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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入伙(上)
顾夕暖在船舱内寻得一处空房,折腾半宿的暴风骤雨也伴随着旭日东升逐渐销声匿迹。
柳易昔果真没有再叨扰,顾夕暖便让子寻送了些姜汤过来。暴雨一停歇,航行就恢复正常,厨房里上下忙活着,一晚姜汤倒也不算什么麻烦事。
空间里的衣裳常备着,正好给宋诗蕊换下。
顾夕暖知晓她性子一贯冷清孤傲,尤其不愿在外人面前显露软弱之处。先前若不是在水中泡了好些时候,湿冷透到骨子里,也不会三番两次打着哆嗦。
宋诗蕊捧着姜汤喝完,就捂在被子里,脸色方才缓和了许多,说话也不似之前的气息不稳。顾夕暖又从空间里翻出些感冒药,煞有其事,回来这里刚好一年,常用的药物都没有过期,宋诗蕊有些哭笑不得。
她是极其困乏,却难以入眠,顾夕暖便也钻到被窝里陪她。
从前两人关系就好,却不似这般亲近如同姐妹,宋诗蕊只是幽声一叹,遂将头枕了过去。原本来南顺办事已是轻车熟路,只随行带了三四人乘了条小船,哪里会料到会有暴风雨。谁知侥幸被人救起,却先后见到了柳易昔和顾夕暖。
顾夕暖就把一路的所见所闻说与她听。
譬如腾非玥和雷万,还有和楚乔碰面之事皆无隐瞒。宋诗蕊听得些许皱眉,腾非玥是何种货色她再清楚不过,这样的人死一万次都不足惜。只是雷万此人,平日里谦和直爽,行事又谨慎得很,不像会与腾非玥一道做这些事情。
顾夕暖更记得认识的雷万其实算是热心肠的好人,宋诗蕊更是一顿,“雷万你也认识?”
“呃……是从前公寓里的邻居,他妈妈身体不太好,有时候我会去帮忙照看一下。”
“漫无边际的时间可以磨平人的心智,也同样会让人丧失理智。”
顾夕暖心口一滞,有些担忧得望着她,眸色暗沉犹如月下的海,平静的外表下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深浅。
她来这里的时日不断,自然懂得漫无目的的绝望最易吞噬人心。稍有不慎,便会迷失本性。在这个莫名的时空,可以拥有悠长的生命,却拥有不了一日的快活。
这便是最大的讽刺。
两人皆是短暂默不作声。
过了良久,宋诗蕊才又开口:“怀璧有罪,光是你携带枪支弹药这条消息传了回去,就足以让猎杀者和避难组织疯狂。往后的处境只怕更难,我们的计划得尽快更该。”
行迹暴露,宋诗蕊考虑的是她的安危。
“放心,一切照旧,楚乔倒给我支了些好主意,这次和我一同往苍月便是处理这些事情。”楚乔虽然胆小,终究对她够意思得很。担心她的行踪暴露,才会破天荒带她一程。
狡兔三窟,楚乔敢如此行事,自是有些屏障的。
早前就从她口中听闻过楚乔,也知道夕暖想拉他入伙,没想到他竟然在镖船上,宋诗蕊自然诧异得很:“你们谈得如何?”
“明日和他照面再细说不迟。”聊了这许久顾夕暖姗然起身,突然想起德圆的一席话,终究没有说出来,“你先歇息,柳易昔那边,我会想法子。”
宋诗蕊点头,顾夕暖从前和柳易昔应是交情不浅,否则不会贸然提及自己是顾千金。而柳易昔果然买账,夕暖的话,他听得进去几分。若非如此,按照他从前对自己的恨之入骨,眼下恐怕已经身首异处。
顾夕暖又叮嘱了两句便掩门而去,既有柳易昔的承诺,她不担心诗蕊安危。
而宋诗蕊也没有再留她,柳易昔的一句思齐就是将苏哲平打落山崖的人,夕暖不会没有揣度,定是要循着思齐问清楚的。
思齐是许邵宜的人。
换言之,真正将苏哲平打落山崖的该是许邵宜。
众人见她回来,面容略有倦色,思齐自是忐忑不安。楚乔哪里顾得旁人举止,最先上前:“听闻是宋诗蕊?她也在船上?”
顾夕暖颔首:“出了些小问题,不打紧,晚些时候见面再说。”
楚乔便若有所思。
她去了这么久,中途的事子寻和思齐没有多提及,是以容真见到她才真正舒了口气。容真生于皇室,从小养尊处优,心思与旁人不同,对这些江湖人士素来有陈见,加之知晓容千槿的脾气,以为生了事端。
“你安心便是,小插曲而已。”倒是顾夕暖宽慰他,容真啼笑皆非。
她算是他婶婶,他自然关心,旁人比不得。
“乔大爷,折腾一宿了,早些休息吧。”语气虽柔和,却不容置喙,遂而转身朝身后两人道,“子寻你留在这里照料一下,思齐随我来。”
楚乔配合得很,既然无事他也落得清闲。他本就是医生,注重养身,是以东奔西走时作息还是规律的。若不是担心她出事,一早就该回屋,眼下正好合适,也不推诿。
思齐随她出门时,回望了子寻一眼,顾夕暖分明从子寻眼中看到担忧深浓。思齐是许邵宜的人,她对他印象很浅,即便听宋诗蕊说起也只是他在背后的一些莫名举动。
皆是在背后,从未出现干涉过她的生活。
而眼下看来,却远远不止这些,她是一定要问清楚的。
掩了房门,气氛便有些沉闷,思齐局促不安。顾夕暖稍有叹息,坐在椅子上抬眸看她:“思齐你是聪明人,我们就不绕弯子了。苏哲平的事,可是许邵宜的意思?”
语气平铺直叙,听不出是何情绪,羽睫倾覆,青丝油灯更映不出几许神情。
思齐心中慌乱,一开口却让顾夕暖觉得突兀:“姑娘误会公子了。”为何思齐担心的是她误会许邵宜?
眼眸半敛,却没有打断她。
思齐便继续,言语间略有哽咽:“公子当时只是想呆姑娘走,可姑娘和苏哲平、柳易昔一处。公子是迫不得已才初次下策,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伤及姑娘和他们二人。姑娘,公子没有恶意。”
言辞恳切,不似半分有假,顾夕暖却听不懂她话中的缘由。许邵宜,究竟安得是什么心思?
“我和芷嫣带姑娘走的时候,出了意外,姑娘险些跌落山崖,幸好是苏哲平出手相救。我和芷嫣是怕你们出事,想搭手相救,结果被苏哲平误会以为我们要对姑娘下手。姑娘,我是失手将苏哲平打下山崖的!不是特意,更不是公子授意,姑娘,思齐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假!”
顾夕暖声音有些发紧:“后来呢?”
直到后来,她也没有再见过许邵宜,若是他起了掳走她的心思,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所幸一次问清楚。
“公子担心再耗下去,会让姑娘出意外,便让我们带人撤走。后来,公子再没有提过姑娘的事,也没有再见过姑娘,直到几个月后突然去了苍月,就是去寻姑娘的。结果那时姑娘正好被容千槿和容昀的人掳走,公子便不惜动用他在苍月的所有底牌去救姑娘。”
是容昀那个时候?顾夕暖微楞,她记得是容真救的他,她现在便是还他的人情。但许邵宜,他的所作所为,她猜不透。宋诗蕊过去便说过,他在南顺和苍月苦心经营良久,肯一朝将底牌倾尽,她心中不甚滋味。
“公子费劲周折寻到姑娘下落,我们花了一日的功夫追上。公子又担心容昀是苍月的二皇子,此时又在苍月国中,才让人去给容真送了口信。我们拖住容昀的人,直到容真带人将姑娘救下。公子以为容真带姑娘回了王府,一同折回后才知道,容真遣人将姑娘送到了西秦。”
这些原来都是她不知晓的,顾夕暖心口有些沉闷,“那后来呢?”
“后来……”思齐似是迟疑,“后来,等公子赶去西秦,姑娘却和容连旭回了苍月。还听闻……听闻姑娘要和容连旭择日成亲。”
一字一句仿若钝器在心口划过,提及的都是她忌讳去想的场景,容连旭的冷笑自嘲:“你竟然践踏我至此!”
她不寒而栗。
“听闻姑娘要和容连旭成亲,公子许久没有缓过神来,整个人面色煞白,关在一句话不说。过了翌日,才叫人给顾念送了信去。”
“什么信?”顾夕暖心口一滞,双手攥紧衣襟,颜色却是一沉。
“就是……拖筱雨郡主的侍婢,思泉给姑娘的信。”
顾夕暖闭紧上眼,片刻近乎窒息,思泉给她的信,便是“洛绝尘,十里亭。”
她过去一直以为是楚乔。
可若不是楚乔,还有谁会在这里自称洛绝尘?
攥紧的双手,掩不住突如其来的颤抖。她早该想到的,在丹凤坊那面画扇,明明就是她过去那面,做得一模一样。后来许邵宜要送她,也要去见她,却被容连旭拦下,画扇也不知所踪。
眼角的氤氲丝丝泅开,问得却极轻:“你们公子,生辰在几月?”
“五月……初十……”思齐也是一愣,却见她眼底更红,“他……现在在哪里?”盈盈水汽之下,情绪起伏。
“公子去了成州。”
成州。
她在成州,他便去成州找她,似是藏在心底的某处泵然破碎,发咸的泪珠夺眶而出,染得脸颊生疼。
“姑娘?”思齐惊呆。
“你出去吧,我知道了,我要歇一歇。”她便只是挥手,似是难再开口,眼泪迅速浸湿衣襟。
许邵宜便是洛绝尘,为何她从来没有想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