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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往下翻看,连续几页的空白以后,日期突然推后了一年。
1993年,3月8日阴天
今天,那个女人终于来江南找到了我。
她妆容精致的坐在我对面,尽管是一脸和善的神情,可我却觉得一身朴素的自己和她天差地别。
自卑有些时候对女人的影响是毁灭性的。
曾经,我都已经忘记自己也像她一般,优雅的不像是在这个尘世上存活的人。
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笑着看我。
眼神里没有轻蔑,也没有嘲讽,更没有敌意。
“江小姐,你爱凯文吗?”
这是她开口问我的第一句话。
我想她一定是个教养极好的人,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我是她,对面坐着插足自己婚姻的第三者,或许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扑上去跟她撕扯在一起了。
可是她没有,她的眉眼带笑,不似伪装。
“我若不爱他,就不会做一个单亲妈妈,也不会让你这样费尽周折才找的到我。”
我看着一边和夏程风正玩着木马的小暖,眼神里并无悔意。
她淡淡的笑着,并没有生气。
“我知道你一定极其爱他,为了他不要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为了他这样艰辛度日,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这样的生活我可以想象。”她说。
曾经我爱程清远,或许只是一种不顾一切只想与他在一起的冲动。
而现在我爱程清远,或许只是一种欲罢不能的痛楚。
真正的爱情或许就是这样,无论是好还是坏,总之你这一辈子都只能耗尽在这个人身上。
即便我再骄傲,但站在道德的立场上我还是输了.
第一次,我低下头跟她解释:“自从知道程清远是有家室的人以后,我便再没与他纠缠,小暖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认他这个父亲。”
她安静的坐在灯光下看着我,眼神朦胧,看不清焦距。
以前就听说过,夏家的独生女夏珣是商场上的女巾帼。
如今一见,这样的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不清不楚,确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女人。
直到见到她以后我才明白,无论爱与不爱,程清远这辈子是不会离开这个女人了,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足以站在他的身边,与他的野心匹配。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道:“江小姐,我并非是来兴师问罪,我只是想确认此事,你若还爱他,我准备成全你们。”
“成全我们?”
我一时有些谛笑皆非。
她点点头,神情淡然道:“你要知道,凯文他还爱你,他在我身边,心里却想着你,但凡是聪明的女人,或许都会故作不知,可我这一次却偏偏不愿意聪明。”
“因为你也爱他吗?”
我随口问他,因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但凡放弃原则或者违背自己的初衷,无非都是为了一个让自己失去自我的人,能让她和我都失去自我,这个人或许就只有程清远了。
“爱?”
她浅笑着,带着些自嘲道:“像是我这样的女人,最忌讳的就是爱上谁,当初跟凯文结婚也不过时觉得他适合,后来爱上了,确实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那个人你知道的,总有一种让人抗拒不了的魅力。”
说实话,第一次从其他女人的嘴里听到清远,心里确实是有些不舒服的。
原来我爱的人,除了存在与我的心里,也一直都在别人的眼里。他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
“既然你也爱他,为什么要来成全我?”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朦朦胧胧的雾色,像是一种疏离又像是一种决绝。
“虽然他和我生活在一起,但心里爱的人却一直是你,或许你是痛苦的,而我也好过不了多少。就像做生意,即便是不能双赢,但总是要利益最大化,我们之间,起码有一个人可以解脱吧。”
我有些不相信的看着她问:“你说清远他爱过我?”
她笑的恬静,眼角隐隐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忧郁。
“是的,他爱你,很爱很爱。”
......
日记写到此处,我不得不停笔。
夏珣说出这样一句话后,我已经记不起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她牵着夏程风的手逆着光一点一点的远离我的视线,我看着他们渐渐雾化的背影,像是突然被摈弃在了一个无比黑暗的世界。
无论是程清远还是程凯文,我爱的那个男人,似乎已经永远消失。
我拿着日记本的手有些微微发抖,里面的字字句句仿佛将我带到了那个属于他们的年代,他们在情海浮沉,而我却也不能冷眼旁观。
日记再往后翻,日期突然跳到了2014年,笔墨犹新,与前面的内容转瞬就隔了二十多年。
2014年5月14日,天气阴
再次过去那个城市,已经时隔21年。
我本来打算将一切都埋藏在岁月里不再提及,却不曾想小暖最终还是难逃与江家的各种牵扯。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宿命吧。
小暖接到四海的录用通知时,我正在厨房里和面包饺子,她抱着电话看着我,眼睛里闪闪烁烁像是汇聚了一整个银河的光芒。
“妈,四海通知我去上班了……”
“妈,你知道吗,就是海都的那个四海集团……”
“妈,我们学校有好多比我优秀的同学都想进的那家公司……”
看着这样的小暖,我心里百般煎熬却又不忍心对她说半个不行。
只能淡淡的说了一声:“水开了,我去下饺子。”
那天,我在厨房哭了好久,那些被我刻意淡忘的往事又像是生了根的荒草在我的脑海里肆意蔓延。
如果这是命运的牵引,那么一切或许是到了该做了断的时候。
小暖自从去了海都之后便异常繁忙,甚少再与我联系,我也日渐变得矛盾,既想听她提起关于四海的只言片语又害怕听她提起任何。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纠结下,我最后还是终于决定要再去一趟海都。
二十多年,可以让韶华正好变成苍苍迟暮,可以让荒原僻壤变得灯火霓虹。
我站在近乎陌生又似乎熟悉的海都市,心里唯一感念的是时间的力量竟然这样无所不能,让所有曾经沸腾的都变的渐渐消匿无声。
辗转打听到夏珣所在的医院,第一个想去看看的人就是她。
我站在病床前看了她许久,上一次见面时她的眼神里还满是坚定,这一次却与我仿佛隔着两个不同的时空。
她住在特护病房里,我穿过长长的走廊,找到她的房间号时已经颇费了一番功夫。
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程清远此时正在她的房间里。
一墙之隔,我们之间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面。
我透过门上窄窄的玻璃,看到了时隔多年却仍风采依旧的他。
除了鬓角隐约花白的几撮头发还有眼角眉梢难以掩盖的风霜,他仿佛从来都没有变过。
他似乎看着夏珣出神,并没有注意到外面。
我正踌躇着要不要趁他还没有发现之前赶紧离开,他突然开口,语调清淡。
“阿珣,当年那么聪明的你,为什么突然糊涂,若是你一直故作不知,我们今日或许早已能得到解脱。”
我看到他慢慢的在夏珣的床前坐了下来,深邃的视线看着沉睡着的夏珣,一动不动的坐了许久。
终于,他抬手替她理了理被角,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吗,我见到明月的女儿了。她跟你当年说的一样,长得像极了她的明月,我就远远的看了一眼,便就知道是她。”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你说,她是不是来讨债的,来讨我欠明月的,欠你的债......如果早知道宿命如此,当初我也就认了,又何必制造那样一场事故,让你和季氏夫妇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就这样为真想陪葬......”
程清远说到这里,眼眶微微红了,嘴角抽搐着,终于还是趴在夏珣的腿上痛哭了起来。
......
写到这里,我有些难以再继续下去。
眼前的这个人,是我曾经疯狂迷恋的人,也是我日夜思念的人,只是,时至如今,我竟然还是没有完全看透过他。
为了前途,他可以入赘道夏家,为了事业,他处心积虑的欺骗我,如今,为了掩埋一个真相,竟然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程清远或许从来都不是他,他真的只是程凯文。
母亲的日记写到这里戛然而止,我有些慌乱的来回翻看了好几遍,后面就再没有只言片语的记录。
我的身子缓缓的滑落到地上,冰冷的地板从下往上将我慢慢侵蚀我却毫无知觉。
那次母亲回了海都不久,便吞食了安眠药自杀,虽然日记上再没有记载,可我却不禁联想这其中是不是也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的生父程凯文,难道竟真的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残暴之徒?
想到这里,我这才惊觉黎安此时的处境。
如果约她去海边的那个人真的是程凯文,她一定凶多吉少。
我不顾一切的冲出家门,边给金开泰打电话便打的往海边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