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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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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昭用完饭,洗漱过后换了一身轻便长袍坐在书房里,他在案桌上展开一副宣纸,用镇纸镇住,提笔点墨,落笔运腕,轻灵流逸,写到一半却突然顿住,毫笔一歪,再也握不住,从他手中哐当掉落,墨迹迅速洇湿了一片。

    他握住右手手腕,腕骨处痛的如同虫疽附骨,手腕上的痛又迁出了头上的痛,一时竟也不知是哪个更痛,他伏在椅上喘着气,神经一阵剧烈震荡,冷汗细细密密霎时就从额间渗出。

    这阵总算熬了过去,李昭看着自己嶙峋枯瘦的手腕呆愣了一会儿,才将手放了开来,掩在袖子底下。

    近来的疼痛愈发明显,这病怕也是撑不了多久了。

    他脱力的伏靠在太师椅上,叫陈叔进来收拾一下溅洒出的墨水和破碎的碗碟。

    陈叔进来一看到这情形,便知他又犯病了,忙把云梅花脑片燃上,拿了温水替他擦干净额头上的汗,扶着李昭半躺在软榻上,把靠枕垫在他腰后。

    一切收拾妥当,陈叔才回禀,“棠公子又把人带回来了,现下正在前厅坐着,需要老奴请那小娘子回去吗?”

    李昭抬头往窗外望去,夜空沉如浓墨,也不知何时又起了细雨,无声无息,如湿漉漉的烟雾铺天盖地的笼来。

    这雨这么下去,也不知何时才能休。

    李昭阖上眼,“将后院东间的厢房扫出来让她住一晚,去给她送一些金创膏,明早再与她几两银子做盘缠,我们也算仁至义尽了。”

    陈叔点头答应,如此的确极好。

    陈叔关门出去布置,李昭躺着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他眉心紧皱,仿佛睡梦中也是思虑重重,睡的极不安稳。

    东方既白,晨曦甫一露面,李昭便从无边无际的黑色梦境中惊醒,梦中的一切如附骨之疽紧紧纠缠着他,数年来一直摆脱不掉。

    他微微喘着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隔夜的凉茶平缓情绪,才坐了一会儿,陈叔就已经打了水进来,伺候他洗漱。

    “你最近都很早。”李昭靠坐在床沿上看他,身上的牙白睡衫松松垮垮,领口处露出的一片肌肤白到微微泛光,一截纤细分明的锁骨隐隐约约掩在白袍里。

    陈叔笑道,“殿下也是一样啊,老奴是人老了,少觉,您该多睡睡,年轻人正是贪觉的时候。”

    李昭细密长睫下凝墨一般的黑眸轻轻扫视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低头不语。

    陈叔心下有些奇怪。

    李昭穿戴整齐,顺手拿起药囊开门准备出去,不料一开门便见门口台阶下跪着一人。

    院子里的梨树开的正盛,一簇簇密密匝匝,云锦一般压满枝头,轻风过处,水青石地上铺满了一层薄薄的雪般的白梨花瓣。

    有几朵梨花瓣落在她鸦色发髻上,白清如雪。

    这株梨树似乎很有些年头了,他从住进来就一直未曾留心,这梨花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的美名原来不虚。

    李昭看了一会儿,才想起阶下还跪着一人,他想了一会儿,开口问,“手上的伤好些了么?”

    晏欢欢叩头,“谢谢大人的药膏。”

    李昭转头吩咐陈叔将人搀起。

    一路带到侧厅内堂,晏欢欢低着脑袋僵直的立在一旁,李昭舀了一碗粥让陈叔端给她,见她只端着碗一动不动,只好轻声劝慰她,“民以食为天,吃了饭才有力气申冤。”

    晏欢欢抬起脑袋看他,“大人是愿意帮我了?”

    李昭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手中的筷子,“且先用饭,食不言。”

    晏欢欢眼睛徒然亮起来,生怕他反悔似的,脖子一仰,咕嘟咕嘟把粥灌了进去。

    李昭无奈摇头。

    一碗粥很快见底,陈叔把空碗接过去放回篮子里,又给她拿了一些馒头片。

    “这才什么时辰,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吃上了?”

    棠墨白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进来,伸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撇撇嘴,咕哝道,“怎么又是清粥小菜,吃的我都没力气了。”

    陈叔忙道,“中午我做红烧肉,给公子打打牙祭。”

    棠墨白拿起筷子歪着身子坐下,“这还差不多。”

    李昭瞥一眼他,只见他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很快一扫而空,然后意犹未尽的抹抹嘴。

    李昭放下筷子,心中想着伙食上的预算以后还是要足一点。

    陈叔把碗筷收拾过去,棠墨白打了一个饱嗝,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的调了一下姿势,接着朝李昭哀叹,“昨天可算折腾死我了,你道这小妮子本事大不大?她一路冲去东合巷,往妓馆跑,等我追过去,人家已经跟老鸨在谈价格了,还好我及时把她拉回来!”

    棠墨白拍着大腿,转向晏欢欢,“哎,你说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把自己…好端端一个美人糟践到如此地步?”

    晏欢欢眼眶一红,跪下来,低着头嗫嗫喏喏,“大人说要有银子才能为我申冤,我…就把自己卖了,还能值几个钱。”

    棠墨白看一眼李昭,努努嘴。

    李昭转着手中的药囊,神色淡淡,“起来说话吧,我这里不是公堂,我亦没有官职,不用动不动就跪。”

    李昭示意陈叔给她端了一张坐几,让她坐下。

    晏欢欢局促不安的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垂着头道,“大人就容我说一说吧,就当听个故事也好。”

    “我家在眉县,我爹是衙门里的公人,家里还有几亩薄田,我娘身子不太好,我一直在家里伺候她,数月前我去庙里祈福,回来就发现我娘不见了,我找我爹问,他说我娘跟人跑了,还说半夜里他亲眼看见,追没追上,我知道我娘,她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可是我爹一口咬定,过了月余,我爹续了一个弦,那个女人还带着一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儿子,自从她进门,家里就不安生,对我亦是非打即骂,我爹从来不管,一天夜里我起来出夜,发现院子里有个人,我悄悄的过去,发现居然是我爹在地里挖什么东西,我等他走了,就过去看看,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勾当,我当时只顾着看前面,没有留心后面来人,被人打了一记闷棍,醒来后被人绑着扔在我家柴房里,他们见我醒来,强给我灌了哑药,趁着黑夜把我卖到牙婆家。”

    李昭伸手支着额,勉强听完,他此时头疼的有些昏沉,习惯性捏了捏手中的青色药囊,借助药香让自己清醒了一点。

    他轻描淡写的开口,“所以你要为谁申冤,你母亲,还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