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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李申之领着自己的左膀右臂,亲自去了趟牙行。
贴身丫鬟金儿能文能武,理想秘书的最佳人选,李申之每次出门必带。
至于李修缘这个小和尚,是感觉这个小机灵鬼或许可以给自己带来惊喜。上次在三元楼,就是他灵机一动,建了奇功一件。
牙行的牙郎见到贵客到访,赶紧端茶倒水,伺候得好不周到。
李申之将纨绔的姿态做得足足的,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让你们掌柜的出来!”
牙郎小心地陪着笑:“这位公子是买还是卖呀?掌柜每日繁忙不堪,去喊他出来无端还得等上半天。若是小人可以效劳,何必浪费公子的时间呢?”
李申之赞许地一笑:“你小子,倒是挺会说话。跟着我干吧,工钱给你翻倍。”
牙郎没见过这种路数,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公子真是折煞小人了。掌柜待我恩重如山,我怎能行此不义之事。”
李申之本想大闹一场引起别人注意,看到牙郎的模样后,感觉人家牙行其实也没啥错,姑且跟他们讲讲道理吧。
缓和了下语气,李申之说道:“去跟你们掌柜的说,我是来收铁匠铺的。”
说罢,提了一袋银子放在了桌子上:“这是约定好的尾款。”
牙郎吐了吐舌头,发现这确实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事情,赶紧回后堂去找掌柜。
牙行的大厅里,分门别类地展示着各种房源,有商铺,有单间单屋的独院,还有三进的大院子。分门别类供客户挑选。
有些好房源,甚至还画着俯视图,让客观足不出户就能知道房源的概貌,节省了不少精力。
仔细看那些俯瞰示意图,横平竖直地没有一丝瑕疵,也分不清是人画的,还是机打的。
这种画法叫界画,古已有之。作画时有专门的界尺,专门用来画宫宇楼阁,其构思之精,下笔之准,让人叹为观止。
建筑学家们甚至可以拿着唐宋时期的界画,用来指导古建筑的修复和复原工作。
可惜到了南宋末期,文人画的兴起,界画逐渐没了市场。等到了现代,机械制图的发展,界画几乎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这些画在李申之眼中,却有着巨大的价值。
既然画家们能画出如此精准的界画,那么就一定能画出比例准确,尺寸精准的机械加工图,进而开启机械加工的复制粘贴模式。
想到这,李申之不禁激动起来,呼吸都有些急促。
李修缘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说道:“界画虽然看着好看,但画起来费时费力。就这八平尺的竖轴,恐怕得画一个月。”
八平尺,指的是八平方尺,通常为宽二尺,长四尺。
果然,精致的东西不会便宜。
李申之高兴地看向李修缘,小和尚先开口说道:“我会画也不给你画。”
被噎了一下,李申之也不气恼,说道:“你教我画便好。”
李修缘说道:“你这人其实不错。”
小和尚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这算一张好人卡吗?
这时,掌柜掀开帘子,从后堂赶了过来。
人未至,声先道:“原来是茗香苑的少东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李申之听到动静,转身迎了过去:“掌柜的客气了,在下今天是付尾款来了。”
掌柜的出门时眼观六路,走在路上的时候就看到了桌子上的银子,再加上牙郎方才跟他简要说了下经过,早已在心中想好了对策:“少东家请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李申之就势坐下:“按照约定我付了尾款,掌柜给我交割了房契,该抽水抽水,该上税上税,怎么还需要从长计议呢?”
掌柜陪着笑,说道:“理是这么个理,少东家,哦不,李公子也知道,买个商铺原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快则两日便能完成手续交接。可是现在有贵人要插手,我也不好做啊。要是李公子此番能够高抬贵手,忍痛割爱,王某愿意五倍退还定金,然后再给公子物色一间上好的铁匠铺,原价转让给公子,我店不抽一分利润,再代公子缴纳商税,公子意下如何?”
要说牙行掌柜开出的条件,已经非常优厚,赔钱赚吆喝。
若是没有柔福帝姬这档子事儿,李申之不同意就是个傻子。
可他现在的主要目的已经不是铁匠铺子,而是柔福帝姬,所以不能答应。
李申之说道:“掌柜是个敞亮人,那咱也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天来,就是想斗一斗那柔福帝姬!”
说罢,把自己皇城司的牌子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冯益新给他的一个牌子,正经的皇城司对外公干的身份证明,类似于警官证。
掌柜的一看那牌子,心里叫苦不迭。
神仙打架的事儿,好死不死地把战场选在了自己家里,真是无妄之灾。
现在的他左右为难,哪个也不敢得罪,偏偏两家还都逼着他选边站。
倘若来的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子弟,掌柜倒也不怕。能在临安城把生意做起来,谁还没个背景。
但皇城司着实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存在。
一个处理不甚,招惹了皇城司,背后的东家一定不会为了他一个小小掌柜跟皇城司翻脸。
最好的结局,也是把掌柜送出临安城,调到别的州县里去。
掌柜在临安干了十几年,一家老小都在这里,自然不愿意换地方,是以一直曲意逢迎,想把这场事端化解掉。
事到如今,他算是看明白了,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调和的矛盾。
“我知道这事你已经尽力了,我也不难为你。”李申之把银子推向了掌柜,说道:“这些银子你且收下,若是那柔福帝姬找到你,全推到我身上便是。强买强卖的名声,我李申之还担得起。”
李申之现在越来越喜欢纨绔子弟这个名号了。挂着这个头衔,办事可以胡来,简直不要太爽。
牙行掌柜没敢收钱,让牙郎取出地契,交给了李申之,签字画押,顷刻间完成了交易。
临走时,李申之说道:“本来收个铁匠铺子而已,买在东家也行,买在西家也成。本少爷就是看不惯那柔福帝姬欺压良民!”
撂下一句狠话,李申之扭头便走。
留下牙行掌柜坐在桌子前,盯着那一袋银子,仿佛一块烧红的铁块,只觉得烫手。
“罢了,既然是伸张正义,老夫便陪他耍一遭吧!”
掌柜找了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拾起银袋揣入怀中。
……
牙行耽搁了个把时辰,天色还早。
巳时二刻(10:00)正是工作的大好时光,应该把最美好的光景用来奋斗。
李申之一行人步行不远,来到了铁匠铺。
铁匠铺子敞开着门,门口的炉子熄了火,一老一少两个精壮汉子正在掏炉灰。
门口的墙上是展示柜,挂着大大小小的铁锅,菜刀,剪子,火钳,全是家常用的物件。
感到背后有人,老铁匠回头一看,只见是一个富家公子,领着一个丫鬟一个小书童,便扭回头继续掏炉灰,说道:“要关门了,就是墙上那些东西,公子看上了就拿,随便给个钱就成。”
李申之觉得鼻子一酸,感慨底层人生活不易。
他也曾是社畜一枚,在职场上战战兢兢,生怕惹了这个触了那个,到头来还是被人呼来喝去。
“老丈,我收你的店铺来了。”李申之平缓地说道。
“嗯?”老铁匠回头看了李申之一眼,重又转回身,双手托着膝盖,缓缓站起。
年轻铁匠只是回头瞥了一下,发现李申之没什么威胁之后,继续认真地掏着炉灰。
李申之想上前扶一下老铁匠,被老铁匠抬手拒绝。
老铁匠说道:“老朽劝公子莫要趟这趟浑水。整个临安城,好铺子多的是,好铁匠也多的是,何必逞一时之勇呢。”
在老铁匠看来,李申之是因为年轻气盛,收购商铺遇挫,非要争这口气来了,这才好言相劝。
这时,左右的邻居围过来几个看热闹。
铁匠铺的事儿在附近已经传开,大家都很好奇铁匠铺子最后会怎么收场,顺便宽慰铁匠几句,满足一下自己的圣母心。
李申之说道:“老丈的事我也听说一二,凭白受此无妄之灾,难道你就甘心吗?”
“唉!”老铁匠一脸的无奈,“古话说的好,民不与官斗,不甘心又能如何。”
周围的观众一秒入戏,纷纷开始交换信息,分析起了局势:
“我听说了,这老铁匠得罪了柔福帝姬,那可是官家的亲妹妹啊!”
“亲妹妹怎么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一个长公主。”
公主指的是皇帝的女儿,长公主指的是皇帝的姐妹,皇帝的姑姑叫太主。
赵佶用帝姬来代替公主,却没有用长帝姬来代替帝姬,大大小小的都叫帝姬,也分不清个辈分。
李申之看着老铁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便容她胡作非为?!”
老铁匠眼神闪过一丝愤怒,转而变成了无奈,转身回到炉子旁边:“那便容她胡作非为吧!”
“哎呀,真是可惜了,老铁匠这么好的手艺。”
“就是啊,我家买的菜刀,用了十年了还好好的,以后还能传给我孙子哩。”
“唉,恐怕以后买不到这么好的东西咯。”
“还买东西,这方圆之内,恐怕连菜刀都买不到了。”
望着老铁匠的背影,李申之深深吸了口气,说道:
“他们欺负乞丐的时候,我没有说话,于是临安城少了一个乞丐。”
“他们欺负船工的时候,我没有说话,于是码头少了一个船工。”
“他们欺负铁匠的时候,我没有说话,于是临安城少了一个铁匠,倒了一间铁匠铺子。”
“有一天,他们欺负我的时候,没人说话了!”
“我只能任人宰割!”
老铁匠蹲在地上,嘴唇微微颤抖,双手时而扶着脚,时而扶着膝盖,几次想要站起来,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