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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这宴会端坐主位之人,一样。这乃北宋,就算南宋皇帝总想咄咄逼人,却也不可。所以,自当宋肖如此一说,南宋皇帝立马会意他含笑眸子的意思。
能在这么多位高权重之人面前,承认琉素是他内子,这份情说不重,是假的。可是这并不代表南宋皇帝会一再而三的让步。果不然,就见他漫不经心笑道:“朕的公主,自幼受尽**爱,想必摄政王也明白,”略顿,一副我懂你样子,说:“男人嘛,谁还没个三妻四妾。”
宋肖但笑不语,既不反驳,也不承认。璀璨灯火下,流光四溢,映照他眼眉,谈不上热情笼络,却也不会给人失礼之态,琉素忽然很想揉皱他眉眼,心头无端升起腻烦与燥意,说不清是何滋味。对于’三妻四妾’这个词,她想要辩解,却无从开口。这是事实,她从来无名无分。
说难听了,’贱妾’都称不上。
气氛为之凝固,乍然间,蓦地传来金樽碰到坚硬脆响的声音,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望去,原是宋烨手握的酒杯,突然掉地,于灯烛辉煌下,清冽如水的液体缓慢淌过青石地板,平添萧萧瑟瑟的寒意。宋烨愣住,南帝饶有兴致斜睨着,宋肖面色不变,似乎无奈笑道:“小侄儿可是喝不惯宫里的果酒了?改明儿谴人去捎回两坛烧刀子,保你喝个够。”
宋烨自知宋肖给他台阶下,眸色掠过宋平煜的手,目光一闪,却笑道:“小侄儿先谢过皇叔,许是冬日喝惯了甘辣暖胃的酒,这一时再饮此酒,竟有些不惯,在御前失礼,该是小侄儿的不是。”他在外打仗之时,正是冬日里最为寒冷的日子,军队中除了炭盆便只余辣酒,自然是需要喝些暖胃的东西。他起身略施揖礼,再道:“酒劲上头了,小侄儿先去散散热意。”
宋肖身子往龙椅上一仰,露出一直穿着的礼服,趁这个功夫,琉素也起身,冲宋肖裣衽为礼,转身出去。宋肖内衬的赭红色礼服在葳蕤摇曳的半旧红色纱灯下,微显深杳,像是淬了血凝固后呈现的深红,于大团大团滚金赭黄泼金滚烫之色相衬,龙海腾飞,张牙舞爪,敛尽云谲波诡,一如他的眸底,变换莫测,明眼瞧着琉素娉婷石青色的身影离去,却如黑云涌来般,竟映不出分毫。
殿外,春风乍起,透着冷意,一嘘便吹散了早前的热意,于灯火分外明亮的皇宫,仿佛来之,便能熄灭跳动的烛火一般。宋烨离她一丈开外,正冲她,似乎示意她过去。她却没有要过去的意思,只是一眼,便移开视线。于今日,有些事再也回不去,就像宋烨出征那日,她入狱一样,至于从前说过的结盟,也在时光的消磨中,湮没殆尽。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便好,没必要挑开让彼此都难堪。以至于那夜马车之上,宋烨的言辞激烈,她充当未闻,也不会放在心上。宋烨也未上前,只是复杂的看着她,神色难辨。他是因为南帝的第一话失了心智,’三妻四妾’?她不该如此的。可是打翻他手中酒杯的却是身畔的宋平煜,都是懂武功之人,一个抬手,出其不意间,自然能得逞。
算着时辰,宴会到此也该结束。琉素拖着劳累的身子,疲惫不堪的走在宫中,夜里的冷风都带着春日万物生长的春意,甘美之味,一层层席卷鼻息,因穿得多,并不是很冷,她却拢了拢领口。领口极是繁复,复杂却细致的针线穿刺过,她都能摸到突出细密的针脚,一针一线细细绣出凤尾,石青色之上,于水蓝落针,那种颜色,真叫人舒服。像晨曦天色,那样澈,却又那样蓝。像细密拥簇的婆婆纳,这样白里透蓝,这样叫人欢喜。
初月高升,深深的黑夜,竟起了层薄雾,透着清新的空气,湿濡濡的,黏在手上,有些湿腻。琉素未掌灯,摸着黑走在小道上,有风自来,掠起前方稀稀疏疏绽放的芍药,窸窸窣窣的,还有些沙沙声音,那是已经初绽的茵茵翠叶。于那人站在黑暗中,持着一盏白色琉璃盏,银月白竹纹袍子更衬荧荧白亮,琉素不料在此能碰见九皇子,便驻了足。
他先开了口:“我父皇喝多了酒,你不要在意,他也不知你已经许了人。”琉素离他三米外,都能瞧见他那双一泓碧水般的眸子,映着琉璃盏下的身影,朦朦有光,宛若梦中人。她说:“无事。”他的解释,亦或者别人让他来解释,她并不想听,也不会放在心上。
琉素侧身而过,却忽然被他拉住了手腕,灯火晃了下,蓦然像是被人挑断了烛芯一样,’滋滋’跳动两声,就像是青葱草丛中的萤火虫,忽闪扑朔遽然失去绿油油的流萤,乍然而止,扑向黑暗。她挣扎两下,男子却极快放开,先行说道:“我……我并不是故意的!只是侍从告诉我一定要以礼待人,不能失了我朝礼数,叫外人瞧不起!所以我一时情急,这才……这才碰到了你……”
琉素能感觉他焦急的语气,月光悄悄露出一角,照亮这片熄灭盏灯的黑暗,琉素看见他微染红晕的脸色,与那流光升华的澈水眸子,不由心一软,这还是个孩子……
而他触碰过得手腕,琉素并不觉疼痛,却像是一捧清泉划过肌肤般,湛凉湛凉,她举目一眼,只一眼,却再也不敢看。他的长相……有些像一个人……
男子却觉琉素一颤一颤的眼睫像是尔时在花园中扑棱展翅的花花蝴蝶般,轻柔轻柔的扫过他的心,有些微痒,有些别样悸动,这种感觉,就像是今夜偷偷跑来与她道歉,不想让父皇知晓一样。
琉素无声叹息,方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啊,”瞧了眼熄灭的灯,许是薄雾湮没的?她道:“你可以放我过去了?”男子急忙侧身,愣怔点头:“当然!”琉素忽而觉得好笑,这样如初生婴儿的性情,是真的不染腌臜?还是在皇宫中早已练就的炉火纯青?她兴起,随手从径旁折下一根草根,伸手给他,“甜的。”
男子看见琉素把草根含在嘴里,砸砸允着,似乎极为好吃,他接过手,照葫芦画瓢放入嘴中允着,却霎时间苦了眉头,半晌吐出两字:“苦的。”
琉素顿时乐了,安抚了句:“下次给你寻甜草喝。”说着,吐出嘴里的草根,还好心的帮他拿出了嘴里的苦草。男子眼神亮而静,华艳已极,于背对月色,顷照出如玉光润的下巴,似玉温润,似玉雪白,清清冷冷的月色映出他的影子,斜照于琉素身上,在这一片纯澈的白中,这样洁净的眼神,竟比月色更为晶莹澄清。
直至夜里,她的脑海中总会时不时的浮漾出这雪白月色,这澈水眸子,这样干净的东西,是她这辈子都不曾拥有的。恍惚着,许是未阖的窗棂透进的月色叫她不自觉想着。宋肖回来之时已是二更时分,琉素迷迷糊糊的’唔’了声,潜意识扎进他的怀中,旁侧人呼吸微重,琉素熨帖的极为舒服,他身上滚烫,像是火炭熊熊烧着,还散着迷靡甘酒之味,像是冬日里烹雪煮酒,远远便能闻着甘冽的清酒味,可烫的人不停发怵。琉素潜意识清醒过来,忽然觉得这样的烫,已经超乎常人身子的体温。
于月色进来,清冷中,她侧目看着宋肖微微发白的脸色,堪比月色更为精白,浑身一个激灵,腾地跪坐于**榻,手背覆上宋肖的额头,却被宋肖摩挲着握在了手中,他幽幽睁开眼,邪佞勾唇,还问她:“怎么了?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琉素气结:“你是不是得了风寒?”宋肖似乎极累,半开半合着眸子,映着黑黑眸底,力气却依旧不小,一把拉琉素入怀,轻柔的摸着她柔顺的秀发,“没事,快睡。”
琉素不理会他,挣脱开怀抱,抬了声调:“来人。”
在这个南帝到来的节骨眼上,本不能传出宋肖生病的消息,好再宴会散后,南帝等人已经回了驿馆。宋肖私人大夫是暮苒,琉素起身后,又谴人去摄政王府请了暮苒过来,好再连夜进宫做的比较隐秘,又实施宵禁,由纳兰青开启城门,后小心隐蔽的从小黄门内进来。南帝来的目的不纯,此刻是万不得出差错,所以只有玫贞宫点起了灯,其余人一概不知。
黄耀耀的纱灯来回摇曳,原是南清打来热水走路速度太快,袭来的一阵风。此时宋肖面色不好,唇上都微微起了皲裂,暮苒屏息斟酌下针,手速极快,眼花缭乱间也瞧不清到底是如何下针的。琉素面上淡然,实则心中焦急的厉害,不过半个时辰间,她却想到了许多事。
只因暮苒来之后,惟余一句:“旧疾复发”,她知晓宋肖身上有疾,却从未见他复发过,也从未想过素来说一不二的男人,有一天会在她面前发作旧疾,更没想到,这原来不是着了风寒。
看着情况一时是好不了,琉素咬咬唇,走去纳兰青身侧,问:“明早儿可能好起来?”纳兰青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她,只看向暮苒。暮苒紧紧皱眉,半晌才道:“够呛。”
琉素心口一紧,苦涩难耐。她从未想过,也从未料到,原来自己也有心急如焚的一天。原来在时光飞过间,宋肖早已在她心中扎根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