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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莽山清溪之侧,有一无名小亭,此亭年久失修,亭子上的瓦片都掉了大半,可亭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挂了一幅鎏金的牌匾,上面写着大大的“兰亭”二字;原本无人问津的住莽山,也因此吸引了许多公子小姐来此郊游,略显突兀的热闹起来,清溪之中飘荡着许多载着酒杯的食盒,还有一些没放酒杯,反而放了写好诗句的宣纸,希冀着能在此地得遇知音,一吐胸中浊气。
此时此刻,兰亭之下,几个姿容绮丽的娇娘正环绕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几人交谈片刻,便一齐到兰亭之中坐定,只听那公子侃侃而谈道:“诗词歌赋,要想写好,如同练字,需得多读多写多想,几位姑娘若想随某学诗,得下点苦功夫才行呀。”
“公子,我们吃得了苦。”
一个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双手托腮,歪着身子可劲儿往那位公子怀中挤,可惜公子身边的娇娘太多,怀抱之中早有人矣。
那公子怀中的娇娘得意的扫了一眼其他姑娘,对那公子道:“就是就是,公子说什么,我们照做就是了,跟着公子学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成为一位女学士呢。”
“哈哈哈,那是自然。”这位公子朗笑三声之后,开口吟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诸位姑娘,请细致点评一下这句诗。”
姑娘们一听,顿时拍手叫绝,看向这公子的眼神更崇拜有加。之前便霸占了这公子胸怀的姑娘率先侃侃而谈:“公子这首应该是一首五言绝句,字字句句,皆有淡淡伤心之意,前说明月,应有故人,下句‘曾照彩云归’第一感触是种相见迷离,却暗示了终将离别,最后两句,其中意境,更是绝妙……”
后面几位姑娘说的,也都是仿佛说不完的溢美之词,这位公子满面红光,已经飘飘欲仙了。
远处,清溪之侧,一白衣公子坐在流云椅上,身后有一素面朝天的清秀女子,一衣衫华丽的少年人,以及一个脸带刀疤,却总是傻笑的大汉。
四人远远望着兰亭,看了好一会儿,那清秀女子收回目光,对白衣公子道:“亭上那厮一瞧便与你是一丘之貉。不过那首诗,听着确实好,白墨,你要不要也点评一下?”
衣衫华美的少年人也附和道:“就是,之前魏某曾听白兄作诗作词,皆乐事也,只是莽山诗会时,公子所给的评论毕竟是互相奉承之语,现在此地没有别人,白兄可以深入且真实的评论一番,也叫魏某长长见识。”
白衣公子扯了扯嘴角,从腰间抽出折扇,展开之后,挡住了自己的面孔。
女子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吐扇子上,好过吐你们一身。”
听了白衣公子这话,少年人也有些不解:“白兄,何出此言?这首诗真的那么不堪么?”
白衣公子收起折扇,抬头看了一眼那些仍在侃侃而谈的姑娘,叹了口气:“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魏兄,你可知白某最讨厌哪种人,最喜欢做什么事?”
“这……魏某确实不知。”
“老子最讨厌装逼犯,最喜欢打装逼犯的脸,走,咱们离近点,好叫那些姑娘们远离这误人子弟之辈。”
兰亭之内,那公子正在逐个点评之前众人的评论:“兰兰说的最全面,整体、细节,都十分到位,不仅对意境进行了点评,还从意境中深入分析出了我作诗时的感情状态,真是女中学者啊,紫青与之相比,便查了些许……”
话刚说到此处,一阵咳嗽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转过头去,便看见了那组合怪异的一行人。
为首的白衣公子用扇子捂住了面孔,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看上去有些猥琐,声音却温润非常,好听得很,只听这位白衣公子道:“哎呀,晏兄,你那首词不错呀,怎么还给拆开来了?”
“在下并不姓晏,敢问阁下……”
“那就怪了,江南著名浪子晏几道曾来倚醉楼玩了一宿,白某因而与之结交,索来一集,被白某放在床头,时常拜读;其中有一首《临江仙》,分上下两片,每片各有五言二句作结,颠倒起来一拼,怎么就成了阁下口中的‘一首诗’了呢?”
那公子脸上一红,也听出了来人是来踢馆的,登时便有些恼羞成怒,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毕竟这人自己也清楚,自己方才所言的那首诗的确是用晏公子的临江仙,摘取结句拼凑而成,只得压下怒火,结结巴巴道:“阁下听闻有诗体名曰‘集句’乎?”
白墨嘿嘿一笑:“旁人‘集句’,为了显得自己见识渊博,往往每句都挑不同的诗,甚至诗人年代都相差甚远,或故意挑一些无名之辈的诗句来集成一首,阁下四句全都取自一词,这就少见了,你说你全从一首诗里集句成另一首诗也行,你还从一首词里摘句子集的,白某毕生,也仅见这一例啊。”
“那又如何!兄台不觉得如此一拼,确实别有意境?”
“确实别有意境,而且每句都好,毕竟都是人家晏几道晏大公子写的,可惜兄台这一拼,不止乱了晏公子本意,曾照彩云归后被你接了落花人独立,照仄而花平,明显失粘,近体诗最重要的‘粘对’一项,还让公子给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时代的诗歌已经有了古体和近体的区别,诗句分平起(开头两字平声)和仄起(开头两字仄声)两种,上下句平起仄起不同,谓之相对,相同,则谓之相粘,于诗道而言,这可以说是最基础的知识了。
白墨身边的魏击也恍然大悟:“刚才没仔细听,居然忘了这茬,唉,又在白兄面前丢脸了。”
那公子并未生气,反而捂着脸,羞愧的低下头去,反倒是他怀里的那个小姑娘突然占了起来,指着白墨鼻子叫骂道:“你这黄口小儿,懂个屁啊!我们家公子那叫二次创作,二次创作懂不懂?况且公子何曾说过他写的是近体诗,若是古体……”
“姑娘,墨虽不才,也知道古体也要讲究个马蹄韵的。”白墨更加无语。
这时周围已经有游人渐渐围拢过来,听白墨最后一句话,都开始轰然大笑,附庸风雅却无知到这种地步,也算得上一朵奇葩了。
方才在姑娘们面前摆弄诗歌的公子羞愤欲死,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抬头冷冷睨了白墨一眼,便一溜烟似的逃离了这大神聚集之地。白墨折扇轻摇,对那群被白墨解救出来的无知少女们十分勾魂的笑了笑。
可那群姑娘并不领情,见她们心仪的公子走了,也失了兴致,各自散去。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有一青年朗声道:“阁下自称姓白名墨,可是作兰亭集序,之后便入了三品第三之人?”
白墨循着声音看过去,便看到一个浓眉大眼的书生,这书生倒不是真的健壮,只是骨架子太大,让他瞧着有些魁梧。
白墨温言道:“正是在下。”
“白兄如此锋芒毕露,太伤人了吧。”
那书生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发现周遭其他的围观群众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才尴尬道:“某不是说公子做得不对,反而大快人心啊,这年头,附庸风雅却无真才实学的花花公子太多了,是该教训教训。哦,对了,在下赫帖,赫赫有名的赫,帖子的帖,说与白公子知晓。”
白墨点了点头:“承蒙赫兄与我心意相通,不如结伴去喝喝酒——顺便再玩玩这曲水流觞,嗯,貌似变了规则啊?”
“是改了,白公子那套需要互相都有结识之意才行,此地游人如同流水,并非各个都想相互结识,只想会会有缘人罢了,所以换了玩法。”
“嗯,走着。”
离开丞相府后,白墨一行人便从春秋馆中收拾细软,在这住莽山上搭了四个草庐,有老楚在,一个下午便搭完了。一开始白墨本打算在这住莽山上,捡起老爹死前教给自己的手艺,打猎为生,奈何伤病尚未痊愈,只好作罢,这些天的吃食都是魏无忌身边的那个老头子派人送上来的。
听那老者说,魏武被魏无忌好一顿臭骂。
白墨想了想,忽然有一种感觉——把自己逼离丞相府,会不会是魏无忌原本的规划?
魏无忌毕竟也曾是个传奇,二十岁便成为晋国丞相,如今已将近六十年矣,六十年的官宦生涯,眼光见识,不一定会比自己和师尊差了多少。
他也许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几人回到清溪之侧,开始天上地下的瞎聊起来,这赫帖十分健谈,而且尤其喜爱经商之道,每每说起,都把白墨唬的一愣一愣的,可惜白墨不乐意听,赫帖到最后便和一直称赞不已的魏击搅合在了一起。
白墨等人带到此地的饭菜,全叫大大咧咧的赫帖一人给吃了。
白墨无奈道:“赫兄,说好的曲水流觞呢?”
“哈哈,无妨无妨,等我把前些年边关那边倒米的门道再给魏老弟说说……”
夕阳半落,柔和的阳光打在白墨脸上,有些痒。
冷玉烟坐在清溪之侧,脱了鞋子,露出了一双雪白的小脚丫,一边哼着歌,一边用脚拨水花玩儿,不施粉黛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了真正放松的神色。
白墨很想跟她说一句,在中原,露出脚跟露出胸一样是大忌。
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来。
“每天都演戏,连身份都不是真实的,现在这种心情,应该很难得吧。”
白墨刚想把此间少有的祥和留给冷玉烟一人,冷玉烟却忽然用手捧起一抔水来,远远地挥洒向白墨。
白墨笑了。
一样快乐而阳光,没有了那些阴柔和隐秘。
“欺负我负了伤,摸不到水是不是!”
白墨用手转着轮子,到冷玉烟身后,直接将手伸进了冷玉烟胳肢窝里。
“救命!白墨你……哈哈哈,离我远点!哈哈哈,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