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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楼,楼共八层,檐延六角,以象征八荒六合。
八荒六合,古来多少英雄起势,旋起旋灭,无人知晓,直到文字兴盛,可以记历史以知去来,记法度以开秩序,记诗词以歌咏,记文章以思虑,方有七皇出世,开太古盛世,方有百家圣人,承前启后,方有天朝大国,几个太平。
大江楼上,收藏着数目极巨的经史子集,古本孤本,旧日诸国湮灭,其所藏之书也被晋帝尽数收录于此,凡有来京之士子,都希望能够一入大江楼,便再也不出来,可惜,一般学子入大江楼,糜费极巨,只有文名传国的大家名士,可以随意出入。
孟惑怀中揣着一本小册子,惴惴不安的望着古拙雄奇的大江楼,不知过了多久,咬了咬牙,凑了上去。
大江楼外,有一张朴素的书桌,还有一个懒洋洋的老头子,一瞧见孟惑走来,立即打起了精神,挡住孟惑去路,不卑不亢道:“来者通名,纳智或征。”
远来游学的士子,或许要问一下“纳智或征”的意思,孟惑本来就是凤京人士,来过大江楼几次,自然懂得。纳,缴纳之纳,征,即要收钱之意,前面那个智,本来是以文章代财帛而入楼读书,不过自从有了十二风流品,大江楼便开始主动收录名士文章,现如今只要上了风流品比较靠前的品第,报个名字,就可以入楼了,而不入流之人,也极少有人能有够资格收录进大江楼的作品。老者一瞧这孟惑没有报上名字,而是拿出了自己的作品,便下意识想要赶人了。
孟惑掏出了一张宣纸,其上用正楷工工整整写了一首诗。
守门的老者皱了皱眉。
可他毕竟不是晋朝皇族,只是一个守门人,不敢太过骄妄,还是接过了孟惑手中的宣纸,仔细品读了片刻。
“不入流品。”
老者懒得再多说什么。
孟惑本就年逾古稀,听了那守门老者的言语,眉目低垂,更显苍老,在大江楼外愣了片刻,终于喟叹一声:“唉,那白墨小友所说,究竟只是刻意美言而已。”
孟惑转身欲走,却听那守门老者忽然道:“慢着,你还没有报上名字。”
孟惑回身一揖,道:“老夫孟惑,孟子的孟,不惑的惑。”
那守门老者忽然换了一种语气:“抱歉,小老儿眼拙,不识得孟夫子诗中真意,孟夫子,请上楼。”
孟惑迟疑道:“使君何故前倨而后恭耶?孟惑自知斤两,还是不入为好。”
“兰亭雅集,人尽皆知,现已收录入大江楼中,十二风流品中,孟夫子业已列入九品第二十三,可以入楼。”
“这……”孟惑不敢置信道:“阁下所言……都是真的?”
老者从书案上抄下一本小册子,十分熟练的翻到第九品所在的页数,指着孟惑大名,给孟惑看了一眼。
孟惑一愣,继而仰天长啸:“我孟惑终于名登风流品第,死而无憾!”
那守门老者摇了摇头,又坐回了那张书桌前,打起了瞌睡,这种场面,他已不知见过多少回了,不就是上个风流品,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这孟惑感慨了半天,举目四顾,阳光明媚,春花满天,一时间心情大好,竟忘了此来目的是要入大江楼,转而进了大江楼对面的倚醉楼,喝酒去了。
大江楼旁的小巷子里,有一个穿着质朴的青衫寒士,对面坐着几个年纪最高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手中拿着石子,正在泥地上一笔一划的练着字。
青衫寒士放下手中书卷,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江楼,又看了看倚醉楼。
“先生,我们什么时候能像那个老头子一样,进倚醉……啊不是,大江楼里去读书呀?”说话的是个小男孩,说完之后缩了缩脖子,身边的幼童们一脸暧昧的瞧着他,仿佛在说,说漏嘴了吧,看这回先生打不打你板子!
那青衫寒士笑了笑,用他那一贯柔和的语气慢悠悠道:“谁能跟我说说,你们读书写字,是为了什么?”
方才说话的小男孩脱口便道:“俺娘说了,为了不挨饿呀!”
另一个小男孩开口道:“俺娘说,读书是为了叫人高看一眼。”
青衫寒士依然笑着,只是那笑容中隐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忧虑。
这时,坐在靠后位置的一个小姑娘忽然小声道:“先生……俺娘说,不叫我读书。”
“都没错,只是这都是你们娘亲说的,你们自己呢?是为什么想要读书?”
“克己复礼。”
“追求大道!”
“只是因为喜欢。”
孩子们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起来,有些口气比那些读了一辈子书的大人还要空泛。
青衫寒士道:“也都没错。”
“先生,这个问题有正确答案吗?”
青衫寒士哑然道:“这个……哈哈,还没有,反正我觉得你们说的都不能算错。如果有一天先生知道了更准确的答案,会回来告诉你们的。现在我只是想说,莫忘初心。”
“如果二十年后,你们还记得自己今天说过的话,先生就会很欣慰很欣慰了。”
方才说过话的那个小女孩好像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小声问道:“先生,您是要走了么?”
青衫寒士摇了摇头:“不要多想。方才只是先生有了一点感慨而已。”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很多时候说这话的人是带着无奈说的,因为这是现状,我们不满,但无可奈何,所以自嘲一下。可先生很害怕,有一天这话说多了,连自己都相信了,认为它就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方才一直比较活跃的小男生挠了挠脑袋,忽然道:“不是么?俺爹……俺爹说,就是这个样子的。”
青衫寒士站了起来,望着倚醉楼。
“先生相信,终有一日人们不必这么辛苦。先生看不到,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到,也许子孙后代能看到,先生只是相信会有那么一天。至于现在,先生教你们见义而忘利,只算是缺什么补什么吧。”
先生答非所问,孩子们听不太懂,只是觉得今天的先生怪怪的。
今日,位于稷下学社内的天人辩场,举行了一次规模宏大的辩论,其参与人数为近十年来所少有,总数突破了一千人。
辩题本来定为义利,不知何故,辩论到最后,再无人谈义利二字,反而与会者皆在为大国统筹一事争执不休,维持秩序的稷下先生们无力阻挠,只能顺其自然。其因只是因为一名士子忽然问,大国统筹,西粮东运以救灾,而至于西北诸郡百姓反而缺粮,因义害利乎?因利害义乎?
位于晋朝西北、东南几处州府弹劾丞相魏无忌与其智囊的奏章如雪片一般飞来。
白墨负伤卧榻,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也不清净。
一身酒气的孟惑孟老先生,正握着他的手,言辞含糊,只听得出来是在道谢。
好一会儿,孟老先生终于谢累了,这才起身告辞。
打发走了孟老先生,白墨连个休息的空隙都没有,这又来了一个秦老先生,啊不对,是秦姑娘。
“你什么时候来娶我?为了你,老娘可好些天没再接客了。”秦妲己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着实让白墨有些头疼。
“不急不急,近来事情太多,等白某处理一下。蓉姨那边,我会派人过去打好招呼。”
“这还差不多。”
又打发走了秦妲己,白墨终于长舒一口气。
“面儿铺得太大,这就有点手忙脚乱了。”
冷玉烟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原来你也知道。”
“撒手不管了行不行?”
“不行。”
“好吧,那科举的具体日期定下没有?”
“秦戈那边已经好些天没有给我发过指令,我去问他,他也含糊其辞,估么着情报这方面出了些问题。”
“你们……咱们派来京城的那些人素质过低,有这种情况实属正常。对了,我要的流云椅,那边弄好了没有?”
“老楚去取了。”
白墨左右一瞧,不知什么时候老楚已经踪影全无。这家伙平日存在感太低,以至于白墨现在才发现。
“等流云椅弄过来,我能下地,就去先会一会那魏武,不管他有什么事,我得申请点经费下来才行,国雅派那边先晾他们一会儿,尹龙孙那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能排到杀伐品第二位的高人,要是真想见我,估计一个轻功就飞过来了,还非得让我一个残废之人过去?”
白墨交待完了,忽然觉得腰有些疼,对冷玉烟道:“快扶我躺下。”
冷玉烟挪开了白墨身后的被褥,搭着白墨后背,一点一点将他放了下去。
白墨瞧着冷玉烟那张一点烟火气也没有的脸,忽然目光向下移去,此时冷玉烟扶着白墨后背,慢慢放下,自己的身子是俯着的,虽然衣衫严实,却依旧可以隐约看到胸前一对玉兔在左右跳动着,白墨啧啧笑道:“又长大了。”
冷玉烟听了这话,直接抽开手臂,让白墨摔到床上,疼得呲牙裂嘴。
“不要以为之前我亲了你,你就能得寸进尺。咱俩的事儿,不一定呢。”
“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