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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秉生也算是选举行家了,知道这里面的规则其实也不复杂:对手谁钱多,谁就危险。
因此他自然把小包工头齐云璐、“恢复古制”的书店老板给剔除了,就指着四个龙川商会的人问道:“刘大哥,这几个人都是你生拉硬拽来的吗?”
他想看看这几个人的意愿,大家都不懂选举干嘛的,也没有什么强烈的参选意愿,若是没别的不利,这龙川的四个议员也等于到手鸦片党了。
刘国建皱眉想了想,说:“造玻璃的王鱼家是为了朝上帝表忠心,被牧师劝动的,王鱼家还说要是借着选举普查、加税,就当是他的十一奉献了;做火柴的范林辉最不情愿的,我费死劲了。为了按照政策劝说参选,我甚至加入了龙川工商团契,天天就是劝说他们,范林辉之所以参选,是因为我手里实在差一个名额,我鼓动那些商人、厂主抽签。为了神、为了陛下、为了大宋、为了龙川县城,再选一个,结果把他抽出来的。这算是神的旨意,他也不好拂我的面子和教会的面子,否则他以后还怎么在龙川混!”
(注释:团契(英语:felloion;希腊语:koiνwν?a),即伙伴关系,源自《圣经》中的“相交”一词,意思为相互交往和建立关系,是指上帝与人之间的相交和基督徒之间相交的亲密关系。团契现在常用作基督教(新教)特定聚会的名称,其旨在增进基督徒和慕道友共同追求信仰的信心和相互分享、帮助的集体情谊。因而广义的团契也可指教会和其它形式的基督徒聚会。团契生活是基督徒最基本的和非常重要的教会生活,所以团契也被称为基督徒团契。
团契聚会是狭义的,也是最普遍的团契。教会除了星期天的主日崇拜聚会外,按群体性质又有分别的聚会,即可称为团契聚会。几乎每间教会都会有团契聚会。团契通常冠以组织、年龄、地域、语言、职业、圣经人物等带有群体性质的名字。如:某某教会团契、青年团契、上海团契、华语团契、护士团契、约书亚团契、夫妻团契等。团契聚会的主要内容有祷告、诗歌敬拜、查经、分享、聚餐等。
可以理解为教会下面——把人群分类的小组,每个教会下面都有很多团契,比如按职业分、按年龄分、按结婚与否分。)
“张其结呢?”方秉生看张其结十分扎眼,号称有龙川第一大的纺织厂,名下有纺织厂的人都往往巨富。
刘国建捏了个响指,说道:“老弟,张其结是本地除了你们洋药行会那批混蛋之外,他和李广西两人是为数不多主动参选的,还帮着我劝说别人。”
“为什么?”方秉生愣了,心道这年头除了那些食古不化的儒生,谁会主动参选。
刘国建没有回答,而是笑着挥了挥手,说道:“张其结的故事可长了,先说这个李广西吧。”
说着指着那个名字说道:“听说李广西想去惠州扩大生意。他已经在惠州买了两个织布厂的一些股份,他儿子也在惠州教会学校,所以就参选了。”
“选举和去惠州有什么关系?”方秉生不解的问道。
“你不是选举专家吗?不知道这个?”刘国建一样的吃惊,他对方秉生解释道:“这次龙川是第四个试点选举城市,虽然我们其实就是个县城规模,但这次选举的议员一样可以直达府议会,自动获得府议员资格身份,不必再选。李广西就想拿个府议员身份去惠州府名正言顺的定居。”
“自动获得府议员资格?东莞、佛山都是大城啊,自然差不多,这龙川可是比上面城市低一两级别呢,这小县城也如法炮制吗?”方秉生嘴巴都合不上了。
“报纸上早刊登了啊。你不会连皇报都不看吧?”刘国建一样吃惊。
方秉生暗暗咬牙,他已经操纵过三城选举了,就他对自己这个工作的判断:觉的十分无聊,简直是一群傻子在百姓面前脱衣表演。
完全没有意义,他甚至也不能确认这样玩出来的**议员们到底能不能组建议会,简直是一群小丑啊,这种小丑真能像钟家良所认为的那样给他带来巨大的财富和权力吗?
若是钟家良的预测为真,只能说真有神,因为靠如此**的议会确立国策的西洋各国竟然没有灭亡!
因此方秉生虽然是名正言顺的海宋第一选举专家,但他从来不看报纸上关于议员和选举的东西,他觉的这玩意是侮辱自己、翁建光、钟家良乃至于皇帝的所有人的智商,什么事经历过之后才知道实情。
所以方秉生还真不知道这次龙川选举居然还有这个大彩头,看来皇帝也焦头烂额了。
“李广西现在就可以去惠州,何必多此一举?那么这个姓张的怎么回事?”方秉生低了头掩盖了自己无知的尴尬,指着表格里张其结的名字问道。
“张其结是这个小县城里的大人物,挺有名的,”刘国建摆了摆手,说道:“这人虽然不是海游士,但是真正见多识广,是这个城里少有的西洋通。”
“怎么讲?”山鸡问道。
“他是从美国金山城回来的,咱们县第一座西洋楼就是这人起来的。”刘国建说道。
“城外那个八层高像塔一样的碉楼就是他的?绰号张淘金的那个知名家伙,就是他?”山鸡倒抽了一口凉气,家在龙川的他还是比较熟悉龙川的一些名人的。
张其结,绰号张淘金,年轻时家贫如洗,后来走投无路之下去了遥远的美洲。
平常广东福建人去美洲的时候,家里会娶一个姑娘,有时候见面、有时候不见面,有时候洞房第二天就走,这是为了延续香火。
因为这种媳妇往往是刚进门就开始守活寡,天天在门口望远方,希望夫君可以回来。绰号“望亲”。
张其结因为太穷,连门“望亲”都没有娶,孤身就去了美国。
在美国发现了金山,他也跟着一群华人去淘金,运气不好,除了一堆石头和毒蛇什么都没淘到。
后来他发现了一门赚钱的买卖:蜂拥到圣弗朗西斯科城淘金的大部分都是单身男人,西洋男人非常懒,根本不洗衣服,雇人洗衣服。
华人虽然也都是男人,但心灵手巧,乐意干这种美国人、爱尔兰人不屑于干的活。
张其结就开了家洗衣店,给淘金客洗衣服:一打衬衣,连洗加熨烫,收费半美元。
生意好得不得了,张其结从天不亮睁开眼开始、一直忙到天黑上蜡烛,一天十八个小时头都没有机会抬起来过。
因此他虽然没有淘到金子,但也发了大财。
到了后期,华人彼此眼红这种买卖,开洗衣店的华人越来越多,价格被互相压得越来越低。
一开始一打衬衣要价半美元,到了后来,一打衬衣仅仅开价五到十美分。
张其结看到这种情形,觉的即便累死,也赚不到钱了,就拿着自己的第一桶金,开了个餐馆,成为旧金山唐人街的第一波组成分子。
唐人街生意还算不错,在这里使用粤语和福建话就可以通行无阻,但是唐人街总有个很大的问题,让所有的华人都隐隐沉不下心来。
唐人街没有华人女性。
整条街看起来很热闹,店主们把辫子盘在头顶,穿着洋装招揽顾客,街上人流总是熙熙攘攘的黄色面孔,但没有华人女性。
国人讲究落叶归根,谁来美国,也没有指望这个需要坐两个月帆船才能到的遥远国度成为自己的家乡,所有的女眷都留在家乡,只靠自己一双手和血汗打拼富贵。
他们是战士,不是移民。
因此张其结看到报纸上关于自己家乡的新闻越来越多,新的统治者已经诞生、并且落地生根,各国报纸对他评价还不错,他终于起了回家的心。
把店铺卖了,把所有的美元、银条、金条打包在两个镶铜包银的西洋大皮箱里,经过长久的海上颠簸,在海京上岸,然后经过还非常落后但异常亲切的陆路、水路风景抵达自己的家乡龙川县城。
抵达县城后,并不急于回自己的祖屋,而是挑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自己穿好最上等的长袍马褂,戴着一顶西洋礼帽,提上文明棍,戴上墨镜,雇了两个挑夫挑着自己的西洋大皮箱,自己慢慢在后面跟着,前面雇人敲锣打鼓,放着鞭炮,不停的叫喊:“庆祝张老爷荣归故里。”
这样才慢慢的回到生养自己的破烂村庄,把这一行的喧嚣和炫富当成对自己十年血汗辛劳的回报。
没人会妒忌张其结这种人,大家都知道他们的银子真的是用命和血汗换回来的。
张其结相比乡亲们,就算是海宋这种天天嚎叫要“神魂西用”的国家臣民,也毕竟见过大世面,和洋人一起生活工作过十年,因此虽然龙川是又穷又破的小地方,他依然起碉楼、开西洋工厂,不几年就混到龙川商会的大人物行列里去了。
就算修建铁路,四里八乡全都炸了锅要造反的时候,他反而挺进龙川城,靠着刚刚选址还是一个大泥塘的火车站买了好大地皮,建了纺织厂,铁路修好的时候,他的厂子也刚刚建立起来,可以利用铁路购进材料、出售成品了,不要说生意赚钱如海,光那地皮升值也足有十倍,现在还在狂升,谁都知道火车站周围是绝好的风水宝地了,但你肯定买不到了,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总得来说,张先生,我特别佩服,有眼光!真的,去过西洋的人确实不一样!”刘国建介绍完张其结的履历,意犹未尽,连连咂嘴表示佩服。
“这家伙吃饱了撑的要竞选?还是议会真是好东西?就如这火车站周围地皮一样?我怎么看不出来?”山鸡跟着拍手为本地精英的远见卓识叫好,而旁边的方秉生则扶着眼镜陷入了沉思。
“方老弟,这个选举到底是什么意思?选出老百姓来,让他们查账官府?”刘国建看方秉生不吭声,问道。
“不会吧?只是说说吧。”方秉生想到自己经手过的那些歪瓜裂枣,不要说鸦片行会的人,就连他们的对手也都是一群烂人,根本算不上民间的精英,要说议员真能像钟家良说的那样制定国策,他第一个不信。
“那就是真的借机让富人露头,开始征收个人所得税咯?”刘国建又问道。
“这也是空穴来风吧,海京那群上层大人物里,还真没听说有这个意思。”方秉生答道。
“妈的!我倒是真希望赶紧征税!”刘国建有些失望的狠狠一拍把手。
“怎么?”方秉生不解的问道。
“财政没有钱啊!”刘国建激动起来:“现在虽然龙川以城建成为模范城市,但这就够了吗?你知道我有多少宏伟的计划?我要修海京那种大下水道,彻底杜绝龙川下雨就雨水塞街的事情;我要在城外修公路网、建设跨河大桥;一句话,京城有什么好东西,我这里也得有!”
说到这里,刘国建彷佛一个泄气的皮球没了气势,他摊开了双手说道:“没有钱修……税赋太轻了,只能朝农民征税,但是农民死活也压榨不出几个钱来,搞破产了,都来工厂做工了,工商税赋太轻,不能这么惯着他们。”
彷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刘国建一个激灵问道:“哎,我说,你们宋右铁电什么开始修建龙川到潮州府梅州的龙梅线啊,不是都规划了好多年了吗?龙川要成为铁路枢纽啊!”
“你以为我们有钱啊?”方秉生叹了口气道:“别说规划了,我们十年前早就把整个宋国都规划出铁路网来了,但是现在赣州到南昌都没有钱修了,谁给你修这龙梅线啊。”
“唉,国家太穷啊,这不好啊。”刘国建擦了擦激动的额头汗水,说道:“其实啊,我觉的清国厘金站收费很好,在路上和码头设置收费站,按过路货物价值抽水,我们宋国这么多公路和码头,要是开征这税,我们官府还不一夜暴富啊?!没看见湘军和淮军就靠着厘金养活吗?那可是一省之地就养活了一只满清主力军啊。虽然厘金是清国的发明,但咱也不能啥都学洋人啊,吃饭用筷子不还是很好的吗?所以,我看即便是清国的优良主意,我们也可以拿过来用嘛。”
说着刘国建还拍了拍方秉生的肩膀,说道:“你们也别害怕,我都替你们想好了:厘金,铁路一样收,就在票价里加上过路费不就可以了吗?哈哈!”
“嫌官府穷,给皇帝说去吧,我们只管花钱。”方秉生笑道。
刘国建无奈的叹了口气,点着名单上的几个名字说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钟家良对议会这么感兴趣,还把你这铁路公司大员派来了专门管这事。”
方秉生嘴角抽了抽,看表情简直如同在说鬼故事一样,他说道:“这个,我说实话,对议会也不是很了解,我专门问过钟家良先生,他举了些议会的例子,比如让大宋造船局私有什么的。”
“啥?大宋造船局私有?岂不是私人造火轮炮船了?”刘国建难以置信的张开了嘴巴。
“是分拆,建造**火轮的部分私有,”方秉生嘴角继续在抽,看起来他自己都觉的自己在说神话:“钟家良先生说既然当年军火可以私营,造船局老国营不好,若是有了议会,就可以提议殖产兴业,朝廷不要插手工商的事。”
“可能吗?议会能干这个?”刘国建哈哈大笑起来:“钟家良有钱烧的,吃鸦片吃傻了!”
“反正他就是这么说的,还说我们老大翁建光也可以私有铁路嘛。”方秉生撇了撇嘴,肚里道:要是老子是朝廷高官,老子当即要枪毙了钟家良。
“你们能私有铁路?这几千万银子铺出来的大工程?制造局那样的白送?”刘国建瞪大了眼睛。
方秉生摊开了手,叹了口气:“这大约是做梦吧,能让我们施工和管理就不错了。不过就算私有,我们也不同意。”
“为啥?”刘国建愣了。
“私有可以,起码要等到皇帝给钱修到南昌再私有啊!现在私有了,找谁掏腰包去?”
方秉生和刘国建同时大笑起来。
既然事情都谈好了,方秉生抄录一份候选人名单,双方握手道别。
方秉生还想请刘国建吃晚饭。
“知道哥哥你喜欢打麻将,今晚陪哥哥玩两手?”方秉生笑道。
刘国建闻言眉毛一挑:这找他打麻将,那肯定就是要送银子啊。
“好好好,好久没有切磋牌技了,哈哈。”刘国建大笑起来。
“晚上我们来衙门找您?”方秉生笑道:“不是以前都在这里放开桌子玩吗?”
“那是老黄历了,”刘国建笑了:“现在我们不在衙门玩了,都去隔壁茶楼包间。但是今天不行,太忙了,明天怎么样?”
“明天好啊,但是为啥不在衙门玩了?”方秉生愣了一下。
这时旁边的秘书插嘴道:“还不是龙川无耻小报捣乱,说我们天天在衙门打麻将,搞得上面派人来查,舅姥爷只好改在隔壁玩了。”
“打打麻将怎么了?放松娱乐嘛!小报太可恶了!知道是谁吗?告诉我名字,我找人打断他腿!”山鸡气哼哼的叫道。
刘国建尴尬的笑了笑,摆手道:“算了算了,小报不好惹,都是一群疯子流氓,平常无理也要搅三分。再说现在人太多了,我们十六个乡党天天开四桌玩也有点挤。隔壁好,敞亮。”
“尼玛!你竟然天天招呼十六个老乡在衙门里打麻将啊!不报你报谁?!”方秉生和山鸡都是肚里倒抽一口凉气。
在官府门口,刘国建和方秉生作别,还在客气:
“本来今天哥哥作为地主要请你吃饭的,”刘国建以一贯的热情双手握住方秉生的一只手,笑道:“但是中午十二点,我去南城门外执行我龙川城第一次西洋绞刑架行刑,各个报纸都通知了,从中午到晚上都很忙,实在是走不开了。欢迎你们也去参观!”
“什么?什么?我没听错吧?绞刑架也要西洋的?”山鸡彷佛不相信自己耳朵。
“那肯定的!咱是模范城市,一切都要西洋的!我专门派人学习了美国绞刑架,只要这么一拉机关,”刘国建作势扳住一拉:“犯人脚底踏板就开了,嗖的一声落了下去,绳套咔嚓一声扭断脖子。绳长有专门公式,咱教会小学数学老师翻译的,和犯人体重、脖子到支架的距离相关,保证既扭断脖骨又不会拉断脖子,一下就让他咽气。”
“这…这…这也太吹毛求疵了吧?”方秉生好久才说出一番话来。
“no!你怎么能这么讲呢?”刘国建摆出了一副大人做派,彷佛在给别人训话一般,背着手说道:“我们是基督徒国家,怎么能让犯人受苦呢?他死了还有审判,我们不需要在死刑上做花样,要保证犯人最快最体面的抵达阴间。这就是基督的爱!最重要的这是国际潮流!以前那些鬼头大刀啊、凌迟渔网小刀啊,太土了!太野蛮了!我们一定要抛弃腐朽落后的满清文化!和国际接轨!”
说到这里,刘国建得意的往上一抬眼,道:“我城引入美国绞刑架,全大宋重要报纸都报道了我这项西学司法革新,皇帝都批了“悦”,喜悦的悦啊!”
“我终于明白哥哥为啥这么官路亨通了,您确实太洋气了!”方秉生心悦诚服或者说是瞠目结舌的抱了抱拳。
“那为啥要正午十二点去呢?多热啊。”山鸡抬头看了看太阳不解的问。
刘国建一愣,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正午十二点阳气最重吗?不在这个点行刑,犯人鬼魂缠上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