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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探岳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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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申之坐着马车从茗香苑侧门悄悄出发,车上载着美酒和几条卤狗腿,沿小道一路北上,来到了大理寺。

    岳银瓶早早地也到了大理寺门口,等李申之下车后,从他手中接过了卤狗腿,两人一前一后,仿佛女婿女儿回娘家拜访岳府一样,各自提了满手的礼物,走进了大理寺。

    进门的时候,李申之双手抱着胡虏血,侧身朝着门口的衙役点头示意,衙役很自然在酒坛子上面摸了一下,将李申之准备好的银子收入囊中。

    衙役有认识李申之的,早已去向大理寺卿报告。

    大理寺卿知道李申之已经被官家任命为与金人谈判的副使,便下令放行,并且着令好生看管,不要出了差错。

    岳银瓶几乎每天都要来狱中伺候岳飞,对这里比对自己家都熟悉,轻车熟路来到了岳飞的监室。

    监室的地上摆着几个草编的垫子,岳飞盘腿坐在上面,紧闭双眼,背靠在墙上。

    虽然只穿着粗布囚衣,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显然是岳银瓶的功劳。

    看着岳飞的背影,李申之感觉很辛酸。

    第一次见岳飞的时候,他虽然在囚车里,但是依然那样地意气风发。第二次在狱中,岳飞变得沉稳低调了很多。

    第三次再到狱中看到岳飞,孤独的背影充满了落寞。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有酒还有肉?”岳飞鼻翼煽动,隔老远就能闻到美味。

    没等岳银瓶回答,岳飞睁开双眼,转身回看:“这是来客人了吗?”

    李申之走近囚牢,拱手躬身道:“下官李申之,见过岳帅。”

    “哟?”岳飞有些诧异,“这就封官了吗?是什么差遣?”

    岳银瓶很自然地从狱吏的桌子上取来钥匙,打开牢狱的大门,引着李申之一起走了进去。

    李申之在岳飞的示意下,找了个草编垫子坐下:“赴金议和谈判副使。”

    “谁是正使?”岳飞紧跟着问道。

    李申之一边取出狗腿,一边摘掉酒坛的盖子,说道:“大宗正赵士褭是正使,另一个副使是皇子建国公赵瑗。”

    岳飞面露喜色:“谈判方略是什么?”

    听到这两个名字,岳飞发自内心的高兴。

    赵士褭是岳飞的大贵人,给岳飞背过黑锅,挺过腰杆,甚至还愿意拿自己全家性命为岳飞担保。而赵瑗,更是与岳飞有莫大的因果,也是他下狱的原因之一。

    因为岳飞担任枢密副使期间,曾上书要求赵构立赵瑗为太子。

    大臣妄议立储之事,自古就是帝王家的禁忌。

    李申之将酒从坛子里转到酒壶中,狱中早已浓香四溢。

    分出二斤酒孝敬狱吏们,免得他们眼红使绊子。岳银瓶又取了些狗腿和酒,给张宪跟岳云送了过去。这段时间对于他们俩来说简直如同地狱一般,大理寺没有拿岳飞怎么样,却对他们二人用遍了刑罚。

    没有逼出有用的口供,这几天才算是消停一些,没有继续用刑。岳银瓶在照顾岳飞的闲暇,也顺便照顾着姐夫和兄长养伤。

    监室之中,只有李申之和岳飞二人对坐。

    李申之一边斟酒,一边说道:“前日在西湖游园,恰遇官家。经过一番御前奏对,官家同意以行澶渊旧事为谈判方略。”

    “澶渊之盟?”岳飞端起酒杯,与李申之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苦笑着摇了摇头:“晚了!”

    “也不算太晚吧。”李申之重新斟酒:“之前大获全胜的时候议和当然好,但是现在金人也打不动了,更不想打仗了,双方都有求和的意愿。这么看来,局势倒是跟澶渊之盟时更相像。”

    岳飞接连喝了几杯酒,说道:“澶渊之盟时,内有寇准,外有富弼,两位贤相坐镇方才成就大事。可现在呢?虽然大宗正之才不输富弼,但秦桧比寇准差太远了。”

    李申之暗自为寇准叫屈。拿他来跟秦桧作比较,大概是对他侮辱最大的一次。

    李申之说道:“澶渊之盟事,富弼不过是一个执行者而已,真正拿主意的是寇准。所以说,不论是坐镇中枢的宰相,还是负责谈判的使者,只要有一个人能强硬起来,就足够了。”

    澶渊之盟的时候,富弼是谈判使者,宋真宗给他设定的岁贡底线,是银三百万两,绢三百万匹。富弼走到半路上,被寇准给截住,将底线划成了银三十万两,绢三十万匹,否则砍了富弼的脑袋。

    富弼到底有些骨气,并且他怕寇准更甚于怕辽人,死咬牙关将岁贡压到了银绢各三十万,这么点赔偿,加起来还没有他一个人一年的收入多。

    如果说之前的银绢各三百万,对宋庭来说还有点吃力的话,那么银绢各三十万就轻松多了,其象征意义更大于实际实惠。说得严重点,这是再打发要饭的,纯粹恶心人。

    饶是如此,急于退兵的一代雄主大辽太后萧燕燕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回到宋金关系,依然是双方谁也干不动谁,都不想打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谈判便成了主战场。

    既然中枢都是软蛋,那么谈判使者能强硬起来,同样可以争取到不少好处。

    岳飞说道:“局势相似,却有不同。澶渊之时,宋辽两国的皇帝都在澶渊,便于双方快速沟通,一日之间可以谈判数轮,有什么意见可以随时讨论。很快就能签订盟约,也是因为辽人急于退兵,有一定的运气成分。而宋金议和,是双方互派使者,每次谈判中间都会间隔很长时间,给大家充分考虑的时间,一个月的谈判都不如澶渊之时半日谈判的内容多。时间一慢下来,人就容易冷静下来。再笨的人,只要冷静下来慢慢思考,总能发现漏洞,再想办法补全,所以很难沾到便宜。”

    李申之点了点头:“话虽如此,但也必须一试。”

    “唉!”岳飞无奈地一声叹息:“也只能如此了,惟愿你们能为我大宋多攫取一些利益,少一些损失。这样等到日后恢复河山的时候,也能多一些助力,少一点阻力。”

    看到岳飞无奈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李申之说道:“下官此来有两件事,一件是请教岳帅谈判的底线,二件是有一桩难事想看看岳帅有没有解决的好办法。”

    岳飞手撕了一块狗肉,就着酒在口中嚼着:“你说。”

    李申之只喝酒,没心思吃肉,说道:“朝廷主动求和,割地在所难免。从岳帅的角度来看,哪些地方是必须要保住,哪些地方是可以舍弃的?”

    岳飞是大范围、大规模军团作战的大师,从他的战略眼光来看,尽量选择一些有利于日后战略反攻的据点。

    岳飞放下酒肉,小臂搭在膝盖上,嘴巴继续空嚼了几下,说道:“金兀术也是兵法大家,我能看到的好处,他自然也能看得到。越是紧要的地方,他越是不会松口。想从他那里夺取军事要地,难。”

    “若是不咬紧牙关,唐州,邓州,商州大抵是保不住了,能守住汉中、襄阳,还有一丝机会。若是这两个地方不保,我大宋就离亡国不远了。”中原的各处地名,岳飞早已熟烂于胸。每一处地方有哪些位置可以用兵,哪些道路可以行军,早都研究了好多年。

    他就是一幅活地图。

    岳飞太了解金兀术,也太了解赵构了。

    金兀术擅长长途奔袭,选择从宋庭割走的地方,必然是他能够兵锋所指的地方。他不会要山区,因为山区不利于骑兵行军,要下来也守不住,一旦这些地方守住重要关隘起兵造反,金人只能干瞪眼。

    仙人关和和尚塬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而平原地区根本就不用守,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哪里不听话就打哪里,骑兵直接就能杀过去,强攻也好,包抄也好,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反观自己的官家赵构,就是个军事白痴,只知道哪里钱多兵多,哪里就安全,全然没有一点全局战略观念。若不是吴氏兄弟把四川当成了自己的地盘,拼死守护,勇退金军,他赵构为了自己的安全,敢把成都给卖了。

    岳飞所列举的几个地方,跟后来宋金和议割让的土地相差无几,囊括了河南南部,湖北北部,安徽北部,整个中原地区几乎所有平原地带。

    李申之说道:“若是用西线换东线,不知可否?”

    他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但是自己拿不定主意,正好让战略大师岳飞给好好研判研判。

    “西线换东线?”岳飞头一次听到这种提法,不知道李申之打的什么主意。

    李申之解释道:“割让秦州、商州,换回徐州、应天府(商丘)。”

    “嘶……”岳飞刚想反驳,随即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岳飞身上消沉之气消散,目光重又变得锐利起来,说道:“说说你的想法。”

    瞧这情况,这想法应该有门,李申之有点兴奋,说道:“秦州、商州距离朝廷太远,不论是经济控制还是军事管理,全都鞭长莫及。金人占据了关中之地,攻取这两个地方易如反掌,而这两个地方又不如川渝和汉中重要,不是必守之地,不如当做筹码舍弃。

    “而徐州和应天府(商丘),就像插在中原心脏的一把匕首,进可攻退可守。等到日后反攻之时,可以从建康发兵北上,经扬州、泗州一路北上(从南京出发,经过扬州、宿迁、淮安,从江苏省内行走),在徐州囤积重兵,北可攻齐鲁,西可伐中原。向东还能经海州(连云港)走水路北上,可谓一举多得。”

    李申之越说越兴奋,岳飞脸上却面无表情,说道:“你能想到,金兀术也能想到。他为什么要答应你?”

    自古以来所谓兵家必争之地,徐州算一个。

    这种可以影响全局的战略要地,只要是懂一点军事的人,都会死死地攥在自己手里,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李申之收敛一下情绪,说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计策环环相扣,莫非李相公的这个纨绔儿子,肚子里真有些东西?

    “这第二件事,跟岳帅有莫大的关系。”李申之卖了个小关子,说道:“岳帅可知,此次议和还有一个条件,迎回二圣。”

    岳飞一愣,随即明白此二圣非彼二圣。即使是当年提出迎回二圣的,也是赵构自己,而不是岳飞。当时的二圣就指的是宋徽宗和韦太后。要不然叫二帝好了,为何还要叫二圣。

    只是有一点不明白,岳飞问道:“迎回二圣与我有何干系?”

    李申之说道:“虽然我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从我掌握的情报来看,迎回二圣的条件,是岳帅的人头。”

    岳飞忽然呆住了。

    他想过无数自己必死的理由,唯独没有想到这一条。

    在一瞬间,无数情绪涌上心头,有苦涩,有不甘,有无奈,有荒诞,甚至还有一丝愤怒。

    自己鞠躬尽瘁,戎马半生,最终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粒棋子。

    说舍便舍,说弃便弃。

    末了,岳飞叹息道:“纵有千般理由,只须一人决断。官家想杀我,只需要他想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