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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晴空万里,烈日高悬。
应天府城之外的校场上,红旗飘扬。
天还没亮的时候,士兵们就用沙子在校场的地面上铺了一层,喷了些许水,避免操练时候的扬尘。
校场的南面筑起了一座十米高的观礼台,一群小吏们正在上面紧张地布置着。
有人说应该把观礼台修在校场的北面,这样观礼之人便可坐北朝南,各家衙门都是这样修的。
建议被李申之给拒绝了,因为他觉得坐北朝南脸朝着太阳,晃眼睛。若是室内也就罢了,在室外还搞坐北朝南那一套,纯粹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又有人建议,说是万一官家有朝一日来此处阅兵,难不成也让官家站在南面的观礼台上吗?
官家都是坐北朝南的,坐南朝北怕是不合礼数。
李申之不屑地说道:他爱站哪儿站哪儿。
吓得小吏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问,悄悄地退了下去。
应天府城之内,张浚与李申之一大早便来到了应天府书院之内,邀请赵鼎等人一同在书院的食堂之内共进早餐。
为了不打扰学子们正常的生活起居,他们专程趁着学子们早课的时间来吃早饭,避开了食堂就餐的早高峰。
就是辛苦了做饭的师傅们,今天早起了半个时辰准备饭食。
当做饭的师傅们得知是李申之亲自来吃饭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早起这半个时辰有多辛苦。他们知道,没有李申之就没有他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做饭的时候就连和面都比平常卖力。
当众人进乐食堂时,饭菜早已准备好,摆在了桌子上。
没能再体会一次排队打饭的感觉,让李申之十分遗憾。
粥、菜、馍,外加一颗鸡蛋。
这份早餐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至少配不上应天府书院高贵的地位。
之所以这样配餐,完全是李申之回忆青春的恶趣味罢了。
只见李申之拿起鸡蛋握在手中,轻轻地将鸡蛋拍在桌子上,顺势按着往前一滚,然后拿起鸡蛋愉快地剥了起来,脸上一副满足的脸色。
那熟练的技法,至少要练习一万次才能掌握。
张浚觉得有趣,也跟着学了起来,虽然动作显得笨拙了些,却觉得果然这样的鸡蛋非常好剥。
赵鼎跟着有样学样,脸上同样洋溢着笑容。
至于赵不凡、赵瑗之流,他们恐怕都没见过鸡蛋带壳儿的模样,也都有样学样地剥起了鸡蛋,仿佛这是一种很高贵的吃法。
于是乎,这种先拍后滚再剥皮的吃鸡蛋方法,成了应天府书院学子们在早餐时刻的一项神圣仪式。
应天府之中已经铺好了两条轨道交通,分别是南北走向的主干道和东西走向的主干道,在城中心两条道路交汇在一起,绕着府衙转了一个圈。
趁着准备阅兵的功夫,应天府的基建工程队将轨道从东门延伸出去,一路铺到了校场之上。
别看这短短的十几里地,却消耗了工坊城中一大半的产能。
众人吃罢了早饭,李申之领着众人出到了大门外,站在铁轨旁边。
不一会,一辆四马力的厢式马车缓缓驶来,停靠在应天府书院的大门口。
此马车非彼马车,与宋人的马车有极大的不同,最大的特点便是长。
宋人的马车大多只有两三米长,而眼前的马车足有十米长,装了三对轮子,看上去颇像一个微缩版的火车车厢(单节火车车厢长25米)。
李申之拉开车门,请赵鼎先上了马车,车上早有人候着,将赵鼎引入了前排首席。
模仿着公交车的布局,李申之在马车的两侧各布置了竹编的座椅。
现在是盛夏,坐竹编的座椅很凉快。若是冬天,在座椅之上套上绒套子会很暖和。
张浚跟着应天府的一干官员,以及朝廷使团的几个核心成员一同跟着上了马车,李申之最后一个走上马车,顺带着把门给关上。
剩下的人里面,金国使团乘坐第二辆马车,宋国的使团乘坐第三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城。
“坐了这许多人,区区四匹马儿就能拉得动吗?”赵鼎坐在弹性十足的竹椅子上,随着铁轨马车的启动,晃晃悠悠地好不舒服。往常他坐的马车,都是两匹马拉一个人。
李申之解释道:“其实两匹马就足够了。用了四匹马拉车,是为了赵相公坐着舒服。”
马儿虽多,但车夫却控制着速度,没有跑得太快,不多时便来到了东城门。
离着近百米远的时候,马夫摇了摇车上的铃铛,城门处跑出来一队士兵,疏散了轨道上的百姓,好让马车顺利通行。
百姓们仿佛见惯了似的,站在与轨道平行的两道黄色砖块外面,对着车上的人指指点点。
赵鼎有些不悦,想要拉上帘子,却发现车窗户上根本没有帘子。
再看李申之,却是一脸微笑地与百姓们招手打招呼,一时间吸引了无数少女少妇的欢呼,争着抢着往车上扔花儿。
出了城门之后,候在城门外的一队骑兵走在了马车前面,负责沿途开路,也负责检查铁轨的安全,充当了巡道工的职责。
万一哪一处铁轨出了问题导致马车翻车,那乐子可就大了。
透过马车的车窗,离着老远就能看到工坊城,阵阵浓烟冒出,有黑烟,也有白烟。
黑烟是燃料燃烧不充分的体现,白烟是水蒸气凝结成的水汽。
在李申之的坚持之下,对黄烟和红烟之类的有毒气体,采取了零容忍态度。不论什么新发明新创造,只要在生产过程中会出现有毒排放物,必须要将环境问题彻底解决之后,才允许投产。
应天府的工坊城是蓝星上的科技之星,她不需要为了追赶谁,而做出不必要的牺牲,也没有资本家为了攫取超额的利润而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她只需要静静地发展,迟早会成为蓝星上的圣地。
赵鼎看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问道:“远处那是什么工坊?怎地规模如此巨大?”
出发之前,赵鼎自然是听说过工坊城的存在。
只不过没有亲眼见过工坊城的人,是无法想象出来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任何的想象都是建立在已有的认知之上,就像人类的梦,永远无法梦到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
赵瑗在旁边讲解道:“那不是某个工坊,而是一座城,一座许许多多的工坊汇集在一起的一座城。”
赵瑗想要拉拢朝臣,时不时地搭几句腔,姑且算是与赵鼎套近乎。
赵鼎一路好奇,连连发问,嘴上虽没说什么,内心早已惊麻了。
完颜宗弼与李申之共乘一辆车,自打上车之后一直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听着宋人关于工坊城的描述,细细地记在心里。
就是这座刚刚修建起来,不起眼的小城,让他金国四十万大军折戟沉沙。
虽然金人的落败有天气的因素,若不是那一场大水,他未必会败得这么凄惨。
可话又说回来,若是没有那场大水,他金兀术真的可以攻下工坊城吗?他又怎么知道工坊城之中没有留着什么后手呢?
其实工坊城里面真的没什么后手了,李申之能想到的防御措施全都用了出来,根本没有藏着掖着。
若说是有后手,那也是工坊城中军民无穷的创造力,他们在面对新的问题时,可以因地制宜想出新的办法,不停地与金人周旋,进而抓住时机将金人一次次地赶出城墙。
说起洪水,那是每年夏季都有的自然灾害。尤其是黄河流域,一年一小洪,三年一大洪,就连开封城里皇宫都不能避免。
这也是金人每年只在秋冬季节用兵,而夏季从不南下的原因,就是为了避开洪水多发季节。
念头想到这里,完颜宗弼忽然打了一个冷战,他想到:李申之自打到了应天府之后,便一直使用龟缩战术,从不与金人野外决战。
不敢野战并不是应天府的守军没有一战之力,恰恰相反,他们有着可以媲美金国顶尖战力铁浮屠的力量。
莫非这小子从一开始就打着洪水的主意?
完颜宗弼迅速地将应天府战役复盘了一遍,从一开始宋人就不停地挑逗他,激怒他,引得他大军出征,然后等来了洪水。
那洪水,就像早早地为金人掘出的坟墓一般,等着他往里跳。
一切看似巧合,却又似冥冥之中被人安排好了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坐在后排的完颜宗弼看向了李申之,眼中忽然生出了一股杀气,真想跳起来冲到前面,一巴掌将那小子给拍死。
这时,前排的李申之忽然回头,迎上了完颜宗弼的眼神,笑眯眯地说道:“到站了,诸位请下车。都元帅是晕车了吗?怎地脸色这么难看?”
杀气是强者对弱者的威压。弱者眼中的杀气,只会让强者感到怜悯。
完颜宗弼当然硬气不起来,因为金儿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每一个动作都控制着他的要害,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在李申之的带领下,众人鱼贯下了马车,踏上了一座由砖块垒起来的,一条半开边的长廊。
其实就是一个公交车站。
刚刚洒过水的校场,散发着一股雨前泥土特有的清香,这是一股让农耕民族最为痴迷的香气,因为这个气味意味着成长与收获。
赵鼎向着校场望去,只见远处的校场宛如五百年前的长安城一般,道路横平竖直,建筑高低有序,处处透露着秩序美。
校场的围墙之上插着一排排的红旗,只有红旗,鲜红的红旗。
赵鼎不禁问道:“为何只有红色的旗子,若是应天府物资短缺若斯,待老夫回临安之后奏明官家,给你们调拨一些过来。”
李申之说道:“旗子之所以是红色的,是因为上面染满了英雄的鲜血。”
深藏在李申之内心里的一句话脱口而出,使得校场之上顿时充满了萧杀之气,那红色在人们眼中再不是鲜艳美丽,而是让人肃然起敬。
脚踩在水泥砖铺就的道路上,赵鼎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二十岁,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跃跃欲试地想要去校场上比划比划。
这时,远处传来了阵阵的歌声,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走在最前面的赵鼎停住了脚步,抬手示意身后的众人安静一下,隐约的歌声渐渐听得真切:
“向前方!我们的血气方刚!崭锋芒,震虎狼!”
“向前方!我们的步伐铿锵!风雨里,我挺起胸膛!”
“向前方!我们的热血滚烫!将使命责任扛在肩上!”
“向前方!铁流滚滚向前方!”
“乘风破浪,威震八方,势不可挡!”
“……”
赵鼎听清楚了歌词,顿时觉得激情澎湃:“好词,当真是好词啊!虽然言语简单,却充满了杀伐之气,让人听之斗志昂扬,恨不能上阵冲杀一阵。”
看到激动不已的赵鼎,李申之不禁撇了撇嘴。只有没打过仗的人才会说这种混账话。
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听了这段歌词,只会沉默,亦或是流泪。
自顾自地赞了一阵,赵鼎说道:“不知此词是何人所作?老夫当上书官家,将此词教与各军,扬我大宋军威。”
李申之说道:“好叫赵相公知道,这首词的作者据说是一位游方的仙人,在救助战场受伤的士兵时悄悄传唱开来。最开始只是伤兵营的人在唱,后来全营传唱,我等便将此词作为军歌固定了下来。”
赵鼎喜道:“原来是仙人所做,果真不同凡响。”转头便朝自己的随从吩咐道:“你随后去与申之抄来这歌词,好生记录下来。”
“喏。”
那随从小吏正要拿纸笔,却被李申之抬手拦住:“赵相公且慢。那仙人在传与我等这首歌的时候曾说过,唱此歌之人必须是战场上见过血之人。若是养尊处优,从未上过战场之辈唱这首歌,必遭秧祸。”
“嘶……”赵鼎倒吸一口凉气,惊疑道:“竟有这种说法?”
李申之郑重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么伟大的一首歌,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唱。且用鬼神之说吓唬吓唬他。
赵鼎虽不信鬼神,但终究还是被李申之的话给吓唬住了。
天人合一之说可不只是为了约束皇帝,对大臣同样有约束力。董仲舒开发出来的天人合一之说明明漏洞百出,却流传了两千年依然被奉为圭臬,是因为这就是个万能筐,什么都能往里面装。
他赵鼎当然可以不顾这些鬼神之说,强行将这首歌推广开来。
可一旦这首歌在全军推广之后,万一再顺便发生个日食月食流星什么的,亦或是洪灾旱灾,再或者临安城哪里着了一堆小火灾,都可以把罪过扣到赵鼎头上。
甚至于军队打了败仗,宫里的妃子小产,都可以往倒霉蛋身上推锅。
说白了,谁不信鬼神之说,谁就最有可能成为背锅侠。
赵鼎不迷信,可他也不傻。推广这首歌对他没有半分好处,却无端地埋下祸根,傻子才去干这样的事。
婉拒了赵鼎的要求,众人来到了面北的观礼台前。
“赵相公,请。”
经过了刚刚被婉拒,赵鼎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一般。
明明谁都知道他在胡扯,可是竟然扯得如此无懈可击。
一时间李申之的气势涨了一分,赵鼎赵相公的气势弱了一分,使得赵鼎不敢再在李申之面前坐大,上台之时微微侧身,给李申之也让了半个身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