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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扶着额头,淡声吩咐,“陈叔,你随孙县令去,不能让人起疑。”
陈叔闻言心中咯噔一下,抬眼瞥一眼李昭,只见他神情冷淡,面上似有疏远之色,他略微踯躅,却也只能先随孙县令出去。
看陈叔出去了,李昭又道,“欢欢,烦劳你去厨房帮我煎副药。”
晏欢欢立刻应下来,小跑出去。
两人都被遣开了,棠墨白才在太师椅上摊坐下来,廖和见他毫无仪态,皱着眉要出声指责,李昭摆摆手,“罢了。”
廖和只好忍住,把指责的话吞回去。
棠墨白慢悠悠的开口,“我查了,这个晏全是眉县县衙的一名录事,他夫人多病,多年来只生育了一女,也就是晏欢欢,晏欢欢在家里照顾母亲,平日很少出门,这晏全因为没有儿子,与他夫人生隙,对女儿也是百般嫌弃,平日很少归家,于钱财上对她娘俩苛薄异常。”
嫌弃她是女儿…
李昭微微低垂眼帘,一只手轻轻扣着扶手椅,“这晏全是个文人,焉能不知女儿里不乏巾帼,男儿里常有蠹棍,实在愚昧…”
棠墨白道,“儿子女儿都是他的骨肉,他如此苛待,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李昭又问道,“他夫人与人私奔一事,邻里有何说法,除了晏全,还有人目击吗?”
棠墨白摇头,“她家地方偏,邻里稀疏,此事倒未曾被人瞧见,只是大家都言之凿凿,说她娘很可能跟一个卖药的跑了,这个卖药的之前一直频频上门兜售,二人眉来眼去了很久。”
李昭道,“此话做得数吗,果真如此,为何欢欢整日在她母亲身边却没有发觉?”
棠墨白一挑眉,“当然做数,就晏欢欢那一没长开的丫头片子懂什么,待会儿问问她有无这个买药郎中不就知道了?”
李昭略略沉默,然后道,“此事暂且撂开,在眉县的这几日我要你去做另外一件事……”
李昭话这说到此处,停下了话,一语不发。
他脸上肌肤白如霜雪,只有一双眉眼鸦鸦,漆黑如浓墨的眼眸流转着熠熠冷光,灼的人发慌。
他没有接下来说,棠墨白也没有接着问,只是伸了伸懒腰打个哈欠,抱怨道,“我可真是个苦命的人,上辈子可能造孽了,这辈子生了劳碌命诶…”
他咕咚咕咚大喝了一口桌上的凉茶,站起来大摇大摆的出门了。
廖和有些摸不着头脑,“殿下是何事嘱咐他?为何不让他明早再走,我看他面露疲色…”
李昭收敛起那种犀利的神色,看上去又是那个温和清润的瘦弱书生。
他道,“你既关心他,就要让他知道,不要整日里吵嘴骂架。”
廖和被噎一口,只好道,“我一个长辈,怎么会跟他一般见识,他也是为您办事,罢了,等他回来,我给他配点药补补身子。”
李昭点点头,伸手让廖和扶他回厢房。
“殿下,这几日可有犯病?”廖和压低声音问。
李昭摇头,“没有。”
“等回了汉源县,我给殿下试试我新配出的药,看看效果如何。”
李昭淡淡嗯了一声。
回了厢房,廖和扶他半躺在一旁的榻上,就被李昭打发了出去。
他刚阖目不久,门就被人敲的噼啪响,门框上的旧漆被震的簌簌往下落。
李昭颇有些头疼,想扶着额头问来人。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就被人哐当推开,晏欢欢一身素色罗裙,雪团一般滚进来,扎眼的很。
她手上还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是白瓷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黑褐色药汤。
晏欢欢擦着额头上的汗,“殿下…不…姜师爷,我以为…”
“以为什么?”
李昭冷冷淡淡的看着她。
“…没有什么…我把药熬好了,给您端过来…”
晏欢欢小心翼翼的把木托盘放在案几上。
李昭微微颔首,“多谢。”
晏欢欢低下头,手中抓住裙摆一角,扭扭捏捏的站在原地不动。
李昭抬头看她,“你有事问我?”
晏欢欢小声问,“方才人多,我不敢多问…您今日有查出什么吗?我阿娘的尸骨究竟被他们抬去何处了,您知道么?”
李昭道,“你为何如此肯定你母亲遇害了。”
晏欢欢连连摇头,眼眶兀的红了起来,“我当然不希望她遇害,只是…她如果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李昭沉默了一会,问她,“你可知道经常上门与你家贩药的卖药人?”
晏欢欢懵懵懂懂的点头,“知道啊,他叫冯玉轩,是个热心肠的郎中,经常可怜我们母女,卖的药比外面药铺里要便宜许多。”
“那你可听过一些流言,说你母亲便是与他私逃的?”
晏欢欢变了脸色,“这些都是那些长舌妇胡扯的,没有这回事,我阿娘什么性子我知道,她虽与我阿爹不和睦,可也绝不是这种…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
晏欢欢矢口否认,脸色越说越通红,看上去颇为气愤,似要给她母亲正名。
李昭避开这个问题,不想给她火上浇油,转而问道,“那他住何处,你可知道?”
晏欢欢道,“他住城门口的奉唐街。”
李昭道,“现在还住那里吗?”
晏欢欢摇头,“传出他与我阿娘的流言之前他便不在那里了,只是他的那间药铺子一直门窗紧闭,既没有转让出去,也没有开门做生意。”
李昭低头略略思量了一会儿,突然道,“走。”
晏欢欢后退一步直摇头,“为何?我说了,我阿娘没有与他私逃,殿下……相信我!”
李昭撑着手从榻上起来,披起外衫,拿过药囊,他回头看着晏欢欢,“不能以一个人的人品做证据去堵悠悠众口,若想为你母亲正名便带我去,我为你找真凭实据。”
他说完便静静看着晏欢欢。
晏欢欢也抬头看他。
他似乎又瘦了几分,从眉目到鼻梁到下颚骨的线条弧度如画中的山峰水墨,漂亮到极致的同时却到底失了几分人气,羸弱苍白到似乎一阵稍稍大一点的风就能把他吹倒。
她去寺庙祈求过很多神佛,那些佛像个个宝相庄严,温柔慈悲,就如他此时的眼神一般。
他素日冷厉的眼神此时是温柔怜悯的。
这并不是对她一人的温柔,是对众生皆苦的慈悲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