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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寒以为这就够了,没想到袁先生又开始掰指头算起来:
“还有梁国公府的嫡出四小姐,从前与孝元皇后交好,如今与这白氏女,更是十分投契,甚至比之当年与孝元皇后,还要好上几分。梁国公府,对这位四小姐,可是十分宠爱的,这一条也不错。”
“再加上北山寺的圆慧和尚,寻常人想见一面,没个几个月就别想了,可她回回去,回回能见着,可见她身负大机缘……”
“再说这白氏女本身也力大无穷,人好了之后更是聪明伶俐,气度也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这样的一个人,连皇帝都生出些念想,若是世子能娶回来,岂不是快哉?况且,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有她们的好处,就有她们的坏处,各家盘根错节,利益牵扯太多,未必能与王爷一心一意共进退……”
付寒听着袁先生唠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听这意思,这何止是快哉啊,这简直就是不娶回来要遭天谴啊!
那白氏女,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末了,袁先生还十分明白事理地安慰付寒:
“至于那些动心思的人,你回去也能给个准话儿,放心就是,正室之位,自然是这位白氏女的,可将来若是成事,世子身边,不会不添人的,还用害怕没有他们女儿的位置吗?如今这情势,让他们都不要想太多,一切以王爷的大事为重!”
“袁先生放心,王爷的大事,就是我付寒的大事,我自然会尽心竭力,其他人……我也会多行规劝。”
袁先生点头,到底还是不忍心,伸出手,也不顾付寒会不会生气,强硬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冰心,我知道你身负血海深仇,这些年忍辱负重也是委屈了你,可是,你也不必时时刻刻煎熬着,把自己煎熬太过,你的家人,在九泉之下,又怎么能放心?”
付寒的身体僵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地松懈下来。
“多谢袁先生挂心,在没有亲眼看到那个人死之前,我这个苟活下来的人,是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付寒向袁先生诚心诚意地施礼告别,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炎夏如流火,可那一年的冬天,永生永世都在他的心里,绝不会过去。
那一年的冬天,幼弟姚泽嘉从宫中回来,就跌落湖水中,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冻硬了,全家人如珠如宝一般宠爱着的幼弟,就这么没了。
可这,只不过一切灾祸的开始。
以莫须有的罪名,宁国公府爵位被褫夺,高高在上的一家人跌落凡尘,成了被人践踏的庶民,远离京城,去到西北荒凉之地,但是皇帝还不罢休——终究没等过了那个年,他的祖母宁国公老夫人,他的父亲宁国公,他的继母宁国公夫人,他的两个继弟与两个继妹,相继遭遇意外离世,赫赫扬扬几代人的宁国公府,不过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一如先帝时期的乔家。
可他姚家绝不会像乔家那般彻底被人遗忘,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报了姚家上下的血海深仇!
付寒前脚走,萧绍棠后脚就来了。
“袁先生,付掌柜来做什么?”
“没什么,来问问那封信的事情罢了。”
“可我刚才看着他脸色不大好。”
萧绍棠在那家书肆里见过付寒一次,和蔼可亲,笑容可掬,一个和气生财的老好人,可今日,怎么像是从里到外都要冻住了一般?
不等袁先生说话,萧绍棠就想起来那叠人名单里一笔带过的各人来历,不禁十分感慨:“可是想起了伤心事……要说他这些年,忍辱负重,隐姓埋名,也是辛苦……”
袁先生悠悠地叹了口气:“是啊,原本好好的贵胄公子,生生成了满心仇恨的人,如何能不苦?不过于这动荡的世间来说,他虽不幸,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当年被人追杀,若不是秦王殿下听说之后命人出手相救,姚家也就彻底绝了后了,只是他这人,内里性情变得过于极端,并不是好事。”
“他这是复仇心切,一天不能报仇,一天不能安枕。”
萧绍棠自己也身负母亲大仇,自然十分理解付寒的心情。
袁先生摆摆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是只为报仇,把自己都搭进去,那究竟有什么用处?前几年他来京城的时候,王爷并不放心,唯恐京城人多眼杂,他会被人认出,好在他经历这么多年风霜磋磨,容貌大改,和当年不大像了,口音也成了西北那边的口音,再说宁国公府旧事,轻易没人敢提,才算是安安稳稳待了下来。”
如今的付寒,哪里还能看出当年纵马得意踏京城的宁国公世子的影子呢?
“世子需知,咱们要做大事,一定要沉得住气,切忌急躁冒进。”
说着,袁先生眼中又透出一丝十足慨叹的笑意:“说来,也是如今的皇帝实在是昏了头,不然,咱们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劲呢。这已经算是走了捷径了,若是还急,那上天都该看不下去了。”
萧绍棠就点点头不再说话。
虽然是在说付寒之事,袁先生这也是顺带在跟他说话。
不过说起皇帝的昏招,萧绍棠最为不满的就是将他禁足。
“一个皇帝,对付臣下的手段居然是禁足,我也算是叹为观止!”
“世子莫急,趁着这些日子安安静静习武念书,也未尝不是好事,让咱们叹为观止的事情以后想来不会少。”
袁先生出门站在院子里,望着那越来越高京城人人可见的招魂台。
“皇帝下令,中秋之前招魂台必要建成,若是不成,建造招魂台的人,杀无赦……他这话也真是,夏桀商纣再世啊……”
晋王府,晋王围着正在带着人忙着收拾东西的张德禄,一圈又一圈地打转。
“禄公公,你倒是说说看,成欢姐那里到底怎么样了,皇兄会不会把她留在宫里啊?”
张德禄被晋王绕得眼晕,只能放了手里忙碌的事情,亲自端杯凉茶给晋王:
“殿下,您喝口茶,一边消消停停坐着吧,若是有消息,您迟早会知道的。”
“如今皇兄哪里还能让我知道!”
晋王急的上火。
从威北候府一回来,晋王就发现了不对。
平日晋王府是由陆同带着人守卫的,可今日,守了一队御林军。
他明日就要离京了,皇兄居然还是对他不放心!
晋王心里难过又焦躁。
张德禄无奈:“那您在府中着急,皇上就能让您知道了?您放心好了,白小姐一向把您放在心上,明日您离京,她肯定不会忘了的,到时您不就知道了?”
晋王把那杯茶接在手里,心中无能为力交汇成说不出的悲愤,几乎就要把杯子砸到地上,可是看一看张德禄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忧心忡忡,忽然想起来这是如今这个世上唯一能一直陪着他的人了,到底是忍住了,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张德禄知道晋王的脾气,能听进去这一句劝就算是很不错了,很是欣慰地舒了一口气,收了茶杯,随口念叨起来:
“您昨晚上熬了一夜了,今儿也没好生歇着,趁着这会儿凉气上来了,歇息会儿吧,等晚上,您再看看还有哪些要带走的,告诉老奴,老奴来给您收拾,咱们这次走得急,以后定然是不会再回来了,幸好这次进京你惯常用的东西都还留在了河东,也不必再带来带去麻烦。”
晋王在张德禄的唠叨声中转了身,扑通一声扑在了挂着华美纱帐的床上,脸埋在软枕里,再也没起来。
上次离京的时候,他也那样不舍,可那个时候,皇兄对他宠爱依旧,成欢姐和皇兄还是浓情蜜意,这一次……
罢了,想再多,终究也回不到从前了。
第二日一大早,晋王就起身,穿戴整齐,进宫去向皇帝辞行。
皇帝今日还是不上早朝,像是特意等着他一般。
晋王在昭阳殿外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说了辞行的话,才抬起头往昭阳殿内不动声色地瞟了几眼,从前的亲昵随意荡然无存。
皇帝像是知道他在看什么一般,脸上俱是冷色,言语间也冷厉起来:
“你此去河东,要安分守己,切莫再胡闹,以后也不许再与那白成欢厮混,以免被人利用都不知道!朕许你封地,给你亲王尊位,你也要对得起朕的这片心才是!凡事要与严长史相商过后再行,若是被朕知道你再听小人挑唆,胡作非为,别怪朕不念手足之情!”
“臣弟谨记皇兄教诲,不敢辜负皇兄厚望。”
晋王眼神暗了暗,再次跪地,垂眸认错。
他的亲王爵位,他的封地,都是父皇给的,严长史也不是他的长史,只是皇兄用来监视制衡他的长史而已,他什么都清楚,却也什么都不在乎了。
手足之情已经没有了,皇兄会不会念,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成欢姐,她不在昭阳殿了。
看来皇兄不仅没有留她在身边,反倒以为是她利用了自己,妄图攀附富贵。
如此的皇兄……这样的京城,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只是他若是就这么走了,未免也太无趣了。
“臣弟这一去,下次回京城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皇兄能否答应臣弟一件事?”
萧绍昀挑了挑眉梢,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谁说他的晋王弟弟单纯来着?
“说吧,你还想要什么?只要能做到的,朕都答应你。”
晋王伏地:
“臣弟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只是昨夜忽然梦见父皇,他说放心不下我们兄弟姐妹,让我临走前,一定去看看她们。还请皇兄允准臣弟,见见宁王兄与惠郡长姐,还有三妹妹四妹妹,再去安定皇姐坟前,上一炷香,臣弟就再无遗憾了,纵然今生不回京城,也没了这份牵挂。”
“你想见他们?”
萧绍昀一双萧家人特有的狭长眼眸微微眯起,眼中寒光乍现。
他的好弟弟还真是煞费苦心啊,连逝去的父皇都搬了出来,这是在说他无情无义,毫无手足之情?
“好,朕就答应你,给你半日的时辰!”
萧绍昀静默一瞬之后,还是答应了。
他倒要看看,跟那些废物见面,他的好弟弟又能改变什么!
就有人先是领着晋王去了春熙殿探望两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年少长公主。
春熙殿是先帝时两位公主的生母玢贵人和仪贵人所居之处,离先帝寝宫又远又偏僻,先帝在时,还看在两个公主的份儿上不时过去看看。
但到底是两位贵人并不得宠,是以先帝驾崩以后,两位贵人就被迁去了更为偏僻的太嫔居所,没多久也都相继过世,追随先帝而去了,只留下两个少不更事的公主,于懵懵懂懂中就成了长公主,连个正经封号都没有,小心翼翼地活在这最势力不过的后宫中,提心吊胆地长大。
还是她们生母留下的两个忠心嬷嬷,一路看护着她们,算是没有被人彻底踩在脚下,却也只是有名无实地活着。
“晋王殿下驾到!”
久久没有人上门,两位公主一听门外太监的唱喏声,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只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晋王也不等她们出门相迎,就大步走进了这间小小的宫所。
虽然名为春熙殿,但是光线并不好,院子长而狭窄,一天难得见到太阳,于这夏季倒是很凉爽。
两个身着宫装的小小少女,呆呆地看着从殿门口明亮的曦光中走进来的俊秀少年,睁大眼睛辨了又辨,才怔怔地开口:
“晋王兄……”
“三妹妹,四妹妹,是我。”
晋王看着两个妹妹身上有些发白的宫装,再看看这宫殿中晦暗陈旧的陈设,心中陡然酸楚疼痛起来。
从前他也在年节时见过这两位妹妹,却从来不曾知道,她们身处大齐最富贵的所在,身为大齐尊贵的长公主,却过着这样的日子。
“晋王兄,好久不见。”
大一些的少女怔了一时,就连忙行礼。
这是皇兄最宠爱的弟弟,与她们姐妹比起来,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这样尊贵的人,忽然来到她们这里,让人觉得像是一只骄傲华丽的孔雀忽然走进了鸡鸭的窝棚,这样的违和,让她心中生出无限的卑微与难过。
都是父皇的孩子,却……可惜父皇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