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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此情此景,魏击也有些怒气,当下起身,面色不渝道:“诸君,此会乃是莽山诗会,并非那稷下学社的天人辩场,诸君自重。”
那青年坐下,不再言语,只顾揽着美人腰肢,吃起了盒中美食。
白墨也懒得与之计较,这是意料之中的琐碎小事,无需动怒,一番对答得当,说不定还能让在座的诸位贤达高看几分,这年头说得好听往往比真实的对错更加重要,白墨深谙此道。
重头戏还没开始呢。
徐言将食盒放回溪水之中,继续飘荡而下,这段水道比方才稍微深了些许,直到最外围那名一直以来不言不语的青衫寒士身前,才搁浅在滩上。
那名寒士衣着之上打着数不清的补丁,却洗的素净非常,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此人贫寒卑贱,自敬者,人自然敬之,此时也没有什么纨绔子弟跳出来嘲弄一番,无论高低贵贱,都在等着他起身作诗一首。
青衫寒士显然未曾料到这酒壶居然会漂到坐在最外围的自己身前,怔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衣冠,起身作揖,不卑不亢道:“实在失礼,在下不会作诗。”
说罢,这名寒士腼腆地笑了笑,举起酒壶,便往口中送去。才喝到一半,这名寒士已经满脸通红,还在强自撑着,喘了口粗气,继续喝酒,如此两三次才满饮此壶。
寒士喝完之后,身形摇曳,已然站立不稳。
“好酒,在下荀无翳,谢白公子赠酒。”
清风徐徐,吹不起荀无翳郑重束于头顶的发丝。
荀无翳,相貌平平,身躯单薄,就连名字也取得十分大众,可白墨就是感觉,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不必谢我,阁下尽兴就好,如果不够,白墨这里还有。”
荀无翳其人其事,在这场合之中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白墨的酒已经有人喝了,之后便有人再将食盒放入溪水之中。曲水流觞,风雅之事,众人乐在其中,已不需谁去主持。
亦有流觞至白墨身前,白墨也乘兴作了几首小诗,无非“疏离花雪后,风月绝知闻”一类故作风流之语,虽有叫好之声,亦有人贬其功力不足。
流觞传过几轮,大多数参与者都已作过诗,这莽山诗会便已经接近尾声。
最后,魏击将食盒放入溪水之中,食盒顺着小溪往下行去,还没多远,便在白墨身前停下,无论溪水如何冲击,就是不往前漂了。
之前白墨已作过两首诗,有些风雅之辈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见着此情此景,孟惑抚须笑颜和道:“流觞恋君,不忍离去,这是天意要你再作一诗,传为佳话啊。白墨小友,千万不要错过了。”
白墨则起身施礼道:“多谢老先生提醒。之前白某已作过二诗,此时无甚诗兴,不如填首词来给诸君换换口味。”
说罢,白墨神秘的笑了笑,语速中和,不停不顿道:
“岁在北轩,癸丑暮春,修禊兰亭。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湍激,映带山阴。曲水流觞,群贤毕至,是日风和天气清。亦足以,供一觞一咏,畅叙幽情。”
“悲夫一世之人。或放浪形骸遇所饮。虽快然自足,终期于尽,老之将至,后视犹今倦,俯仰之间迹已陈。兴怀也,将后之览者,有感斯文。”
如果说方才白墨那两首小诗只是王孙公子为诗作而刻意弄情,这首《沁园春》可就真的是借着此情此景乘兴而为了。其词开头三个四字句,起得平淡冲和,只是讲了下起因,后面则是为“应景”,徐徐勾勒出出此刻实景,过片直转抒怀,几句过后,一种浓烈中带着祥和的书生之气呼之欲出。
一时间参与诗会的贤达名士怔仲之中,都在反复回味,此中味道越嚼越烈,直穿肠肚,那孟惑老头直接起身击掌,不禁大声赞叹道:“妙哉!恐此百年之中,难有出其右者!”
“真妙绝!”
“不比王秋水,至少可比宋仲卿了。”
方才已经淡下的风雅之局,这时又变得人声鼎沸,甚至有些老者开始逐字逐句的谈论起这首词的章法结构、用语修辞。
白墨则四处作揖拱手,脸上挂着阴谋得逞的古怪笑容,口中不停的喃喃:“南宋方岳,声名不彰,便有如此效果,啧啧……”
荀无翳仍然坐在最靠边处,嘴上也开始喃喃自语起来:“比王秋水多了一点庄重,多了一点书生气,却少了太多先天灵气。”
说罢,兀自摇了摇头,抬起酒杯,浅酌了一口。
《风流十二品》中,冲和诗派鼻祖王灵神虎踞一品第一已经长达三十年,被裴行俭评价为:“文艺第一,武艺第一,器识第一,韬略第一,可惜淡泊也是第一,于世无用。”而之前被人提到与白墨相比较的王秋水,比王灵神成名要晚了太多,全靠一身灵气成名,可这王秋水甫一成名便一跃成为一品第二,与王灵神并称诗词南北王,也是近些年来文坛最大的一朵奇葩。
能让人与王秋水相比较,可见他这一词造成多大震撼了。
可以预料到,这首词一旦传出莽山,定然会让白墨的名字直接列入《风流十二品》中,甚至可能一跃进入前面的品第。
不过,真正的正菜尚未开始。
这是白墨的首秀,不做足戏份,如何让世人刮目相看?
“莽山诗会之中,诸位所作诗词,我已托魏公子命人抄录下来,白某以为,不如就此并为一集,此处正在兰亭之下,便名作《兰亭集》,诸君以为如何?”
不远处那陈旧不堪的亭子上,可没挂着任何牌匾,不过这位刚出了不小风头的白公子既然说它叫兰亭,那么它便叫兰亭,相信丞相府不久就会派人打造个鎏金牌匾,挂在这小亭之上,它原来的主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正合吾意,老夫并无意见。”孟惑率先开口道。
“附议。”
“附议。”
白墨笑着,从旁边小厮手中取过纸笔,写下三个筋骨钟灵毓秀的楷书大字:“兰亭集。”
翻过此页,又在第二页上写下三个小字:“兰亭集序。”
……
诗会至此已经告一段落,之后不管老少庸贤,都开始谈笑喝酒,并时不时在魏击安排过来服侍的婢女身上上下其手,声名在外的白墨和正在虎狼之年的魏击自然也不能免俗,一时间,此处莺声燕语,萦绕无休,唯有一人还在正襟危坐,只顾饮酒。
荀无翳。
这位青衫寒士自始至终,都似乎与此地格格不入。
有山有水有诗有酒,快哉。
有山有水有诗有酒,何所求?
荀无翳自饮自酌。身旁的娇娘美姬似乎也被这情景所感染,双眼迷离地看着他,却不动手也不言语,似乎她作出什么举动,便会坏了这位寒士身上那股独有的气质。
白墨揽着一位娇娘,醉醺醺地走了过来。
荀无翳并未转头,仍然只顾饮酒。
“荀卿,来快活呀,”白墨放肆地道:“反正有大把时光,哈哈哈哈!”
见荀无翳并无动容,白墨放开了身边娇娘,一把揽住荀无翳的肩膀,举着酒杯,含糊其辞道:“若你名叫荀况,说不定我会以为你是一位圣人。”
“是荀况还是荀无翳,不过是称呼而已。”
“据我所知,那位儒法并重的圣人荀况,已经死了一百二十年。”
“族人一直说我这一脉便是荀况后裔,只是族谱遗失,不足为信。”
白墨喝了口酒,忽然挑逗着问道:“你不是魏击所请,甚至也不是魏击那班朋友所请。”
荀无翳腼腆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口渴了,又恰巧路过此地,于是来蹭口酒喝。”
说到此处,二人相视一笑。
方才白墨已经跟魏击打好招呼,说这荀无翳必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若能把他收入丞相府,也是一桩美事。魏击欣然应允,于是白墨便来试探。
几句下来,白墨竟真的起了些爱才之心。
“白兄,无翳有三问,似乎从出生之日起便萦绕于脑海之中,庸庸碌碌二十年,游走四方,似乎一直只是为了寻找这三问的答案。白兄,可否为无翳解答一二?”
“荀卿尽管问来,白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问宇宙,问天地,问苍生。”
白墨一时哑然。
整理了下思路,才侃侃道:“宇宙者,四方来去也,天地者,上下左右也,苍生者,道衍之物,生老病死而已。”
荀无翳摇了摇头:“你的说法与王灵神如出一辙,但这并非我想要的答案。”
“你认得王灵神?”
荀无翳再次腼腆起来:“只是给他做过书童。”
“能跟王灵神相近,白某已经心满意足了。”白墨一把搂过身旁美姬,往她脸上亲了一口,“美人儿,叫墨哥哥疼爱一番呢~”
“成何体统。”荀无翳这话是批评,却是笑着说的。
“只是希望白兄若有闲暇,可以帮无翳思虑一下这三个问题,无翳感激不尽,若白兄真得能说出一个叫无翳心服口服的答案,无翳愿穷一生以为报。”
……
不久之后,莽山诗会已经无人记得,只记得兰亭雅集,或者那被讹传的流觞诗会,以及白墨所作的那首沁园春,以及《兰亭集序》。
白墨在文坛之中,初露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