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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重阳节没几天,京城就出了件大事,上柱国,枢密使仝纶家的三公子仝元,在郊外赏菊时,与来京议和的异族右院大王的独生女萧云发生了冲突,那萧云十分跋扈,竟用马鞭将仝元抽个半死,被一众奴仆手忙脚乱送回家后,人已奄奄一息,幸亏请来了宫里御医诊治,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此事一出,整个玉京城都沸腾了,民怨极大!整个大理寺都快被百姓包围了,宫门外告御状者,更是不计其数。这也难怪,百姓们受异族之苦久矣,更何况是在己方天子脚下,异族人竟敢如此猖狂,分明是不把大武朝放在眼里!
当吕卿燕把这个消息告诉裴凉和夭娘时,俩人正在用午膳,裴凉反应不大,夭娘倒是义愤填膺。
“当初我就说把她扔到河里淹死一了百了,你还不肯。”
夭娘开口就埋怨起裴凉。
“真把人淹死了,我们谁也到不了玉京。”
裴凉无奈地说道。
吕卿燕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位异族郡主的身份,想不到这么快又在玉京城里遇见了,只能感叹一声冤家路窄。
“此事引发的风波极大,皇帝连开了两天朝会,也没商讨出一个结果。”
吕卿燕说道。
“牵扯到与异族议和的大事,他们不得不谨小慎微。”
裴凉点头说道。
“这上柱国与枢密使是多大的官儿?”
夭娘好奇地问道。
“上柱国是一个功勋称号,相当于从一品,而枢密使统管枢密院,掌管全国军政大事,也是从一品,这仝家自然是富贵至极的。”
吕卿燕说完,夭娘咂了咂舌,一品大员家的公子,说打就打,这萧云得有多嚣张狂妄。
“这仝家三公子品性如何?”
裴凉突然问一句。
吕卿燕摇摇头,轻声说道:“仝元仗着家世显赫,在京城里为非作歹惯了,遭此劫难,也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人。”
裴凉笑道:“如此说来,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此人既如此不堪,为何还有这么多百姓为他出头。”
吕卿燕微微叹了口气:“不怪百姓愚昧,都是被民族大义裹挟了,这仝元的罪行大多见不得光,知道的终归是少数。”
这话跟裴凉的判断基本一致。
百姓大多是善良的,也是最容易被煽动的,此事闹这么大,仝家表面上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暗地里少不了要派人推波助澜,煽风点火。
皇帝为了和谈大局,不敢处罚异族使者,那就让民间给皇帝制造压力。
这一招不可谓不高!
想来这上柱国仝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从吕卿燕口中,裴凉又得知,仝家和吕家本是世交,可仝纶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眼见吕家失势在即,立马与之反目,成为死敌,若不是安国侯吕固还在掣肘着枢密院,那仝纶都能蹦起来骑在吕家头上。
新皇登基之后,眼见司礼监掌印太监楚风岩的风头一时无两,仝纶见风使舵,又与楚风岩狼狈为奸,使得吕溱的处境愈加艰难!
“若能拔除仝家这个祸害,想必令尊的压力会减轻不少。”
在送吕卿燕离开时,裴凉悄悄说了一句话。
“多谢裴大哥为吕家着想,仝纶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又有司礼监这个靠山,想要扳倒他,只怕……殊为不易。”
吕卿燕就差把比登天还难这句话说出口。
裴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吕卿燕也是欲言又止。
———
卢雨回到家时,铁匠正在院里打铁,老远就听到了叮铃咣啷的敲打声,以前他老觉得这声音听着就心烦,现在离家久了,反而觉得很亲切,很踏实。
卢雨看见铁匠,踟蹰了一下,喊道:“爹,我回来了。”
铁匠还在自顾自抡锤打铁,好像没听着。
卢雨上前几步,提高了音量,又喊了一遍。
铁匠还是浑然未觉。
卢雨心里一下就像被针刺痛了,看来爹老了,耳朵越来越背。
等到铁匠的胳膊突然被一只手抓住,高高抡起的铁锤才一下定住。
在看到卢雨的刹那,男人眼睛一下睁得老大。
“爹,是我!”
“你这臭……臭小子,到家了怎么不喊一声。”
铁匠声音沙哑着,连忙把铁锤放到一边,顺手擦了额头的汗。
卢雨像是想说什么,一下又犹豫了。
“哦,常年打铁,爹这......耳朵不太好使。”
铁匠笑呵呵地搓了一下耳朵,连忙把儿子拉近一些,好瞧得仔细。
“我给掌柜的请了三日假,回来看看。”
卢雨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说话声音都小了。
铁匠使劲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不住点头:“好,好,回来就好,看着你比之前壮实了不少…….”
卢雨眼睛一亮,不待爹爹反应过来,抓起一旁的铁锤,对着石盘上烧红半截的模具就哐哐凿了几下。
随着劲力十足的铁锤每一次砸下,百斤重的花岗石都会颤抖。
铁匠乐得眼角的皱纹都快挤进眼睛了:“臭小子,力气不错嘛,快赶上你爹了!”
卢雨骄傲地抬起头,这一刻,他开心极了!
……..
夜晚,铁匠添了烛火,坐到桌上,看儿子狼吞虎咽地吃饭。
这顿饭是铁匠做的最用心的一顿,拿出了家里最好的食材,可惜都还是素的,到底没舍得出去割点肉回来。
看儿子吃得香,他打心眼里高兴。
卢雨吃完后一抹嘴,就要起身收拾,铁匠连忙把碗筷接过,说啥都不用儿子亲自动手,卢雨只得作罢。
吃完了饭,铁匠又沏上一壶碎叶茶,父子俩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来。
卢雨只觉得老爹今天有点奇怪,平常挺沉闷一个人,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冷场,今儿却似换了一个人。
可能是因为自己不常回家,爹爹一个人太孤单了吧!
卢雨有些愧疚,说起来,酒馆距家里的距离也不算太远,出了城,也就七八里的路途,可自从自己在老刘酒馆里谋到了个稳定差事,铁匠就嘱咐他不要没事就往家跑,现在世道不太平,怕路上出什么意外。
卢雨倒也听话,一年也就回家个一两次,上次回来还是大年除夕夜。
铁匠详细问了卢雨的近况,叮嘱了一些有的没的,就让他早点歇息。
半夜,卢雨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阵尿意憋醒,下床摸黑找夜壶,可找了半天,才想起现在住在家里,茅厕还在院中。
当他上完往回走的时候,突然瞥到西厢房里还有微弱的烛光。
那是爹爹一直住的屋子,这么晚还不睡,卢雨忍不住想去看看。
透过门缝,卢雨蹑手蹑脚地蹲下,看到父亲正佝偻着身子,掏出桌底的蒲团,拍打完上面的灰尘,背对着自己,缓缓跪了下去。
桌上方,供奉的是卢雨母亲的牌位。
看到这一幕,卢雨的鼻子瞬间酸麻。
“……你在天上放心吧秀清,咱们的孩子长大了,今回来我一看,壮实了不少,力气比之前大多了,我估摸他要想学打铁这门手艺,肯定比我强……我今儿有点高兴,睡不着,就想……想跟你多唠唠。”
铁匠声音都变了,卢雨清楚地看到他抬起袖管,往脸上抹了抹。
“唉!”
铁匠叹了口气,缓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高兴啥呢,咱们雨儿不光长大,还懂事了,晚上我给他做了顿饭,那饭菜肯定不合他口儿,他为了让我高兴,吃得可香了,你记得不,这孩子小时候最不爱吃青菜,只要看到碗里有菜叶子就想挑出去,这次全吃光了,这小兔子崽子,还一个劲儿说好吃……”
铁匠说到这里,一只手已经覆盖住了大半张脸。
而门外的卢雨,用手捂着嘴,即使泪流满面,也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秀清啊,等我再给雨儿攒点钱儿,让他风风光光的娶个媳妇儿,我就去找你,自个儿身子自个儿清楚,怕是享不了雨儿几年清福了,这世道乱成这个样子,没啥可留恋的,咱们到了天上,一起保佑咱们的雨儿…….”
屋内烛火渐渐熄灭,从卢雨跪在门外连磕三个头,到最后整个人失魂落魄回到房里。
隐在暗处的薛晚亭都看在眼中。。
……
“啪”
一盏白玉瓷杯摔在毛毯上,滚到了绿蕉脚下,吓得她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绿蕉瞥了一眼,还好杯子没碎。
这种白玉瓷杯温润如玉,价值不匪,只有汉人拥有这么高超的烧瓷工艺。
不过就算这样的杯子摔碎一百个,杯子的主人都不会心疼,因为她叫萧云。
“他果然在骗我!”
萧云咬牙切齿地揉碎了手中的密信。
婢女绿蕉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不一会,她就听到主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绿蕉心目吃了一惊,小心翼翼地抬头扫了一眼,正看到郡主眼中含泪地瞪着自己。
“奴婢该死,主人恕罪……”
绿蕉顿时磕头如捣蒜。
这大小姐的脾气她最清楚,最是阴晴不定,好的时候特别好,坏的时候,谁碰上谁倒大霉!
萧云这次出奇地没有骂她,只是闭上泪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可怜的绿蕉还在磕头,根本没看到主人的手势。
萧云一听还有声音在聒噪,不禁怒从心起,吼出了一个字:“滚!”
可当绿蕉哆哆嗦嗦地一条腿刚退出屋外,萧云又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你说,他为什么要骗我!”
面对主人的厉声质问,听得云山雾罩的绿蕉只觉自己此刻呼吸都是错的。
“滚吧!”
萧云长长叹了口气,暂且放过了这个蠢丫头。
房门关上之后,萧云怅然若失。
阳光照着她缓缓抬起的胳膊,本该戴有一串翡翠珠链的手腕上,空空如也。
这翡翠手链是萧云的娘亲传给她的,当年娘亲生她时因难产而死,临死前用尽全身力气扯下了这串珠链,还没来得及塞到萧云父亲手中,人就咽气了。
所以,翡翠手链寄托了萧云对这位从未蒙面的娘亲所有的思念,这么多年,一直戴在手上,寸刻不离,连磕着碰着都会心疼不已,更何况是被姓裴的那个混蛋无耻地夺去。
这倒不是最令萧云生气的,自打从这个混蛋口中得知他把翡翠手链当了之后,萧云还真相信了,连夜派人带着银票,把蜀郡大大小小的当铺都暗中走访了一遍,发现根本没有人当过这种稀罕物件。
萧云收到消息,犹不死心,一方面留人在蜀郡继续打探,一方面又派人去查玉京当地的当铺,这事来回折腾了两三个月,把两地查了个底儿朝天,还是一无所获!
今日看到手下最终呈上来的密报,明确绝无此事,萧云岂不恨得牙痒痒!
既然姓裴的没把这串翡翠珠链卖掉,那他肯定是藏起来,或者是送人了…….
想到这里,萧云猛地一拍额头!
对了,此人身边不正有位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嘛,肯定当礼物送给她了!
自己怎么这么蠢,连这点都没想到!
萧云后悔得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