,都不要做。”他甚至想说,你就装什么都不会做。但是估计行不通。
谢惠娴点了点头:“二哥,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谢元淼摇摇头:“不了。”
第二天,谢元森果然领着弟弟妹妹去学校办了转学证,当天就带着他们离开老家,去了广州。谢元淼将弟妹送到汽车站,元焱看着车下站着的二哥,旅行的小兴奋也被离别的情绪感染了,看见姐姐惠娴在抹眼泪,不由得也呜呜哭起来。
谢元淼挥挥手,转身离开了。他躲在一辆车后,看着载着弟弟妹妹的车驶出车站,最后消失在一片白光里。
家里变得异常空洞冷清,谢元淼看着地上白色的石灰痕迹,总有种母亲还躺在那里的感觉。他并不觉得难受,但是大伯找他说了好几次,让他有空将厅堂好好清洗一下。他想起弟弟妹妹走过那滩石灰的时候总会不由得加快脚步,叹了口气,提了一桶水,拿来笤帚,将那一团好好清洗了一下。一边扫,一边想着他从未享过福的妈妈,便忍不住开始掉眼泪。
第二天,谢元淼将房门一锁,背着书包去了学校。学校的同学看他的目光有些怪异,小地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家里发生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早就被整个乡镇甚至县城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谢元淼装作不知道,低头专心读自己的书。但他发现自己难以像以前那样专心致志,很多时候,他明明盯着书本,眼睛落在字上,心思却游离到了别处,想妈妈,想弟弟妹妹,想那个叫他恨之入骨的爸,想那个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之夜。
老师和同学发现谢元淼变了,以前他虽然性格算不上开朗外向,但也有着同龄人基本的特质,喜欢和几个玩得好的同学高谈阔论。但是现在他极少开口说话,很多同学都在有意识地疏远他,几个关系还算好的同学来叫他做什么,也是摇摇头拒绝了,似乎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了一样。老师很同情这个沉默的少年,找他谈了几次话,他都沉默以对。
周末放假,以前是他最爱的日子,但如今他却害怕放假,因为一放假,同学们都回去了,他不想回家,家里空荡荡的,他不想回去面对那侵心蚀骨的空寂。但是第一个周末,他还是回去了,他惦记着妈妈酿好的那些醪糟,如果还不蒸馏出来,酒便都老了,出不了多少酒,最后只能倒掉,太可惜了。
这个周末,谢元淼就在家里酿酒。这事他以前从没有单独做过,只看妈妈做过无数次,每次他都是帮忙挑水、烧火,过程也看了个七七八八,他觉得要真酿出来,应该不难,只是效果可能没有妈妈酿的那么好。但无论如何,也比放着浪费了的好。
蒸馏酿酒的原理很简单,下面放一口装醪糟的大锅,中间置一个两头空的圆桶,圆桶中间架一个酒槽,顶上置一口锅底干净的天锅,在天锅里装上水,然后在大锅下生火,醪糟里的酒就会被蒸发出来,凝结在天锅底上,积多了之后便会落在酒槽里,顺着酒槽导出来,流到外满的酒缸里。
工具家里全都有,但是将这些安装起来,却让谢元淼出了一身透汗,以前看妈妈做得那么容易,自己做起来却这么难。谢元淼看着总算像样的装置,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擦了把汗,将火点了起来,开始酿酒。
当人们看着谢元淼家的酒窖上空冒出袅袅青烟的时候,都有些惊住了,黄美云已经死了,谁还会来酿酒呢。大家想去他家看个究竟,但是又有点害怕,毕竟这屋子发生过太瘆人的事了。于是都对这屋里留了心,不多久,便有人看见谢元淼挑着水桶从后门出来了。
后对门的谢二奶奶探出头来:“阿淼,你家酒窖怎么生火了?”谢二奶奶是他爷爷堂兄弟家的。
谢元淼看了一眼对方:“二奶奶。我妈妈以前煮的酒还没有酿,我想把酒酿出来。”
谢二奶奶吃惊地看着他:“你会酿酒?”
“不知道,我想试试。”谢元淼笑了一下,挑着水桶走了。酿酒是需要很多水的,只要天锅里的水烫了,就得舀出来换水,否则蒸发出来的酒是不会在锅底凝结的,大概换上四到五锅水,就要换醪糟,如果不换,烧出来的就会是水了,会冲淡酒的味道。胜在水井就在他们家后巷的尽头,不算很远。
到下午的时候,谢二奶奶从后门进来了:“阿淼,奶奶来给你烧一阵火。”
“啊,那太麻烦二奶奶了。”谢元淼有些吃惊,自从妈妈出事之后,家里已经没有外人来过了,今天他酿酒,他自己大伯伯娘都没有来瞅过一眼。
谢二奶奶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只是偶尔会问一下他弟弟妹妹的情况,或者说一说学校的事,让谢元淼觉得很舒心。有了帮手就是不一样,他不用手忙脚乱地去挑水舀水,又要忙着添柴火。二奶奶也是懂酿酒的,偶尔会提醒一下他该换水了,或者该换缸了。
祖孙俩又忙了一下午,谢元淼的肩膀都压肿了,这一天才酿完四缸酒。谢元淼的午饭都是往火堆里扔了两个番薯随便打发的,因为根本就没时间去做饭。
天黑了,他还在酒窖里忙收尾工作。谢二奶奶端来了一碗菜:“阿淼,还没吃饭吧?奶奶做了点菜,给你送了点来。”
谢元淼看着谢二奶奶手里的九节虾,不由得眼睛有点发涩:“谢谢二奶奶,我去给你腾碗。”
谢二奶奶摆摆手:“不着急,你吃了饭再给我送来。不要老是一个人呆在屋里,要出来走走,和大家说说话。”
谢元淼吸了一下鼻子:“我会的,二奶奶。”
灯下,谢元淼就着二奶奶送来的菜,吃着自己煮的米饭,眼泪不知不觉地滚落到碗里,他擦了一把眼泪,用力吸了下鼻子,告诉自己:谢元淼,你要坚强,以后再也不许哭了。
这天晚上,谢元淼睡得前所未有的沉实,这天是妈妈出事后睡得最香的一次了,身体上的劳累,会让人得到另一种意义上的安心感。
第二天,谢元淼又把剩下的三缸酒酿完了,二奶奶又来帮着烧了一上午的火。谢元淼酿完酒,找出一个五斤装的酒坛,从自己新酿的酒缸里舀了一坛子酒,送到后面的谢二奶奶家:“二奶奶,这是给我二爷爷的,我酿的,看看味道怎么样,可能会有点淡。”
谢二奶奶显然没料到会投桃报李,推辞了一番,还是欢喜地收下了,她觉得,收下这孩子的心意,可能比拒绝更让他觉得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