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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五年五月二十九日,凌晨。
这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天空没有一丝月光,满天的星星闪烁,一条银河斜跨天际,同黄河连成一体。
黄河西岸停着八条摇子和划子,每条船上五六名袍哥,睁大眼睛注视着河面。草原上的袍哥因为经常喝奶,很少有夜盲症。
袍哥临出发之前,四家码头每家杀一只羊,此刻炖羊肉的火性在袍哥体内翻涌,他们恨不能混身泡进黄河凉快一下。
河水里,一条龙统领四家码头的袍哥中挑出来的水猴子,慢慢地游向黄河东岸。
为了保持队形,依旧是一条龙打头,牵引一条浸过水的粗麻绳。其它的水猴子手搭在绳子上感觉方向,绳子的中央是河口的老大金翅鹏,最后是雁湾的房日兔压阵。
为了保暖,每个水猴子的脸上和身上糊了厚厚的羊油。
为了吉利,每个水猴子的头上紧紧戴一顶撕掉帽圈的草帽顶子。
黄河里一条草帽顶子形成的直线,起起伏伏地消失在夜色中。
摇子和划子轻轻地启动,摇橹和划浆的声音隐藏在黄河哗哗的流水声中。
一条龙努力回想当初自己和力德尔爷半夜潜水剿匪的各种细节,不希望有任何的闪失。
一条龙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风帆香蕉筏子,要不是东达子,自己怕是已经把那玩意儿玩熟了吧。
能看到对岸牲口群的时候,一条龙带头没入水中。
再露出脑袋的时候,一条龙已经是趴在黄河的黄泥滩上。
这里是一处回水湾,三面临河,东达子把抢来的人畜驱赶到这个河湾里。
河湾面向陆地的一侧东达子搭了两顶离得很近的帐篷。
帐篷内侧和外侧各有一堆篝火,每处篝火旁各有两名守夜的东达子。
帐篷的一侧是东达子的三十几匹马,另一侧则是一片开阔地。
河湾内侧圈了大约有三百只羊,很显眼的还有两头高大的骆驼和五头牛。
羊群里隐隐传来妇人哭泣的声音。
突然一个清脆的孩子的声音,用蒙语问道:“阿爸,东达子会不会杀死我们?”
一个苍老的声音用汉语回答,凄凉又无奈:“不会,他们会把我们分开,像牲口一样分给不同的人家。”
“阿爸,那你和额吉能经常来看我吗?”
“孩子,到了别人家好好干活,不要再想着阿爸和你娘。”
“为什么?”
……
一只骆驼打了个响鼻,一条龙重新没入水中。
一条龙牵引着麻绳顺着河岸绕到东达子的战马一侧,从这里上岸可以借助马匹的掩护。
十几只草帽顶露出水面,一条龙用狼山的手语军令比比画画,意思是自己率三个人去袭击内侧篝火的守夜东达子,金翅鹏率三个人去收拾外侧篝火的守夜东达子,房日兔带其余袍哥监视两顶帐篷。
狼山手语比较形象,一众水猴子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一条龙先领人出发。
他口中咬一把匕首,肚皮和四肢平贴地面,划动胳膊肘和膝盖内侧,像一支壁虎一般一扭一扭地前进。
这种前进姿势是一条龙的发明,叫做“龙行”。
力德尔爷用的姿势是“匍匐”,那是只用一侧的胳膊肘子和膝盖。一条龙认为那种姿势上身抬得太高,力德尔爷说“匍匐前进”可以腾出一只手握三眼铳,一条龙说三眼铳不可能下水,力德尔爷于是说那你随便。
三名袍哥同样是“龙行”的姿势紧跟一条龙。
离得近了,接着篝火的亮光一条龙看清两名东达子一站一坐,坐着的达子在不停地打盹儿。
一条龙向前爬行几步,匕首交右手,猫腰一跃而起,右脚顶住东达子后膝,左手向后一拉东达子肩头,东达子向后趔趄,一条龙右手匕首稳稳向东达子腰眼送出。
一条龙直觉得右手上力道一顿,不好,这家伙穿的是暗甲,匕首顶到了甲叶子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龙匕首马上由刺肾变为割喉。
东达子身穿深重的暗甲已然失去重心,身子在不停地下落,口中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
一条龙就着他身体下落的力量,用匕首向他脖子侧面轻轻一抹,一股鲜血“呲”地一下喷出去三尺高,东达子软绵绵地摊在地上。
这名东达子临死前的惊呼叫醒了篝火边打盹儿的另一名达子。
那名东达子猛一抬头,只见同伴缓缓倒地之后原来同伴的位置露出一个身形,这身形浑身上下白糊糊,白糊糊上粘着黄泥巴,头戴一顶怪异的小帽子,帽子上在滴着血,帽子底下像是一张白腻腻的人脸,人脸上眼睛的地方是两只大黑洞洞。
东达子想喊叫,却干张嘴喊不出声。
东达子眼前一黑。
原来是跟在一条龙身后的一名袍哥早就绕到了这名东达子身后,用马鞭套住东达子脖子死命一勒,东达子在马鞭压上他颈动脉窦的那一瞬间就立刻不醒人事。
身后的袍哥勒住马鞭一个麻利的蒙古摔,生生地把原本坐在地上东达子腾空背起,然后结结实实地扔在地上。
金翅鹏那一侧出了点状况。
可能也是东达子披甲的原因,金翅鹏第一时间只干掉一人,现在四名袍哥正在混战最后一名东达子。
东达子的腰刀根本没有时间抽出来,口中大呼大叫,疯狂地挥舞手里一张大弓。
滑不溜丢的金翅鹏抓住一个机会,由背后冲上去双手死命锁住东达子胳膊。
一名袍哥马上冲上来抱住东达子大腿。
再一名袍哥冲上来捂嘴、挖鼻子。
再一名袍哥不顾东达子穿着护甲,冲着东达子的小腹狠狠的就是一拳!
就在此时,东达子的一只营帐“嘭”的一声。
原来是房日兔把麻绳一头拴在东达子营帐,一头拴在马匹身上。
房日兔跳上马匹,马鞭一响,营帐应声而倒。
营帐毡子下人头攒动,房日兔拨转马头催马踏上毡帐。
毡帐底下鬼哭狼嚎响成一片。
另一只营帐内的东达子早被惊动,一人迷迷糊糊光着膀子提着刀走出帐门。
“嗖”的一支箭射入东达子小腹。
东达子嘴里嘟囔一句,踉跄着走出几步,一条龙冲上去一记手刀砍中东达子后脑,东达子扑通一下先跪地再扑地。
再一个东达子嚎叫着冲出来,早有几名袍哥已经捡起守夜东达子的弓箭,几只弓立刻封锁了营帐门口。
房日兔手下的一名袍哥乘机捡起地上的粗麻绳,在麻绳中央挽一个牧人结,飞跑到营帐侧面套住一根立柱。
房日兔马踏一只营帐,牵引另一只营帐;
只听“轰隆”一声,营帐倒塌。
几名袍哥冲上营帐连踢带踹。
此时八条小船已经靠岸,几十名袍哥嚎叫着一拥而上,战斗迅速结束。
清点战果的时候,一条龙问房日兔:“你是怎么想到在那个时候用马拉倒帐篷的?”
房日兔惊愕地回答:“不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吗?”
说罢房日兔学着一条龙的手语军令比划一下,看上去还真像是让房日兔冲上去拉着营帐往回跑。
此仗袍哥杀敌二十名,解救自己弟兄一名。
缴获毡帐两顶、各式盔甲二十套,衣服二十套,弓刀二十套,马三十六匹。
金翅鹏和被解救的百姓谈判:
“如果不是我们冒死来救,你们的人、还有你们的牛羊都得归东达子。”
“为此我们一名兄弟重伤了筋骨。你们看,这些牛羊是不是咱们得商量商量?”
不知道金翅鹏说这话的时候亏不亏心,所谓的重伤了筋骨就是一名袍哥死命一拳打到盔甲上造成右手手指骨折。
百姓表示:“牲口你们都可以拉走!”
金翅鹏一脸正色:“那不行,我们那么做不就成了吃生米的黑吃黑!”
最后金翅鹏同百姓达成皆大欢喜的交易:缴获的牲口一家一半,袍哥负责“免费”摆渡过河。
一条龙没有干涉金翅鹏和百姓的交易,暗地里他觉得金翅鹏做的对。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不能指望袍哥只冲锋陷阵不要回报。
这次是运气好,袍哥没什么伤亡,但是袍哥的运气不可能总这么好。这次赚大了,下次就可能赔本。一半的报酬其实并不高。
四家码头按人头分掉战利品,老大们议论纷纷:
“这生意好啊!”
“马无夜草不肥!以后白日可以做摆渡生意,夜里可以做这个生意!”
“明晚六月初一,依旧没有月亮,有没有感兴趣的一起出来再做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