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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上午十点。
王鱼家和张其结有些紧张的站在纺织厂二楼的办公室里,他们立在玻璃窗两边,也不说话,就是盯着下面的工厂大门。
工厂里运输车辆从大门里进进出出,显得工厂生意很不错的样子,但张其结脸上并无平日里那种看着自己孩子成长般的欣慰笑容,而是一脸的心事重重。
旁边的王鱼家看了看张其结冷冰冰的侧脸,他宽慰道:“老张啊,我觉的你是不是有点想得太多了?那方先生虽然一开始骗了我们一下,但他毕竟是京城铁路公司的大员,也算是体面人,不可能像你想的那么……那么……我觉的你多虑了,凡事交给耶稣,不要担忧。”
张其结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指了指工厂旁边的火车站西洋建筑,说道:“鱼家,你也不能低估方先生那人啊。三年前修建铁路的时候,他有多狠?什么绑架、放火、炸人家祖坟,那些手段也不是体面人能用出来的。现在我们不和他合作,就是得罪他,他肯定会对我们有动作,那种人怎么会善罢甘休?”
王鱼家纳闷的挠了挠自己头皮,疑惑的说道:“那人不也是基督徒吗?这圣灵没感动他?我们又没有怎么损害过他们的利益,仅仅是按规则来费厄泼赖(fairplay公平游戏),这也能得罪他?”
“人家谁给你费厄泼赖啊?他就想倚强凌弱、弱肉强食;再说基督徒多了去了,但还不是什么人都有嘛。”张其结摇了摇头。
说到这里,张其结一伸手指着外面的大路叫道:“看!广西回来了!”
只见李广西提着袍角从大门旁边人行道拐进纺织厂,一路跑进张其结两人的脚下大楼正门。
三分钟后,气喘吁吁的李广西冲进张其结的办公室,指着张其结想说话,但看来刚才从火车站跑到隔壁纺织厂这一段路就累死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公子少爷了,扶住膝盖、喘得说不出来话。
“喝口水!喝口水!”张其结和王鱼家赶紧一左一右把少爷李广西扶到沙发上,将茶杯塞到他手里。
李广西喝了一口水,顺了顺气,对张其结叫道:“老张!你又猜中了!”
张其结还没说话,王鱼家怔怔的叫道:“真的吗?龙川火车站要对你们下手?不给你发运货物?”
原来昨天张其结三人飞了方秉生鸽子,王鱼家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方秉生在他眼里就是个人类而已;李广西一直都顺风顺水的,也没吃过大亏,所以也没什么想法,就是满心琢磨着怎么多弄点票;但是张其结忧心忡忡,断言方秉生那家伙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今天一早他就把两人请到自己厂里来,和李广西商量,假意去火车站定车皮发送自己货物,看看龙川火车站的反应。
果然,张其结的会计灰溜溜的回来了,说龙川站自称车皮紧张,近期没法给龙川纺织厂车皮使用铁路运输。
李广西大惊失色,他外销的货物和张其结一样,都使用铁路,自己也赶紧去火车站看看风声,他还认识里面的几个员工,现在,果然他也吃了闭门羹。
龙川火车站在方秉生的授意下不再为两家运输货物。
“老张!你看怎么办啊?他方秉生竟然真的这么无耻!哪能因为我们要选举就不让我们用铁路啊?”李广西大汗淋漓的握住张其结的胳膊摇着,满脸惊恐的叫道:“难道以后我们走水路?和鱼家一样?铁路就用不得了?”
张其结抿着嘴不吭声,而王鱼家冷哼了一声,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叫道:“这方秉生太不像话了!我们又没违法!这不是公报私仇吗?这简直是流氓啊!要是敢这么做,我们去巡回法庭告他!”
“告他?他也没把柄落在我们手里啊!”李广西摊开两手叫着,浑身又气又惊都哆嗦了:“又不是他不让运的,是龙川站搪塞我们,你难道要告宋左铁电公司啊?!”
王鱼家眨了眨眼睛,厉声道:“我们手里有理!告宋左铁电公司又怎么了?他们理亏啊!”
知道王鱼家太犟太认死理,李广西转过头去又去摇张其结的胳膊,叫道:“老张,你说怎么办啊?!”
张其结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李广西,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广西啊,从昨天你下定决心要选举开始,就要有心理准备,这不是游戏,这是战争,和京城大权贵的血战。”
李广西浑身一抖,慢慢的放开了握住张其结的手,他把屁股深深陷进沙发坐垫里,背在靠在了靠背上,也叹了口气,说道:“好东西就得抢,对吧?”
接着他又叹了口气,扭头问张其结道:“那难道真像鱼家说的,去打官司?”
张其结摇了摇头,说道:“也不至于到了这个份上,我早有准备,已经让小齐帮忙去请人了。”
“请谁了?”李广西惊问道。
“看,来了!”王鱼家朝办公室门口一努嘴,三人立刻都站了起来。
领头进来的依然是眼睛眯成一条线的齐云璐,后面跟着两个衣冠楚楚西装革履的中年人,都戴着西洋眼镜片,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哈哈,郑主编,您可到了。”张其结冲上去,本想拱拳作揖,但此刻内心正处在战争的紧张弦上,所以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狠狠的摇着。
“哎呀,张长老找我,我当然过来,你周末那讲道:《尊重权威、服从神旨》讲得太好了,我给你整理一下,下周给你个三版怎么样?还有稿费呢。”那人大笑道。
“客气、客气!瞎说、瞎说!”张其结他们赶紧请郑主编两人坐在沙发上。
“按小齐的要求,我还领了个记者来,我们《龙川商报》的张五福小同志,记得吗?”郑主编笑嘻嘻的指着旁边从口袋里抽出本子和铅笔来的那年轻人笑道。
张五福赶紧笑了起来:“主编不用介绍了!都认识,我长老会小学毕业的,还是唱诗班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张其结坐在主编对面,对郑主编说道:“郑主编,有个事不知道你们报纸能主持公道吗?”
“说!正愁没新闻呢。现在虽然那选举什么的很热闹,但咱这都搞不懂的,不知道说什么,还是缺新闻。”郑主编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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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周二上午十点,方秉生和山鸡就坐在张其结他们二百米距离上,也是二楼,火车站的会议室。
两人坐在长长的宽大的长桌尽头,这是最好的位置,面前摆着一叠合同,旁边还周全的放了两支蘸水笔和一排毛笔以及砚台,看起来准备得又妥当又周密,不过在座的两人却都是一副不耐烦的烦躁表情。
方秉生不停的抽出怀表,打开表壳看时间,把怀表放进怀里后,又扭头看身边英国大座钟的时针。
而山鸡已经又变成仰倒在椅子里醉汉模样了,两条腿伸得直直的插进桌面,一手伸开,一手托着腮帮子,脖子上的领结已经被抽开了,死蛤蟆一样趴在脖子上,下面衬衣扣子一直解开了三个,露出斑驳的纹身。
“生哥!这翁拳光太混账!这尼玛都迟到一小时了!这穷比连个表都没有吗?我叫人去催催!”山鸡怒不可遏的扭头冲方秉生叫道。
刚刚方秉生担心是小地方人没有守时的意思,他们可没经历过翁建光参见朝廷官员的铁路会议,仅仅迟到五分钟,就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事情;而且现在有求于翁拳光这个傻/货,不想太失礼,所以方秉生从九点半开始就拒绝了山鸡每隔十分钟一次的叫嚣。
然而现在都敲过了十点的钟声,方秉生也坐不住了,对山鸡说道:“找个人去请他们好了。”
山鸡立刻骂骂咧咧的起来,要出去找人,但是就在这时,陆站长推开会议室的门进来小声道:“客人到了。”
“混账!”方秉生和山鸡两个人齐齐低骂了一句,站了起来,山鸡开始问候着虎眼八爷祖宗系自己纽扣。
一会功夫,翁拳光和山猪就笑容满面、汗流满脸的进来了,对着两人连连作揖。
为啥会汗流满面呢?
因为今天翁拳光穿上了最好的西洋装:燕尾服、手肘高的大礼帽、手里还提着根棍子;让看惯这流氓大背头、长袍马褂形象的方秉生两人一下都没敢认这矬子就是流氓头子虎眼八爷。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在公司里开了个选举动员会呢。”翁拳光把礼帽和文明棍扔给山猪,笑着解释。
“你这种土鳖流氓,还开什么鸟动员会?!你有病吧?”方秉生肚里大骂,脸上却笑意盈盈,亲手替翁拳光拉开椅子,请他坐下。
紧随虎眼八爷的山猪今日也是一副西装领结,配合他狰狞的脸和刀疤看起来有些滑稽,他先走到山鸡身后,把一个纸条递给山鸡,说道:“鸡哥,这就是你要的地址。”
“哎呀!你们,早点送来啊!我昨晚整宿留着门,就等下人通知,我立刻就跳起来去惠州了。要是昨晚送来,我现在就站在惠州城开始工作了!”山鸡既高兴又抱怨的叫道。
山猪陪笑着说道:“这也没法子,昨夜咱们喝完酒都九点了,天太晚了,不好找人打听。这是上午刚刚拿到的。”
方秉生也微笑起来,心里以为翁拳光主仆来迟是为了李广西地址的事情,看来对方诚意还是很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