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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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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中的烛火不知是何时熄灭的,整个寝殿里漆黑一片。窗外凄冷的月光透过窗扉倾泻而入,打了满室的清辉,白泊奚在月色笼罩下修身玉立,手中的长剑反射出道道寒光。

    沉锦眸子里带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态,蹙眉道:“司业疯了不成?这里是慕容弋的寝殿,你这么擅闯进来,难道不要命了么?”说着瞥一眼他手中的长剑,登时大惊,颤声质问:“你想做什么?”

    白泊奚脚下微动,又持剑走过来几分,向来清润的眼看向她,居然萦着几分阴狠之色,“慕容弋命悬一线,正是天赐良机,这几日殿下无时无刻不在他身侧,却迟迟不下手,真是糊涂!”说罢一顿,轻缓出一口气,语气稍稍柔和几分,“也罢,殿下毕竟只是一介女流,难免会心慈手软。殿下不忍做的事,全由臣来代劳!”

    他步步逼近,手中利刃白光交错,沉锦吓得面色苍白,几乎想也不想便回身挡在今上面前,“不许你伤他。”

    白泊奚诧异地望着她:“殿下这是做什么?你忘了你父亲的话么?这个人非死不可!”说完神色显出几分不耐,扬剑一指,冷声道:“让开!”

    “司业总对我说,刺杀慕容弋是我皇父的旨意,口说无凭,难道皇父不曾写下一封手谕么?”沉锦双眸中隐隐泛红,死死瞪着他厉声道,“手谕呢?给我看看!”

    面对他时,她一向温婉柔顺,从未这样咄咄逼人,更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白泊奚眼底伸出划过一丝慌乱。他一直都是她最信任的人,但凡他说的话,她必定深信不疑,可眼下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莫不是……莫不是她知道了什么?

    他吸了口气强自镇定,凝目看着她,沉声道:“殿下这是什么话?难道殿下以为臣欺骗殿下么?”说着略停,他合了合眸子,再开口时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轻缓柔雅,望着她一字一句道:“臣何时骗过你,公主,你不信臣么?”

    他这么问,令她忽然又混乱起来。过去她从不曾怀疑过他说的任何话,在她的认知中,普天之下除了父母双亲,当数他白泊奚待她最好。就像他说的,她是他的学生,几乎由他看着长大,她不想猜忌他防备他,但是事到如今,她真的还能信他么?如果能,又可以信几分呢?

    慕容弋说那日的黑衣人是他,这个说辞令她痛不欲生,那个不惜拿她的性命做赌注的人,真的是她的司业么?

    皇后眸光微闪,看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沉默了半晌方又开口,语调平稳,却字字坚毅:“信你又如何,不信你又如何?我说了,不许你伤他。”

    “你这是做什么?”白泊奚大感恼火,严声道:“殿下嫁给了这个胤人,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么?你是梁国公主,现在却要护着一个敌人?慕容弋他……”

    不待他说完她便冷声打断,沉声道:“慕容弋他是我的夫君。我的身份?此刻我身在大胤,是慕容弋的皇后,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伤害他?”说完移开目光不再看他,合了合眸子长叹出一口气,“司业走吧,本宫不会让你伤慕容弋分毫。”

    夫君?他听了怒极反笑,连连道了几声好,“好一个大胤皇后。若我不走,殿下会如何?高声喊人么?将臣当刺客拿下问斩么?”说罢一顿,讥讽似的勾唇,“不过可惜了,臣已经给菩若殿的宫人都下了药,只怕殿下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难怪他敢明目张胆潜进来,难怪他这样有恃无恐!沉锦面色大变,细细去听外头的响动,果然,整个菩若殿安静得像是一汪死水。她心知他不是唬自己,心头骤然大乱,勉力稳住发颤的喉头道,“司业别做傻事,即便你给菩若殿的宫人下了药又如何?别忘了此处是松风园,有成千上万御林军,你即便杀了慕容弋也走不出这里的!”

    他却只是一笑,一寸寸朝她逼过来,“这个不劳殿下替臣操心,待慕容弋一死,臣自有办法带着殿下全身而退。”

    他一步步上前,利剑的寒光几乎刺痛她双眼。沉锦吓坏了,娇小瘦弱的身躯甚至在发抖,然而却仍旧不肯从今上身前让开,逼急了,她含泪道:“我说过,今日不会让司业伤慕容弋,除非你杀了我!”

    白泊奚被她气得胸口阵痛,右手握着剑柄,用力到骨节参差作响。他目光如炬死死瞪着她,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别胡闹,让开。”

    “不!”眼睁睁看着那尖锐的剑尖朝自己靠拢,沉锦只有死命咬紧下唇才能抑制上下牙齿不打颤,“司业要杀他,便先杀了我!”

    他从不知道她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挡在慕容弋身前替他受死。胸口里的怒火亟待宣泄,他双目变得赤红,伸手去扯她的手腕要将她拉开,怒不可遏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给我让开!”

    白泊奚极用力,大掌握住沉锦纤细的手腕,几乎将她的骨头捏碎。剧烈的痛楚袭卷而来,疼得她额头都渗出冷汗。余光一瞥扫过榻上的男人,慕容弋仍然紧紧合着眸子昏迷不醒,一旦她被拉开,他必定成为白泊奚的剑下亡魂……不,不行!她不能看着他死!

    皇后痛吟出声,然而却半分不肯退让,白泊奚更加懊恼,掌心发力,拽着她的手臂往一旁拖,两相拉锯,手腕已经疼得仿佛不属于自己。她皱紧了眉头,这情形实在不妙,平日里那双抚琴弄笛的手霎时间变得格外凶狠,再这么僵持下去,她实在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目光晃过他的左肩,她忽地一愣,想起几日前在丛林中,慕容弋曾刺了那黑衣人左肩一剑……如果、如果司业真的是那一日的黑衣人,那么他的肩处必然会有伤……

    她目光复杂地看了眼白泊奚,咬了咬牙将心一横,拿起榻上的玉如意便朝着他的左肩狠狠砸了下去。

    “……”白泊奚始料未及,口里溢出一阵痛呼,捂住左肩朝后踉跄了几步。沉锦下手很重,半分情面也不曾留,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却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左肩,眼中的神色一寸寸黯淡下去。

    他垂眸一看,剑伤处的血水已经浸出来,将左肩处的月白袍子染得殷红一片……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那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她只觉得脑子里霎时空白一片,讷讷地呢喃,仿佛自言自语。多么可笑,一直以来她珍之惜之的人,居然真的做出了那样的事。过去的好多事如走马灯似的从脑子里划过去,最终停留在嶂山的丛林中,黑衣人毫不留情的毒针。

    她垂下眼笑起来,笑得不可抑制,双肩都隐隐抽动,“记得司业曾说过,要成就大事,总是需要人牺牲。你果然是成大事的人,所以即便牺牲我,也算不了什么。”

    白泊奚见事情败露再瞒不住,眼中掠过一抹惊慌,急切地对她解释,道:“沉锦,那日情势所逼,我只是想杀了慕容弋,绝非有意伤你。即使你真的被毒针所伤,我也会立即将解药……”

    “是么?”她冷冷一笑,抬起眼看他,目光冰凉,“司业不仅通晓五音六律,有一身武艺,还会用毒,甚至连身旁的一个小厮都非泛泛之辈。司业,你真的是我的司业么?”

    “……”

    “我真是愚不可及。”她自嘲,“你若真的只是我梁国内廷的一个乐师,怎么可能会有鸠羽散那样的奇毒?你若真的只是一个乐师,怎么能飞檐走壁出入大胤宫如入无人之境?你若真的只是一个乐师,荣生一个琴童,又怎么可能会有夜行衣那样的行头?”

    其实白泊奚的手段并没有多高明,甚至还露出了那么多破绽,一切都只因为她太信任他,只因她太愚蠢!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不寻常。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上前握住她冰凉的双手,口里道,“殿下,你听我说……”

    她拂开他的手,毫不犹豫,长叹一口气合了合眸子,复又重新张开,再看向他时已经无情无绪,只余下一片漠然,“你不必解释,因为我并没有兴趣听。你利用我,离间梁胤两国,这种种事的目的,甚至你的身份,我都不想知道。”

    “沉锦……”

    “白泊奚,从今往后,你我二人恩断义绝。如果你心中对我还有半分的愧疚,”她背脊挺得笔直,勾了勾唇,看着他微微一笑,美艳不可方物,“那就别再让我看见你。”

    他张了张唇,似乎还想说什么,方此时,殿外忽然脚步声大作,夹杂一个粗犷男人的声音,高喊道:“方才菩若殿有异动,四处看看!”

    白泊奚双目一凛,也不敢再逗留,只回首深深望了眼沉锦,这才纵身夺窗而去。

    听着脚步声渐远,沉锦仿佛是瞬间被人抽离了魂魄,身子一软跌坐在了脚踏上,眼中强忍了许久的泪水才夺眶而出。她害怕哭声太大,只能抬起双手捂住嘴,双膝蜷起,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忽然身子一暖被人拥入怀里,鼻息间窜入熟悉的清香。她怔怔地抬起眸子,隔着迷蒙的泪眼望见慕容弋略显苍白的玉颜,登时错愕:“君上……”

    他眼中的神色莫测,微抿着薄唇,伸手将她抱得更紧,嗓音带着些微的沙哑,低声道,“想哭就好好哭一场,今晚我许你哭。”

    她将头深深埋进他怀里,扯着他的袖子先是一阵抽泣,接着便渐渐压抑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慕容弋垂首吻上她的额头,唇角却徐徐弯起一抹优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