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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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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瑶芸回到屋里后,立刻让丫鬟去请大夫,她在床上坐下,看到身下已经有了血迹,更加惊慌失措起来,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大呼小叫地让人请大夫。

    婢女们不敢耽搁,很快就把大夫带了进来。

    “大夫,您快给我们姨娘看看,姨娘腹痛难忍,还见了红,可是腹中胎儿出了什么差错?”

    瑶芸狠狠瞪了她一眼,“乌鸦嘴!掌嘴!”

    婢女连忙闭嘴,给了自己一巴掌,老老实实退到一旁。

    “别急,让老夫看看。”大夫看了一眼床上的血迹,又看了看瑶芸的面色,目露疑惑,把手搭到了瑶芸的手腕上。

    瑶芸紧张地看着他,“如何?”

    大夫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收回手。

    他弓着身子道:“夫人多虑了,您只是来了月事,若是腹部疼痛,老夫给您开两副药调理一下就好了。”

    瑶芸想也不想就骂道:“你这庸医!孕期怎么可能会来月事!”

    大夫摸着白花花的胡子,疑惑不解,“夫人并未有孕啊。”

    瑶芸顿时如遭雷劈,变了脸色。

    婢女急道:“大夫,您再好好看看,姨娘月事推迟了近一个月,怎么可能没有身孕?”

    “月事推迟有很多原因,并不一定就是有孕。”大夫又把手放了回去,仔细诊脉,半炷香后得出结论,“夫人应该是忧思过重,才会导致月事推迟,可以喝药调理,日后要注意舒缓心情。”

    瑶芸放在腹部的手一下子收紧,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她那段时间为了婚事发愁,每天都忧思难眠,既不甘心又心怀怨对,当然算得上是忧思过重。

    她养了这么多日的胎,原来腹中竟然没有孩子!

    ……不行!

    这个孩子现在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绝不能失去!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冯二夫人非得后悔让她进门!以后还不一定要怎么折腾她呢!

    大夫背上药箱,抬脚要往外走。

    瑶芸一下子站了起来,将他拦住,从柜子里翻找出一个小匣子塞到他手里,脸上堆起笑脸,“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只要你不说出去,这些就都是你的。”

    大夫将匣子打开,里面齐齐码着一排银子,大夫眼前一亮,立刻点头答应下来,“老夫明白,夫人放心。”

    瑶芸松了一口气,大夫笑眯眯地躬着身离去,婢女出去相送。

    屋子里只剩下瑶芸一人,她大吼一声,把桌上的东西都摔到地上,眼神阴狠的粗喘着。

    她只要想到落得今日的境地,都是因为萧从恕和舜音,便怒不可遏。

    她不好过,他们便都别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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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墨醉白回到府中,屋子里面没有人,书房里却亮着烛光。

    他推开书房的门,看到舜音坐在桌前写字。

    “在写什么?”

    舜音头也不抬地写完最后一捺,“抄经书。”

    墨醉白走过去,低头看她的字,“怎么突然想起抄经书?”

    她的字娟秀中带着潇洒,如行云流水,比一般闺阁女子的字更锋利一些。

    “这两天有些心浮气躁,想静静心。”舜音答,看着写好的字,不满意地皱起眉心。

    虽然找回了弟弟很开心,但想起郑恒庸,她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墨醉白知道这几天家里的事多少会影响她的心情,低声问:“抄经书有用?”

    舜音搁下笔,长长吐出一口气,“没用。”

    她抄了半天经文,依旧难以静下心来。

    墨醉白勾唇笑了一下,“既然没用,就别浪费时间了,厨房煮了甜汤,过来陪我喝点。”

    墨醉白抬脚先离开了书房,离开前,一言不发地在桌上放下一个锦盒。

    舜音疑惑地将锦盒打开,锦盒里放着一支芙蓉钗,玉质通透粉嫩,做工精美,舜音一眼就认出来,这支芙蓉钗必定是城东那家珠宝铺老板亲自做的!

    舜音握着芙蓉钗,情不自禁笑了笑,心中升起一道异样的感觉。

    他……在哄她开心吗?

    两人挪到屋内,烛火明明,桌上放着甜汤,空气里氤氲着一股淡淡的甜味。

    舜音把芙蓉钗放到桌子上,浅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墨醉白往她面前放了一碗甜汤,将银色汤匙递给她。

    舜音轻轻搅动碗中的甜水,“珠宝铺的老板不是已经不肯再亲自做首饰了么,你是如何说动他的?”

    珠宝铺的生意很好,老板和老板娘都不缺钱,曾经有不少人奉上财帛,老板都不肯再亲自动手,她忍不住好奇,墨醉白是如何得来的这支芙蓉钗。

    墨醉白喝了一口甜汤,淡声道:“你说过他身体不好,所以我答应他,只要他给我做这支芙蓉钗,就派太医过去给他诊治。”

    舜音明白过来,这跟投其所好是一个道理,老板既然是因为身体有恙才不肯再制作首饰,那么墨醉白给他的就正是他所需要的。

    舜音打量着这支芙蓉钗,越看越喜欢,“老板的手艺又精进不少,尤其是这支芙蓉钗的样式,别具一格,跟老板以往做的款式很是不同。”

    “……我画的。”

    舜音愣了一下,“嗯?”

    墨醉白抬眸看了她一眼,“我画好的图样,派人送去给老板,做出的这支芙蓉钗。”

    舜音惊讶地眨了下眼睛,“怎么想起画芙蓉花?”

    墨醉白想起成婚那夜她戴着芙蓉嫣然一笑的模样,微微垂了垂眸,“随便画的。”

    舜音低头喝了两口甜汤,觉得心里也跟着甜丝丝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画得挺好。”

    墨醉白抬眸看她,“心情好点了?”

    舜音点点头。

    她不缺金银首饰,但是能收到一份这样用心的礼物很难得。

    “半个月后,陛下会启程去景云宫避暑,到时大臣和后宫嫔妃们都会一同前往,你如果愿意,我带你去散散心。”

    舜音眼睛一亮,她从小在边关长大,本就是无拘无束的性子,每日身处宅院之中,早就觉得烦闷了。

    她想了想说:“到时候正好可以把阿弟正式介绍给大家认识。”

    因为粮草的事,长孙雄耽搁了回边关的时间,官粮虽然找了回来,但草料要重新筹集,庆陵帝已经派人去处理此事,这样耽搁下来,长孙雄最近应该是走不了了,当时候可能也要跟着庆陵帝去景云宫避暑。

    墨醉白道:“今天城中传言纷纷,有人说长孙家凭空多出了一个孙子,还有人说岳父在外面有了私生子,所以才会惹恼外公,把他派去了边远苦寒之地,不过大家都以为是假的,议论的声音并不多,大家谈论最多的还是你的丰功伟绩。”

    舜音不解,“我有什么丰功伟绩?”

    墨醉白笑了一下,“百姓听说粮食失踪后是你亲自去了现场,立刻联想到你之前两次预言成真的事,现在全都对你深信不疑,逐渐传成是你卜算到官粮在哪,所以才能这么快找到官粮。”

    舜音简直哭笑不得,摇头轻叹,“再这么下去,我真的能摆摊挣钱了。”

    她顿了顿,正色道:“找人澄清一下吧。”

    坊间传言就是这样,如果不加以制止,那些流言就会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你不想把师羲和的风头压下去么?”

    “想要推到一个‘神’,不是要再造一个神出来,而是要让大家明白,这些事是靠自己的智慧、双手和能力就可以完成的事。”

    墨醉白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勾唇浅笑,“嗯。”

    舜音手指轻轻从芙蓉钗上抚过,拿在烛火下细细的看,“师羲和那里可有什么反应?”

    “他现在被关禁闭,不敢在这个时候公然违抗陛下的命令,躲在府里没有出来过。”墨醉白笑了一下,“不过府外就热闹了,你和师羲和那日的赌约已经传开了,经此一役,师羲和的威信一落千丈,这几日有不少人退出了太行教,民间质疑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舜音微喜,“如果能有更多的人醒悟过来,从而退出太行教,就可以在无形中剿灭师羲和的势力。”

    墨醉白微微颔首,“我亦希望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平息朝廷内患,不过师羲和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铲除的。”

    舜音挺乐观,“至少我们现在有进展,看到了一丝希望。”

    墨醉白浅笑点头。

    夜色静谧,两人坐在灯下喝着甜汤,气氛祥和。

    舜音不知不觉将一碗甜汤都喝了下去,心情舒畅不少,她搁下汤碗,走到柜子里把圣旨拿了出来,“陛下今日赏赐我了。”

    “听说了。”墨醉白伸手捏了捏眉心,想起此事就哭笑不得,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皇爷爷还有这样喜欢看热闹的一面。

    舜音扬起笑脸,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双手端着放到他面前,“陛下看到你胳膊上的牙印了?”

    “嗯。”墨醉白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今日为何如此殷勤?”

    “你是我的夫君,我对你好是应该的。”舜音脸上堆着甜滋滋的笑容,双眸明亮的望着墨醉白,“夫君忙了一天,可是累了?用不用妾身给你揉揉肩?”

    “不用。”墨醉白摇头拒绝,觉得她如此反常必定是事有蹊跷。

    舜音看向墨醉白露在外面的手臂,手臂肌肉绷着,能看到凸起的青筋,她眼睛发亮,夸奖道:“夫君,你这手臂真是又白又结实,好看极了。”

    墨醉白看着另一只手臂上还没消的牙印,心生警惕,“你想做什么?”

    舜音在他身边坐下,笑靥盈盈动人,语调婉转,“今日陛下赏赐的那些东西,我都已经送进库房里了,那些绫罗绸缎都是极好的,我让人给咱们做两身衣裳,金子也不少,不过……我看咱们库房里还有一点地方,我很想把它填满。”

    “如何填满?”墨醉白警惕问。

    舜音对着墨醉白如花似玉的笑了笑,轻轻眨了下眼睛,“你说如果我再咬你一口,陛下还会赏我吗?”

    墨醉白立即起身,把手臂挡住,“……”大可不必!

    翌日一早,墨醉白趁着舜音还没起床,赶紧让人搬了两箱金子进去,把那块空缺的地方填满了。

    这还不够,他还亲自去了一趟库房,确定整间库房再放不下任何东西之后,才安心去上朝。

    西棠院里,瑶芸得知自己没有身孕之后,本就气得不轻,清晨一早丫鬟又来禀报,说隔壁院子里不但得了庆陵帝的赏赐,今天早上还搬了两箱金子进去,说是墨醉白送给舜音的。

    瑶芸又妒又恨,两眼一翻,竟然直接气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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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舜音起床后,得知库房里又多了两箱金子,不由喜上眉梢,决定暂时放过墨醉白的胳膊。

    她在铜镜前坐下,冰兰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发,冰兰手巧,总喜欢变着花样的给她梳发髻。

    冰兰看着镜子里的舜音,将她乌黑顺滑的长发绾成了好看的飞仙髻,缀饰镂金丝绦,又给舜音戴上了珐琅耳珰。

    冰兰看着镜子里的舜音,不由笑了笑,小姐长得花容月貌,她最喜欢为小姐梳妆了,只是可惜小姐以前不愿意打扮,她最近才得了机会,终于可以尽情的给小姐梳妆。

    舜音从锦盒里拿出芙蓉钗,对着镜子比划了两下,笑了笑,没有佩戴,只是小心翼翼把芙蓉钗放回锦盒里。

    “小姐,这么漂亮的发钗,您怎么不戴?”冰兰疑惑。

    舜音弯唇,“我要让送的那个人,亲自给我戴。”

    冰兰迟钝的反应过来,小姐是想等姑爷给她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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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醉白下朝,在宫门口看到自家的马车,掀开车帘,舜音和琉铮坐在里面。

    舜音正在与琉铮说话,眉眼弯弯,眼中带着未散的笑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外公让我们回府吃饭,顺便把琉铮的行李一起搬过去。”

    墨醉白上了马车,“下次直接派人通知我,省得你们还得在门口等。”

    “没事。”舜音不以为意,含笑看向琉铮,“有阿弟陪着我,一点儿也不闷。”

    墨醉白看了他们一眼,薄唇轻轻抿了抿。

    马车咕噜噜的往前走。

    舜音满心满眼都是刚找回来的阿弟,越看越亲切,越看越欣喜,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分给墨醉白,她一会儿问琉铮渴不渴,一会儿问琉铮热不热,琉铮硬着头皮回答了几句,只觉得墨醉白那里的气压越来越低,冻得他全身冰凉,不由往后靠了靠。

    舜音亲手剥了一个石榴,将红色的果肉装在白瓷小碟里,递给琉铮,“铮儿,你以前既然是专门培养给皇长孙的暗卫,那么你以前见过皇长孙吗?”

    琉铮飞快看了墨醉白一眼,紧张的动了动,谨慎回答,“……见过几面。”

    他虽然很想跟姐姐说实话,但这毕竟关联到皇室的秘密,事关重大,庆陵帝曾经下过命令,不许在任何人面前透露墨醉白的真实身份,一旦泄密,可能反而会牵连到姐姐,所以他无法说出真相。

    墨醉白之前全程一言不发,听到这里,倏然转头看向舜音,“我发现你对皇长孙似乎很感兴趣?”

    他记得上次在树林中,舜音也询问过皇长孙的事,当时神态极为关切。

    舜音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垂下眼眸,不动声色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墨醉白故意问:“你以前见过他?”

    “……见过吧。”舜音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轻轻抿着干涩的唇,“那样的天之骄子,总会远远望上一眼的。”

    “私下呢?”墨醉白追问。

    舜音手指扣紧,嘴唇泛白,“不记得了。”

    墨醉白面色一沉,半天都没有说话。

    这个小没良心的,他们以前明明见过,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她却不记得了?

    舜音自然是记得的。

    她抬眸看向马车外的街景,脑海中浮现她第一次见到皇长孙的情形,微微怅然。

    她在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跟着长孙雄去了边关,在边关的都城住了多年,后来,长孙雄眼见她已经亭亭玉立,再过几年便要议亲了,知道不能再把她养在边关,便派人送她回京。

    回京途中,遇到饥民,当时连日干旱,附近土地受灾严重,庄稼颗粒无收,到处都是流窜的百姓,流民将她的行车队伍团团围住,堵的水泄不通,将士们举着刀剑,却无法对普通百姓下手,两方只能僵持不下。

    舜音当时涉世未深,掀开轿帘看了一眼。

    流民一个个面黄肌瘦,见到她纷纷跪地哀求。

    “小姐,求您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一口饭吃吧!”

    “贵人,您是菩萨心肠,请救救我们!您赏我们一些干粮或粮钱吧!”

    “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你如果不把粮食和银钱留下,我就跟你们拼了!反正我也活不成了,大不了拉着你这贵人做垫背。”

    ……

    有哀求的、有恐吓的、还有威逼利诱的。

    舜音当时年纪虽然不大,但在边关也见过不少穷凶极恶之徒,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如果现在把粮食和银钱分了,不但会引起纷争,真正需要帮助的老人和小孩还抢不到粮食和银钱。

    她当即表明身份,不容这些人放肆。

    如果她只是普通富家女,被逼到极处的凶恶之徒自然没有畏惧,可她是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儿,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即使他们勉强填饱肚子,大将军手下的兵也不会饶过他们,他们只剩死路一条,流民们纷纷老实下来,不敢再口出狂言。

    稳住场面之后,舜音命官兵去把银钱全都兑换成粮食,让众人排队领取,老人和小孩优先,众人感激涕零。

    她注意到有生病的老人,下轿亲自扶着老人坐到一旁,请了一位大夫过来,给流民里生病的人诊治。

    众人正忙得不可开交,远处传来马蹄声。

    舜音站直身体,遥遥望去,只见一名十几岁的俊朗少年带兵前来,他骑在高马之上,由远及近,渐渐露出一张如画的容貌,英姿飒爽。

    微风拂面,舜音不由自主看直了眼。

    彼时豆蔻,一见倾心。

    舜音站在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里,格格不入,极为显眼。

    少年勒住僵绳,停在了众人面前,轻扫了她一眼,对众人扬声道:“我乃皇长孙,奉圣上命令前来,亲自监督赈灾,今日寅时三刻,官府开仓放粮,大家都可以到府衙门口领粮食!”

    周围响起百姓们的欢呼声,有人痛哭流涕,有人雀跃大笑,还有人跪地哭嚎,场面混乱。

    舜音站在人群当中,仰头望着少年在阳光下精致的面庞,胸口像跑进了一只小鹿,在里面四处乱窜着。

    接下来要走水路,因为灾情原因,没有船家开船,舜音不得不在此地多停留了几日。

    她没有闲着,平时在医馆里帮忙照顾病患,偶尔去帮忙施粥。

    她经常能看到少年骑马在街上匆匆而过,朗朗公子,衣袂飘飞,为百姓们津津乐道。

    她逐渐知道了少年的身份——皇长孙萧晏琅,年仅十六岁,从小天赋过人,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得知此地灾情严重后,自请亲自过来平乱。

    待当地情况稳定下来,已经是半个月后。

    终于有船家开船,舜音准备起程,这时,萧晏琅也要回京了,她恋恋不舍之际,他竟然派兵过来邀请她同行,灾祸期间,乱民很多,他得知舜音的身份,愿意带她一同回京。

    舜音来到船上,想要当面道谢,萧晏琅却只派人告诉她不必客气,并未见她。

    两人同乘一条船,全程却并未见面。

    她既失落,又憧憬。

    夜里,待烛火点燃,舜音到案板上散步,偶尔能透过轩窗上的倒影看到萧晏琅,有时他坐在案前写字,有时他靠在窗边看书,如此,舜音便常常在夜里散步。

    白日,舜音在船上待着无聊,偶尔会去船头看远处的山景。

    有一次雨后,她在天边看到一道彩虹,忍不住雀跃欢呼,跟着丫鬟们一起叽叽喳喳的说话,待回头望时,看到萧晏琅站在窗边,跟她们一起望向那道彩虹,眉目清朗,眼中倒映着最耀眼的色彩。

    舜音不敢多看,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她心脏怦怦跳着,待鼓起勇气再回头望时,窗边已经不见了萧晏琅的身影。

    他们真正见面时,船已经抵达京城,萧晏琅站在岸边,舜音走过去躬身拜别,萧晏琅回手作揖。

    舜音上了软轿,萧晏琅骑马直奔东宫。

    回府后,舜音听从郑恒庸和曲氏的话,谨守规矩,用心学礼仪,变得刻板重礼,其实不只是因为她听信他们所言,还因为她想学好规矩,待有一日皇上要给萧晏琅选娘子的时候,她可以参加选秀,哪怕不能做他的娘子,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做到最好,希望他能好好看她一眼。

    这是她藏在心里的小秘密,不曾有人知晓,只是往事随风,如今想来已经很遥远了。

    墨醉白靠在窗边,脑海里同样浮现起初见时的画面,舜音当时只有十二、三岁,穿着一身鹅黄的留仙裙,面容白皙,脸颊粉嫩,整个人小小的。

    后来,他忙碌的间隙中总能看到她的身影,她像一只小蝴蝶一样穿梭在百姓间,一会儿给老人送药,一会儿陪小孩踢毽子,他骑马匆匆而过,每当瞥见她,都像瞥见了一抹靓丽的风景,那里处处死气沉沉,唯有她鲜活、充满朝气。

    回到京城后,再见已经是在宫里举办的宴席上,他们不曾说过话,她只是站在人群中向他行礼。

    她逐渐变得沉闷、小心、古板,跟初见时判若两人,墨醉白偶尔想起那道鲜活的身影,会生出恍然隔世之感。

    有一次,皇后娘娘在后宫举办赏花宴。

    他当时受了风寒没有过去,一个人待在书斋里写字,无意中抬头望去,看到桃花树后躲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怯生生地朝他这里张望,见他望过去,小姑娘飞快躲回了树后,脸颊红红,裙裾翩迁,桃花尽落到她的身上,这副样子倒是还有几分他初见她时的活泼模样。

    他浅浅一笑,复又低下头写字。

    后来皇爷爷要给他选妃,拿来许多画像,让他挑选,他一张张望去,只觉得无趣且烦躁,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个鲜活的小姑娘,丢下一句“如果非要选一个,就选长孙家的舜娘”。

    可惜好景不长,接下来祸事频发,他的叔伯和父亲相继过世,皇爷爷再也顾不上给他选妃,他的婚事就这样搁置了。

    后来,他换了身份,成了如今的九千岁。

    时移世易,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娶了她。

    墨醉白抬头看向舜音,眸中不自觉带着一点温暖的柔光。

    马车停下,三人在长孙府门前下了车。

    长孙雄笑眯眯的等在门口,看到他们说个不停,眼中的笑意就没褪下过。

    琉铮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就安排在舜音闺房的旁边的院子里,长孙雄亲自带他们过去。

    进了屋里,琉铮忙着归置行李,舜音左右看了看,见屋子里一切妥当,没有需要操心的地方,看起来挺舒适的,就没有继续待下去。

    她戳了下墨醉白的后腰,带着他来到隔壁院子。

    回到昔日的闺房,舜音生出一股亲切之感,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笑盈盈地望向墨醉白。

    “这是不是你第一次进女子的闺房?”

    墨醉白摇了摇头。

    舜音眉毛一拧,“你还进过谁的闺房?”

    墨醉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小檀生病的时候,进过她的房间。”

    “哦。”舜音唇角微微一翘,捋了下鬓边的碎发,拿起墙上挂的香囊慢慢把玩。

    墨醉白四处看了看,舜音的闺房以雅致为主,墙上挂着清雅的山水画,桌上摆着青花瓷瓶,花梨木的博古架上摆着很多精致好玩的小物件,次间和里屋用一排珠帘隔开,珠帘五颜六色,晶莹漂亮,在阳光下微微闪着光芒,屋子细节处能看出很多女儿家的心思,如帷幔上绑着编织的绳扣、桌上铺着好看的刺绣桌布,都是精巧好看的。

    墨醉白走到桌前,抬手摸了一下摆在那里的古筝,古筝上刻着一个‘舜’字,“你会弹?”

    舜音点头,“不过我不喜欢弹,我更喜欢跑马和射箭。”

    墨醉白捻了下指尖上沾到的灰尘,“看出来了。”

    舜音瞪他一眼。

    墨醉白弯唇,“陛下说三日后就启程去景云宫,那里有草场,很适合跑马射箭。”

    舜音扔掉手里的香囊,开心的跳了起来,“我可以去玩了?”

    墨醉白故意瞥她一眼,慢悠悠道:“那要看我带不带你去了。”

    舜音眼睛转了转,笑盈盈地走过去,晃了晃他的袖子,“九千岁大人,您就带我去吧。”

    墨醉白忍笑,轻挑眉梢,“不是让九千岁给你端茶递水的时候了?”

    “下次我给您端茶倒水。”舜音扯着他的手,把他按坐到桌边,嘘寒问暖起来,“您渴不渴?饿不饿?快过来让我给您揉揉肩。”

    舜音给墨醉白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站到他背后给他捏肩,粉拳一下下砸在墨醉白的肩头。

    墨醉白端起茶盏,掀了掀盖,低头抿了一口茶,“我怎么觉得你这套动作格外熟练?”

    舜音嘻嘻笑了一声,“以前外公不让我跑马的时候,我都是这样求他的。”

    “有用吗?”

    “有用,外公每次都会答应我。”舜音低头看他,“在你这有用么?”

    清甜的气息扑过来,墨醉白垂眸,低哑地道了一声:“……有用。”

    舜音笑着坐下来,眼见目的达成,立刻不给他捶肩了。

    墨醉白无奈的看她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喝茶。

    舜音担心他无聊,在博古架上翻找一番,找到一个九连环,随手递给他,“这是我小时候兵营里的时候,一位副将送我的,我一直没解开,你试一试。”

    墨醉白接过九连环,拿在手里解着玩。

    舜音去书架旁整理她以前喜欢看的书,萧晏琅刚过世那会儿,她为了平复心绪,特别喜欢看书,因此屋子里到现在还有不少书,她现在看着这些翻过的书,还能感觉到当时的难过,不过历经两世,她已经看淡生死,不再那么难过了。

    曾经喜欢过那样一位少年,对她而言是很美好的一件事,这就足够了。

    墨醉白的目光随着舜音而移动,他看到她时而眉心轻蹙、时而嘴角含着淡笑、时而露出历尽千帆的释然神色,感觉十分有趣。

    舜音将书籍整理好,回眸望去,墨醉白咔嚓一声解开了九连环的第一环,她惊讶的睁大眼睛,便见墨醉白如有神助一样,极为顺手的一环又一环地把剩下的九连环一一解开,最后将整个九连环全都解开了。

    他抬头看向她,轻轻摊了摊手,“是这样玩吗?”

    舜音错愕,看着桌上拆下来的九个环,一阵沉默无言,“……”难道九连环是这么简单的游戏吗?

    她安静片刻,又找了几个鲁班锁给墨醉白玩,结果墨醉白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全都给解开了。

    舜音盯着桌上散落的那些榫形木块,默默咽了下口水。

    幸好琉铮及时来喊他们去用午饭,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还能找什么给墨醉白继续消磨时间。

    用过午饭,琉铮提出想去无暇寺给长孙若儿上一炷香,顺便去看望以前寺庙里的师兄弟,长孙雄欣然应允。

    饭后一行人启程,去的路上,舜音忍不住感叹,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无暇寺她也去过无数次,没想到琉铮就近在咫尺,也许他们都曾和琉铮擦肩而过。

    幸好,现在琉铮已经回到他们身边了。

    来到寺中,舜音和琉铮依次给长孙若儿上了一炷香,舜音完成一桩心愿,看着长孙若儿的牌位轻轻笑了笑,她娘若在天有灵,现在一定会很开心吧。

    长孙雄和琉铮感触颇多,都忍不流下泪来,舜音猜他们一定有很多话想说,拉着墨醉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天空蔚蓝澄澈,阳光明媚,无暇寺里香客并不多,环境清幽,扫地僧正在门前清扫,舜音和墨醉白绕着寺庙来到了后山,那里种着大片的樱桃树。

    盛夏来临,无暇寺后的樱桃树都结了果实,一颗颗红色的小樱桃娇艳欲滴的挂在枝头。

    舜音和墨醉白走在树林间,闻着周围的樱桃香,感觉心旷神怡,脚步不自觉轻松不少。

    舜音摘了一颗小樱桃,用绣帕擦了擦,这种小樱桃几乎没有多少果肉,小小一颗,汁水却极多。

    她把小樱桃放到口中,酸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红色的汁水沾到她的唇上,她轻轻眯了眯眼,酸的眼前蒙起了一层水雾,强忍着才没有惊呼出声。

    墨醉白目光从她嫣红的唇上掠过,“好吃么?”

    舜音表情僵硬,用力将小樱桃咽下去,朝他点了点头,又摘了一颗小樱桃,用帕子擦了擦,递给墨醉白,“都熟透了,特别甜,你尝尝。”

    墨醉白不疑有他,接过小小的樱桃,扔进嘴里嚼了一下,他面色僵住,眉心猛地拧了起来。

    舜音一直在偷偷盯着他看,见他如此,再也忍不住,弯腰大笑出声,笑声如雀,欢腾而清脆。

    墨醉白看着她在红樱绿叶间的笑靥,将小樱桃咽了下去,莫名觉得小樱桃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吃。

    舜音笑够了,踮着脚尖继续摘小樱桃。

    “又摘给谁?”墨醉白一个没忍住,差点问成‘又想骗谁’,这么酸涩的小樱桃,如果不用骗的,恐怕真的没人肯吃。

    舜音把圆滚滚的小樱桃放到帕子上,“听说瑶芸孕期反应大,最近一直食难下咽,我给她带点樱桃回去开胃。”

    “……”墨醉白半晌憋出一句,“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

    舜音摆摆手,“主要是我人美心善。”

    墨醉白:“……”

    舜音人美心善地摘了满满一捧小樱桃,将绣帕四个角扎起来,让冰兰小心翼翼地带到马车上。

    从后山回来,舜音脸上带笑,沿路蹦蹦跳跳的,看到无暇寺的庭院里摆着一个大大的青铜钟,青铜钟周围的青石砖已经被踩得包浆,稍微有些滑,可见有不少人转过青铜钟。

    她抬头看了看,对墨醉白招了招手,“听说转动这个能带来好运,我们一起转。”

    墨醉白找了个树荫底下站着,眼睫淡淡垂下来,“你自己转。”

    舜音试了一下,她自己根本转不动。

    她眼眸动了动,抬头看向树荫下的墨醉白,委屈巴巴道:“大家都说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你我现在既然是夫妻,想必好运也是共享的,你总不忍心让我一个人转,却跟我共享好运吧?”

    墨醉白对她的逻辑十分无奈,不过听到‘夫妻一体’四个字,还是心念一动。

    片刻后,他木着脸转动青铜钟,面无表情的围着青铜钟往前走。

    舜音轻轻松松地跟在他后面,手扶着转盘,根本不用使力气。

    “你不是不信这个世上有‘神’么?”墨醉白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

    “人总要有点盼望,太行教整日教人为非作歹,我当然不信,但引人向善的,信了也没什么不好。”

    墨醉白依旧被舜音乱七八糟的理论说服了,陪着舜音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舜音满意了,两人才停下来。

    “如果这世上当真有神,你想向神明许下什么愿望?”墨醉白仰头看着青铜中上的纹路,侧着头问。

    舜音跟他一起微微仰着头,微风拂过,鬓发间的步摇轻轻晃动,她轻声说:“我希望神明赐予每个人自力更生的能力。”

    如此,众人遇事便可不求神而求己。

    墨醉白嘴角上扬,无声的‘嗯’了一声。

    傍晚,他们在庙中用了斋饭,糙米配几盘青菜,还有一碗豆腐汤。

    琉铮笑着告诉他们哪道斋菜好吃,还教他们用豆腐汤拌饭。

    舜音听他说着小时候在无暇寺生活的事,有点心酸,又有点庆幸,浅浅笑了笑,低头吃了满满一碗豆腐汤拌饭。

    长孙雄看了他们,满眼都是欣慰的笑容。

    离开前,他们给无暇寺捐了一笔香油钱,感谢大家当年收留琉铮。

    大家在庙前分开,琉铮跟着长孙雄回了将军府,舜音和墨醉白回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