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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韦氏虽对官家并无甚多情谊,但总好过为奴为婢,如今又有皇子傍身,日子自然是四平八稳。大观二年正月庚申日,其子赵构被封为广平郡王。此子生于大观元年,是赵佶的第九子,天生聪颖,知识渊博,博闻强记,日能读诵书籍千余言,现如今依旧六岁了。传闻他出世之时曾有异相,当时红光照遍宫室,众人皆道大吉,必是天赐之子。
韦氏将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这个孩子身上,自知自己难得召幸,若要再得子,亦如登天。
虽然韦氏并无才学,但做人却是脑筋清楚,时时提点乔贵妃,若不是有她的帮衬,以乔氏的跋扈也怕是很难在宫内立足,可乔氏却始终以为韦氏只是躲在自己身后的病猫鼠,名义虽为姐妹,实则更似主仆。好在韦氏感念恩德,且审时度势,倒是与她相安无事,相依相伴。
终于到了暮色苍茫之际,众人着华服赴宴,浩浩荡荡,若九州同贺之胜景。
除去各宫娘子,朝中勋贵等人,有一人衣色如黛,执画具翩翩而行,一旁宫女们纷纷议论:“此人可是王希孟画师?”
“那可不是吗,除了他,哪个画师有这般风姿!”
子末早前得知,此次宴会仿《韩熙载夜宴图》中众场景,取其精华,最终确定分为“听乐”,“观舞”,清吹”,“题词”,“宴归”几个部分。
一众朝臣得知此宴由来,皆面色凝滞,却不得不勉强装出喜悦的样子,因此画作于南唐,李后主李煜恐韩熙载借宴会之际造势夺权,因此特派画师参席绘制全貌,韩熙载为逃脱猜忌,故作放浪奢靡,而今官家却推崇此画,毫不在意众人猜忌。
宴席开始,轻歌几许,美人凭阑,袅袅琴音从纱帐中传来,溪音蒙面抚琴,一首《鸳鸯配》,一首《玉和春》,一改往日喜好,众人皆听得如痴如醉,只有子末一人执笔作画,见溪音带着面纱,又隔着幔帐,暗自欢喜,如此纵绘了她形貌,也无人会将其和美人图联系到一起。
原是溪音知道子末会前来,特地作此装扮,体贴入微,二人心照不宣。
弹奏期间,子末一边作画,一边远远瞧着溪音,只觉得此情此景甚妙,虽是数人在场,但仍能感受到琴音传来的情意,皆是为了他。
可是有人理所应当会错了意,赵佶见溪音含情脉脉,喜欢的很,曲罢直接亲自从帐中将溪音牵手领回座位,不顾朝臣目光,将溪音置于自己身侧,揽入怀中,饮酒作乐。
子末的笔险些被捏断,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溪音被王揽入怀中的情景,众目睽睽之下,赵佶的肆无忌惮更是锥心刻骨。他的笔停下了,心跳也彷佛停下了,却隐隐感受到一丝寒光,顺着那寒意望过去,原是蔡大人在用眼神示意他过去。
子末这才冷静下来,斟酒走到蔡大人身旁,“下官见过蔡大人,这杯酒下官敬您。”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只见蔡京附耳道:“切莫大意,人多眼杂。”
此时的子末只觉得如鲠在喉,那高坐的天子是自己的恩师,人人道是大奸臣的蔡京是自己的义父,心爱的女人是官家的美人。这一切的一切,他一介卑微画师都无力改变,可却在暗自谋划一件以一己之力动乾坤的大事,虽心中有愧,却是不得不为。
如此一想,他便沉静了下来,暗道:来日方长。
忽然外面吵嚷了起来,紧接着有人进来通报,说是走水了。
细问方知,说是冷宫走水,一被废黜的女子丧命大火之中,尸体已经烧焦,此人便是容娘子。皇后直接晕倒了,被抬走了。冬至大火,实乃凶兆,甚至有人议论,这莫不是天罚?
溪音和阿瑜前不久方才见过容娘子,见过她的磊落,她的洒脱,以及转身离去时那萧瑟又决绝的身影。这才几日,她便被这场没来由的灾难夺去了性命!天道无情,人间更是无情。官家赵佶始终记恨她不愿侍君,听闻死讯,内心也并未有多大触动。
冷宫内一片狼藉,究竟是意外走水,还是蓄意纵火,最终也不得而知。受伤的人只被简单救治,便丢在一旁了,毕竟这些人的死活根本无人在意。
阿瑜同溪音说:“其实她去了也是好事,好过一直如此消磨,想必如今容娘子已经自由了。”
溪音却没听进去,一直痴痴地想着:那烧焦的尸体到底是不是容娘子还说不准。只听到阿瑜说什么“自由”,于是呆呆地答道:“兴许是自由了吧。”
闹哄了一阵子,赵佶依旧命宴席继续,不过是死了个冷宫的女子,天子何须因此放下玩乐之事,纵然那女子也曾宠冠后宫。溪音又坐回到了赵佶身侧,她这一举引得一众娘子不满,如此僭越,不合理数。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就连阿瑜也不懂。
子末看着上面的溪音,先是困惑,看着她坚定深远的目光,似乎又明白了些什么。她是要将自己置于漩涡中心,然后呢,她要做什么?
此时的溪音心中已另有成算,入宫以来她向来谨慎,避宠,就连面对乔贵妃的迫害她都忍气吞声,可是如今她要反其道而行之,若有人伸手害她,倒是好事呢。
朝臣见其谄媚,只觉不堪入目,溪音窝在赵佶怀里,一会喂其饮酒,一会夹菜,比往日多了不知多少的温柔体贴,赵佶已经飘飘欲仙,望着下面美人成群,轻歌曼舞,忽觉大宋繁盛无比,自己治国有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道:“朕感念上苍眷顾,赐我以大宋江山,朕承诺,必护佑大宋千秋万代!”
众人举杯痛饮,却无一人信服此话,甚至还觉有些荒唐。
当今天子便是如此,一时兴起,豪言壮语,一时萎靡,颓丧懒惰。唯有书画才情一如始终,可是文人治国,那便是注定一败涂地,前车之鉴便是南唐后主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而今又是荒唐处,是悲是喜,全无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