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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舜音拥着衾被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有些疼的额头,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醉酒的感觉并不好受。
天光已经大亮,墨醉白站在屏风后穿衣,听到声响,从屏风后走出来。
舜音发丝凌乱,白皙的面庞被衾被遮住一半,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
墨醉白声音清润,面色看不出喜怒,“我让萌兰煮了醒酒汤,你等会喝一点,会好受很多。”
舜音眨了眨眼睛,用力回想昨晚的事,“我喝醉了……有耍酒疯吗?”
墨醉白扯开嘴角,倏然冷哼一声,不紧不慢的解开衣带,露出胸膛。
舜音盯着他左侧的胸口,眼睛微微直了直,那里有一片深深的红印,看起来像是人脸压的。
她莫名心虚,“怎么回事?”
墨醉白想起昨晚慌乱的情形,头也跟着疼了起来,眼神幽幽落在舜音的身上,含着浓浓的怨气。
昨夜,他给舜音擦完脚后,将她的脚放回衾被中,正想离开,舜音突然用力蹬了一下腿,直接踹在他的胸口上,他全然没有准备,竟然直接被她踹倒在地。
他呆愣当场,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被一名女子踹倒地上,不免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舜音闭眼睡着,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他黑着一张脸,自己从地上站起来,弯腰细听,只听舜音念念有词的,“驾!驾……”
墨醉白明白过来,敢情她是在梦里蹬着脚踏上马呢。
他沉着一张脸,戳了一下舜音的额头,去隔壁泡澡,结果舜音还不消停。
他看舜音睡得挺香,本来以为她酒意已经过去了,结果他洗到一半,舜音突然一脚踹开房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门扉大大的敞开,他坐在木桶中,木桶正对着大门,冷风吹进来,他震惊地望着夜色中的庭院,差点被全院子的人围观洗澡,幸好冰兰跟在舜音后面,赶紧小跑过来把门关上了。
舜音闯进来后,非吵着闹着要沐浴,墨醉白赶紧在腰间为了一条沐巾,遮住了下身的光景,舜音直接就要往他的木桶里钻,墨醉白连忙按住她想要脱衣服的手,倒是哄了半天她都不肯离开。
她杵在那里,墨醉白无法从木桶里起身,水渐渐凉了,留也不是,起也不是,最后没有办法,他只得让人在中间拉了一扇屏风,在隔壁给舜音安置了一个新木桶,让她在旁边沐浴。
墨醉白被隔在屋子的角落里,只能等她泡澡完毕再起来,舜音一点也没闲着,一会儿指挥冰兰给她撒花瓣,一会儿指挥萌兰给她燃香熏,足足泡了一个时辰。
墨醉白怀疑自己再泡下去,皮肤都要泡皱了。
子时,舜音终于被哄了回去,墨醉白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从已经冰凉的水中离开了。
他整理完毕回到屋内,舜音老老实实的仰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看起来极为乖巧。
墨醉白猜她这次应该睡熟了,疲惫的脱掉鞋,坐到床边,因为今日舜音躺在外面,他只能睡里面。
他想越过舜音爬到里面,刚来到舜音脚下,还不等他往里爬,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舜音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上,还踹在熟悉的位置上,他闷哼一声,这次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没有摔下床去。
半晌,他历尽千辛终于躺到了床榻上,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正要闭上眼睛睡觉,舜音突然钻到他怀中,把脑袋枕在他的胸口上,正好躺在他酸疼的地方。
舜音似乎对他左边的胸口情有独钟,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抱着他的腰憨甜的睡了过去,一晚上都没有换姿势。
墨醉白早上醒来,整个胸口都是麻的。
墨醉白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向眼睛睁得大大的舜音,指了指胸口那片红,“你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舜音盯着他胸口看了片刻,部分关于左胸的记忆涌入脑海,她不自在的挪了挪视线,心虚地不敢去看墨醉白的眼睛,“也没有很熟悉……就一点点熟悉……”
墨醉白差点被她气笑了,他拢上衣襟,走过去敲了一下她的头,“赶紧起来喝醒酒汤,等会陛下要带大家去围猎,我们也得过去。”
舜音揉揉额头,赶紧起来了。
她不敢耽搁,一口把醒酒汤喝了下去,然后跑去洗漱,她捧着水,忽然想起她昨夜沐浴时墨醉白就在隔壁,中间只隔了薄薄的一层屏风,耳尖不由偷偷红了起来。
墨醉白坐在旁边的桌前看她,明知她可能回忆起了什么,还故意问:“怎么洗个脸,耳朵还红了?”
“……水太热了。”舜音声音低低的,继续洗脸。
墨醉白笑了一下,侧耳听了听,不紧不慢道:“这水声听起来有些熟悉,怎么那么像昨夜我娘子沐浴时的声音。”
舜音洗脸的动作一顿,身体僵了僵。
她抬起头,控诉地看向墨醉白。
墨醉白还在逗她,“我可不是故意听的,我是逼不得已听的。”
舜音不想让他再说下去,眼波流转,指尖偷偷蘸水,飞快朝墨醉白弹了过去。
水珠像雨一般落在身上,墨醉白眨眨眼,没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皇长孙从小缺少嬉戏娱乐,没有人敢跟他开玩笑,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往他脸上弹水珠。
舜音得逞的翘起嘴角,趁着他没反应过来,双手一起蘸水往他身上甩,水珠冰冰凉凉的,落在身上很快沾湿了衣衫。
墨醉白回过神来,一边闪躲着,一边走过去攥住舜音的手腕,按住不放。
舜音鬓发微湿,沾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姣好的脸庞也湿着,一双眸子像水洗过一般黝黑明亮,唇边笑意未散,粉嫩的脸颊如出水芙蓉,她含笑望着墨醉白,神色带着两分调皮的挑衅。
墨醉白直直看着,忽然抬手擦掉舜音脸颊上的水珠,手指触碰在娇嫩的肌肤上,两人同时一怔。
一滴水珠从顺着舜音颊边滚落下来,滑进她的襟口,滚落进衣衫里,带着微凉的寒意。
舜音瞳孔微缩,反应过来,不自觉后退一步,撞翻了木架上的水盆,水盆摔在地上,传来噗通一声响。
冰兰和萌兰听到声音,连忙推门走进来,看到他们两个的姿势,脚步不由都滞了滞。
萌兰看着舜音微红的脸庞,还有墨醉白抓着舜音手腕的手,眼睛逐渐睁大。
九千岁莫非在欺负她家小姐?
冰兰却产生了跟昨夜同样的感觉,总觉得她们好像不该进来。
墨醉白匆忙松开手,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舜音背过身去,抚了下鬓发,默不作声的用巾帕擦干脸上的水,去妆奁前坐下,她拿出口脂小罐,点涂在嘴唇上,心不在焉的轻轻抿了抿。
萌兰去收拾水盆,冰兰走过来帮舜音梳妆。
她看到舜音嘴上的口脂,愣了一下,“小姐,您不是不喜欢涂口脂么,今日怎么有兴致涂的这么红?”
舜音恍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着口脂小罐,还已经涂完了。
她看见镜子中的自己,难以置信地眨了下眼睛,她的脸颊为何这般红?这唇更是红艳艳的,仿佛她刚才喝的不是醒酒汤,而是又喝醉了酒。
墨醉白轻飘飘瞥了一眼,舜音嘴唇红润,显得肌肤极白嫩,口脂勾勒出漂亮的唇线,嘴唇上微微泛着一层润泽的光,好像在等人采撷。
舜音余光注意到墨醉白的目光,脊背僵了一下,不自觉坐直,放下口脂小罐,低声回答冰兰:“想涂便涂了。”
她嘴里虽然这样说,却还是拿起手里的绣帕,偷偷放到唇边轻轻抿去厚厚的口脂,只留下薄薄的一层,淡淡的红正好衬她。
冰兰动作利落的给她挽好发髻,看着她的娇靥,笑问:“小姐今日可还要让九千岁给您画个花钿?”
舜音抿唇瞥了墨醉白一眼,墨醉白也在看她,目光相触,舜音飞快收回了目光。
“不用了,我今日不想画花钿。”舜音声音闷闷的,提着裙摆站起来,抬脚往外走,“屋子里有些热,我先出去待会。”
舜音离开后,冰兰和萌兰也跟着退了下去,屋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墨醉白一个人。
墨醉白走到妆奁前,看着桌上被丢下的绣帕,鬼使神差将绣帕拿了起来,绣帕上绣着一对红红的樱桃,带着淡淡的玉簪香,边缘的位置印着一枚唇印,唇形姣好,红红的一抹。
舜音在屋外站了许久,直到该去围场了,她才回到屋中,她坐回妆奁前,对着镜子戴上圆形的耳珰,低头时发现桌子上的绣帕不见了。
她左右看了看都没有看到绣帕,以为是冰兰或萌兰拿去洗了,没有当回事,打开匣子,重新拿了一条绣帕放进侧面的小兜里。
巳时,舜音和墨醉白一同前往围场,两人往景云宫外走,等出了宫门再乘轿辇。
路过后花园,树上的木芙蓉开的正艳,枝叶是绿的,花瓣粉的粉、白的白,灿烂的盛开在枝头上。
据说木芙蓉一日三变,又名“三醉芙蓉”,清晨雪白,晚间大红,花色极为漂亮。
舜音看着枝头娇艳的花瓣,忍不住赞了一声,“好美。”
一阵风吹过,花朵摇摇晃晃,枝叶沙沙作响,舜音的裙摆也跟着轻轻扬起,她仰头望着树上的木芙蓉,眼中全是柔和的光亮。
墨醉白没看木芙蓉,目光只定定落在她的身上。
舜音欣赏了一会儿木芙蓉,低头的时候注意到木芙蓉旁边的丁香花开了。
她欣喜的走近,“前两日路过这里,丁香还未开,没想到这么快已经全开了。”
丁香静静的盛放着,香气扑鼻,她忍不住凑过去嗅了嗅,“真好闻。”
墨醉白跟她一起低头看着丁香,“你如果喜欢这些花,等我们回去后也在院子里种满花,你喜欢什么我们便种什么。”
舜音眼睛亮晶晶的回眸看他,“那我要种荷花、丁香、木芙蓉,还有牡丹。”
墨醉白含笑点了下头,“好。”
舜音随手摘了两朵丁香花,栓到耳珰上,花瓣沁着香气,她身上也沾了香。
她开心的摸了摸白白的花瓣,在墨醉白身前转了一圈,盈盈动人的笑着,“好看吗?”
小小的白色丁香在她圆润的耳垂上晃来晃去,偶尔擦过柔软的脸颊,带着清新的香气,她转圈的时候,香气弥漫开,绵长悠远。
墨醉白一颗心不自觉变得柔软,声音低了低,像怕打扰她一般,轻声说:“好看。”
离开的时候,墨醉白落后一步,摘了一朵木芙蓉放进怀中。
他追上前去,舜音走在他身侧,丁香耳珰晃来晃去,他沿路都能闻到淡淡的香气,唇边不自觉一直带着笑。
围猎在林子里举行,大家都聚集到林子前的围场当中,今日天气凉爽,林子旁更是清风不断,吹在身上很舒服。
舜音耳垂上的丁香随着风摇摇晃晃,香气不断溢出来,一路上都有人看过来。
青青草地上,年轻的公子们骑着马排成一排,马匹上背着弓箭,已经蓄势待发,就连那群纨绔们今日也精神奕奕,个个神采飞扬。
远远望去赏心悦目。
此番盛景,贵女们虽然不下场比赛,却也忍不住跟着雀跃,围猎是每年避暑之行的重头戏,大家最期待的就是这一天。
舜音踮脚张望了一下骑在马上的琉铮,琉铮对她招了招手,笑容明亮,看起来并不怯场,她笑了笑,放下心来。
墨醉白跟舜音说了一声,走过去跟琉铮说话,那里都是男子,舜音不方便过去,便朝女子那里走了过去。
微风和煦,草场上一片热闹,不远处的幼童们聚集在一起放着风筝,风筝在天上飘飘扬扬,欢笑声一阵阵传过来。
花明疏在坐位上对舜音摆了摆手,舜音走过去,坐到花明疏旁边。
花明疏嗑着瓜子,她以前常跟来避暑,对这幅场景已经见怪不怪,嫌弃道:“你瞅瞅这一个个乐的,不就是狩猎么,又不是没见过,至于这么兴奋么。”
舜音在她旁边笑,“你不也乐么,我看你这嘴角就没下去过。”
花明疏扭头,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干嘛戳穿我。”
舜音笑着躲开,抬头看到萧绿嫣走了进来,沿路不时有人跟她说话,看样子是在道贺她,她依旧是那副高傲的样子,眉宇间似乎有些烦躁,无论谁跟她道贺,她都是简单的点点头,抬脚就走。
花明疏也注意到了萧绿嫣,她嘴里嗑着瓜子,看着萧绿嫣方向,嘴下不停,“你听说了么?易琨生已经跟萧家提亲了,他派人送信到北漠,北漠已经同意了。”
舜音错愕,“这才几天,怎么这么快?”
“来回都是快马加鞭,两方应该都挺急的。”花明疏压低声音,“听说北漠王爷病重,要用萧绿嫣的婚事冲喜,北漠王爷在信中说了,等萧绿嫣和易琨生回京后,即刻成婚。”
舜音愣了愣,“北漠王爷身子不好的事已经传出来了?”
“听说是瞒不住了,这两天正遍寻名医呢,恐怕是病了有一段日子了,如今情况突然严重,实在是危急,才瞒不下去了。”
舜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到桌上有蜜饯,抓起一个放进口中,轻轻嚼着,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花明疏睨了她一眼,“我差点被你带跑偏了,这是重点吗?重点是萧绿嫣竟然肯吃这个闷亏嫁给易琨生,那天谁没看出来,萧绿嫣明明可以等女护卫来救,易琨生却偏偏抢在前面救她,说不是故意的谁信。”
舜音莞尔,“你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傻的,易琨生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他就是在耍手段、用心机,想要走捷径娶萧绿嫣,咱们后宅里这些女人,平时什么没见过,有几个能看不明白的?”花明疏忿忿不平,“我最讨厌易琨生这种阴险狡诈,一步一个心思的男人,最可恨的是他竟然费尽心机算计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其心歹毒,他只想完成自己的目的,根本不在乎女子的名声。”
舜音上辈子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才会为萧绿嫣鸣不平,毕竟同样身为女人,她可以理解这种情况下萧绿嫣的无可奈何和易琨生的可恨。
舜音把蜜饯咽下去,轻轻舔了一下唇,“虽然你这样想,但萧绿嫣也许不是这样想的。”
“她跟我所思所想是不一样,我是不能理解萧绿嫣为什么会答应这桩婚事,如果是我,易琨生敢厚着脸皮来提亲,我一定要臭骂他一顿,直接把他踹出去。”花明疏轻轻耸了一下肩,“不过这些事跟我们没关系,我就不闲吃萝卜淡操心了,反正是她萧绿嫣自己选的路,她自己不后悔就行。”
舜音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绿嫣既然上辈子觉得那么委屈,这辈子就如她所愿吧,至于这桩婚事究竟是苦是甜,就让萧绿嫣一个人尝吧。
沈秋璇坐在她们斜对面,见她们相谈甚欢,恼怒的咬着下唇,眼底燃烧着怒火,她看了一眼远处骑在马上的琉铮,脸色变得更沉,虽然已经过去几天,但她还没有忘记琉铮给予她的羞辱,因此记恨上了舜音。
她觉得定然是舜音在琉铮面前说了她的坏话,所以才导致琉铮讨厌她,不然琉铮不会那般不假辞色。
庆陵帝姗姗来迟,大家一同向他行礼。
他走上台阶,在龙椅上坐下,他身上没有穿骑装,只穿着平时的龙袍。
他看着台下的众人,笑容慈和道:“朕昨夜没睡好,今日就不下场参与狩猎了,大家尽情玩乐,不必拘泥于规矩,今日只看谁猎到的猎物多,朕在这里等着你们归来,到时候重重有赏!”
众人立刻跪下谢恩。
舜音微微抬头望向庆陵帝,庆陵帝眼底有两团青黑,看起来精神不振,比前段时间又苍老了不少,他眼眸深深的凹进去,头发白的更多了,处处都透着一股无力的老态。
舜音猜想他可能是体力不支,才选择不下场狩猎的,毕竟朝中局势不稳,他若是稍有不慎,朝中就要乱了,这个时候他不能发生一点差错。
舜音皱了皱眉,不自觉看向墨醉白,墨醉白立在庆陵帝身侧,隔着面具,明明情绪难辨,可舜音就是看出来了,墨醉白现是有些难过的。
舜音心里也跟着不好受起来,她默默的想,庆陵帝待墨醉白那样好,墨醉白心里应该也是把庆陵帝当做亲人看待的。
如果她没记错,庆陵帝是在北漠王爷过世后身体越来越差的,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接下来庆陵帝身体会越来越差,直到卧床不起。
她不由有些难过。
参加狩猎的公子们已经各就各位,他们站在阳光下,腰背挺直,英姿勃发。
庆陵帝看着他们,目光欣慰又有些怅然,他是真的老了,年轻时潇洒骑马的场景好像就在昨日,可转眼他已经到了迟暮之年,现在连上马都需要人扶了。
不过他虽然老了,但他的孙子正当壮年,还能再支撑大邺江山数十年,他看向墨醉白,目光里满是欣慰和自豪,他知道他孙子的能力在他之上,只要他能把江山完完整整的交给他,他一定能守住大邺的基业。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能让江山落入他人手里。
铜锣敲响,男子们骑着马奔腾而去,地上弥漫起一阵尘烟,骄阳下的身影们英姿飒爽。
大家激动的看着这一幕,直到他们争相涌入林子中,大家才收回视线。
舜音一直盯着琉铮,见他骑术并不逊色于旁人,甚至有几分外公的风姿,不由弯唇笑了笑。
花明疏跟她一起看了看,“你弟弟确实不错,比那些在京城里娇养大的贵公子强。”
舜音故意问:“跟墨子风相比如何?”
花明疏自嘲的笑了一下,“当然是比墨子风好,可我的恩人只有一个,我想嫁的人也只有一个……我已经决定了,回去就同意与墨子风的婚事。”
舜音眉心轻轻蹙起,仔细回忆上辈子关于花明疏和墨子风的事,他们这么快就成婚了么?
上辈子她跟花明疏不熟,所以关于他们的记忆不多。
她只隐隐约约记得,花明疏的确嫁给了墨子风,但是他们成婚不久后就和离了,花明疏嫁人的时候有多坚决,和离的时候就有多坚定。
后来,舜音再得知花明疏的事,花明疏已经去了道观清修,她那样一个活得鲜活自由的人,最后竟然选择青灯古佛一辈子,舜音当时被关在皇宫里,听闻这个消息还忍不住唏嘘了许久。
舜音想起这些过往,不忍心见花明疏落得那般下场。
“你就确定墨子风是你想嫁的人吗?不深入接触一下,你如何能断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舜音想了想,低声道:“你想不想在出嫁之前见见他?”
花明疏眼睛一转,攥紧手里的帕子,声音含着一点紧张,“可以吗?会不会不合规矩,传出去不好听……”
她虽然性子洒脱,但毕竟是世家大族中的女子,该守的规矩还是不能忘,如果私下会面的消息传出去,会给家族蒙羞,她不能那样做。
“谁说你是来见墨子风的?我也住在墨府,你可以来看我。”舜音暗示的看着她,意有所指道:“墨府里的荷花开的也很不错,等回京后,我邀请你来府中赏花,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赏脸前来。”
只要她挑着墨子风在府里的时候邀请花明疏过来,不用她掺和,冯二夫人就会想办法促成他们见面。
提前见上一面,总比见都不见就成婚的好,舜音不希望花明疏再走上辈子的路。
花明疏纠结片刻,沉重的点了点头,目露感激。
其实她心里一直觉得茫然,这些年她把嫁给恩人当做她的目标,时间久了,她自己都有些记不清她这样做是出于感恩,还是出于喜欢,她想去证实一下。
萧绿嫣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她看着那些奔向围场的年轻公子们,眼中露出向往之色。
她略略沉吟,转头看了一眼舜音,突然站起来,出列道:“陛下,臣女也想参与狩猎,不过臣女一个女子跟那些男人一起多有不便,不如让墨夫人来陪臣女,如何?”
舜音颇为无奈,这北漠的水土是不是专门养跟她过不去的人?萧从恕和萧绿嫣这兄妹两个,简直是轮流来找她麻烦,一刻也不肯让她清闲。
庆陵帝看向舜音,舜音站起身,对着庆陵帝的方向福了福,不卑不亢道:“陛下,臣妇来时并未做狩猎的准备,不方便上场,就不陪萧姑娘了。”
她昨日已经玩的尽兴,并不想跟萧绿嫣比来比去,更不想平白让人把她和萧绿嫣放在一块比较,与其跟萧绿嫣斗气浪费时间,还不如让墨醉白带着她驰骋草场来得有趣。
萧绿嫣不等庆陵帝答应,就立刻反驳,“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是没有马,还是没有箭?你如果都没有,我可以给你准备。”
舜音沉眸看着她,不想与她多费唇舌,直接道:“萧姑娘,你我不熟,我们此次来景云宫是第一次见面,私下连半句话都不曾说过,这里的女子这么多,你选谁都可以,何必非要强人所难来选我?”
“我偏偏就要选你,我不但让要你陪我,我还要你跟我比试,我今日非跟你分个高下不可。”萧绿嫣语气霸道。
舜音觉得荒唐可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屡次三番非要跟我比?”
“我喜欢。”萧绿嫣有恃无恐的抬着下巴,哼笑一声:“我是北漠王爷的女儿,我们北漠人生来就擅长骑马,大家都说京城的女子娇弱,我这些日子见了,觉得传言不假,确实如此,不止是女子,就连男子都不如我们北漠的男子强壮。”
舜音面色沉了沉,神色郑重了几分。
她清楚的知道北漠有反叛之心,如果萧绿嫣此番话传扬出去,人人都以为大邺男子不如北漠男子强壮,那么一定会令北漠的将士们士气大增,而大邺的百姓则会对本朝的将士失去信心。
萧从恕默默看着她们你来我往,没有开口阻止,他这几日被那些辣食折磨的苦不堪言,连下场参加围猎的体力都没有,实在没有精力管萧绿嫣,就算能管,他也不想管。
自从得知舜音心中另有他人后,他对舜音就一直又爱又恨,心中倍受煎熬,他一会儿爱到想把她抢回去,一会儿恨到想让她后悔爱错了人。
现在他并不想看到舜音,因为每每看到,他都会痛苦难当,特别是看到她与墨醉白日渐亲密的模样,更是恨的牙根痒痒。
他是质子,应该隐忍,可是萧绿嫣不一样,她是个小姑娘,可以任性妄为,只要不犯大错,庆陵帝就无法治罪于她,由她来挑衅大邺的权威正合适不过,所以于公于私,他都不会阻止,只想等着看舜音会怎么做。
萧从恕心里不自觉有些期待,这些天他已经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长孙舜音,这一次,他会不会又看到舜音不同的一面?
萧绿嫣看着舜音,故意扬了扬声音,“我听闻你是大将军的外孙女,本来以为你有几分血性,所以才想让你来陪我,没想到你跟这些娇养大的女子们一样,也是一个没有勇气的孬种,连上场都不敢,想来是我高看你了。”
贵女们闻言都脸色气的涨红,深深的拧起了眉心,萧绿嫣这话说的高傲,分明是半点也没有将她们看在眼里,她就差直说她们都是孬种了!
舜音抿了抿唇,她知道萧绿嫣跟上次一样,是在故意提起她外公,想要激她下场,她不应该上钩,可萧绿嫣这话说的实在难听,不但抬高了北漠,还把她们这些贵女贬低到了尘埃里。
大家面色不虞,就连庆陵帝远远听到她的话,脸色都有些难看。
墨醉白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眉心渐渐蹙紧。
这是女子之间的事,他不方便插手,否则大家会觉得舜音只是依靠于他的浮萍,而忽略了舜音本身的优秀。
如果舜音需要,他会毫不犹豫的站到她身后,可是舜音得自己解决这件事,她得让他们知道,她不是他们口中那个‘行走的女诫’,而是比他们知道的都要强大。
花明疏是个脾气火爆的,立刻上前一步,瞪着萧绿嫣,“我跟你比!”
其他会骑术的贵女们也纷纷站了出来,声音带着恼怒道:“我们也愿意跟你比!你们北漠不过是荒蛮之地,如何能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大家立刻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群情激动。
舜音心里叹息一声,她上辈子看过萧绿嫣骑马,萧绿嫣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确实骑术了得,这些贵女们恐怕都赢不了她,而且箭羽无眼,贵女们要么没有学过射箭,要么只学了皮毛,到了林子里会很危险。
而且此事事关国事,如果贵女们今天输了,后果不堪设想。
萧绿嫣得意一笑,目光穿过众人,直直看向舜音,“她们都敢,难道你这个大将军的外孙女不敢吗?”
舜音无奈抬眸,“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让你跟我比试,规则跟旁人一样,谁猎到的猎物最多谁就赢,你这次若是能赢了我,我就心服口服,以后再不找你的麻烦。”
那日输给舜音后,她一直都不服气,现在她因为这桩不得不同意的婚事,心里正不痛快,想出口恶气,骑马射猎是她最擅长的,她不信舜音能赢得了她!
舜音沉默半晌,看着贵女们殷切的目光,只能点头。
她望向墨醉白,墨醉白明白她的意思,抬了抬手,让江非把雪芽和烈阳一起牵了过来。
萧绿嫣的马是一匹汗血宝马,四肢高壮,一看就脾气很差,不断的喷着气,看起来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烦躁感。
跟它相比,雪芽则温顺的多,老老实实的站在汗血宝马旁边,一直朝着舜音的方向。
花明疏和另外三名贵女的马都是稀有品种,各个模样精致,也都是温顺的。
狩猎的时候不用追求速度快,要的就是坐骑够稳,只有这样才能射的更准。
沈秋璇眼睛转了转,突然站了出来,走过来对着大家柔柔笑了笑,缓缓开口道:“既然要比赛,就要公平,这六匹马性情全都不一样,如此比赛实在不算公平。”
萧绿嫣抬了抬下巴,“那你说该怎么办?”
沈秋璇谦和地笑了笑,命令她的贴身丫鬟拿来一个竹筒,竹筒里放着竹签,她把竹签给众人看了看,“这里有六根竹签,不如在这六根竹签后写上六匹马的名字,抽签来决定谁骑哪匹马,如此一来,便十分公平了。”
“麻烦。”萧绿嫣烦躁的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反对。
其他人也都没有意见,请示过庆陵帝后,大家便开始抽签。
墨醉白微微拧眉,想要去看那竹筒,沈秋璇却正巧背过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大家依次抽出一根竹签,拿在手里。
花明疏抽中了‘雪芽’,其他贵女们也纷纷抽中了别人的马,只有一个人抽中的是自己的马。
舜音翻开竹签背面,喃喃念出上面的名字,“血雁。”
萧绿嫣眼睛唰的一亮,顿时笑了出来,她击了一下掌道:“是我的马,血雁是汗血宝马,你能骑上一回也是有福了。”
花明疏察觉到她态度有异,敏锐问:“你笑什么?”
萧绿嫣摸了摸自己的‘血雁’,声音透着一股幸灾乐祸,“这匹马性子野,我当初足足驯了三个月它才让我上马,从此以后,它从来不让别人骑,就连我们那儿最壮的汉子想要骑它,它都不驯服,直接把那人摔到了地上。”
众人听得心惊胆颤,脸色白了白。
沈秋璇听到她的话,嘴角微微抿出一抹笑容,她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嘴角翘了起来,看向舜音的目光满是怨毒。
花明疏看了舜音一眼,急道:“萧绿嫣,你这样的马怎么能拉出来比赛,分明就是作弊!”
“话可不能这么说!”萧绿嫣立刻反唇相讥,“刚才是你们要公平的,现在已经抽完签,你们不能反悔!”
花明疏还想再说,舜音把竹签扔回竹筒里,打断她们的争执,“无妨。”
萧绿嫣上上下下的看舜音,“好大的口气!咱们先说好,你等会如果受伤,可别找我负责,你现在如果弃权,老老实实的服输还来得及。”
舜音抬眸看她,“我们大邺没有不上场就认输的道理。”
“行!”萧绿嫣用鼻孔出气,直接扔下狠话,“你等会儿可别后悔!”
沈秋璇趁机把竹筒收了起来,嘴角扬着得意的笑,回到座位上坐下。
墨醉白看了她一眼,微微拧眉,却仍然没看清她手里的竹筒是什么样子。
六名贵女依次走到马前,她们身上的衣衫颜色不一,却是各个水灵,姝色清丽,这样站在一起是一道好看的风景线,大家纷纷望了过去。
萧绿嫣率先翻身上马,她骑在马背上,得意洋洋的对舜音抬了抬下巴。
其他贵女们也纷纷骑到了马上。
萧绿嫣看着舜音,慢悠悠说着风凉话,“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等会儿后悔可就晚了。”
舜音抬手摸了摸血雁的马鬓,血雁烦躁的脑袋不断扭着,高高撂起前蹄,像要挣脱束缚一样,长长的嘶鸣一声,口中不断喷出热气,差点踢到舜音身上。
大家都惊了一下,没想到这马的性子比她们想象的还要烈,只是摸了一下反应就如此之大,如果人骑上去,它非得把人摔下去不可!
花明疏脸色难看,一阵害怕,劝道:“舜娘,要不算了,你还是认输吧,没什么大不了的,由我们来赢她。”
舜音抿唇,轻轻摇了摇头。
她下意识回头望向墨醉白,见墨醉白正担忧的看着她,似乎要走过来,她心里莫名一松。
她看了一眼血雁,唇角忽地往上翘了翘,毫不犹豫的翻身上了马。
她萧绿嫣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她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