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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点,陆之延刚刚好把车开进了村口。
日光浅薄,太阳跃过灰蒙蒙的地平线,斜挂在不远处的天边,那金黄色的微光透过树缝稀稀疏疏地倾洒落地。
陆之延把车在家门前面的小院子停好,下车,打开后备箱,将陆之诚的行李箱拖进屋内。
农村地区,大多数人都比较淳朴,大门常常是不关闭的。
此时,陆老爷子还没起床,大门轻轻虚掩着。
陆之延伸手推开,年少时熟悉的记忆当下涌了进来,他依稀记得自己不知道从多少岁开始就得不到父爱。
陆震庭整日花天酒地,夜不归宿,在外面娇藏金丝雀,却独独对自己正正经经立过婚誓娶回来的妻子视而不见。
连她自。杀死了都不知道。
陆之延永远记得妈妈死的那个清晨,喝得醉醺醺的陆震庭从外面回来,大爷似的瘫坐在沙发上,大吼大叫:“慧敛,许慧敛!?给我倒杯水来。我叫你呢,你听没听见啊?许慧敛!”
那天,没有一个人回应他,房间空荡荡的。
认真去听,还能听见“杀。人犯”在屋内谩骂许慧敛为什么不出来给他倒杯水喝的声音。
沙哑宿醉的嗓音形成一阵阵的回响,在屋内清晰回荡。
要说唯一回应他的,那就是睡在被褥里,已经断了奶却依旧天真纯洁什么也不懂的陆之诚,嘻嘻地对着天花板笑。
从医院回来,双眼空洞得没有生命的陆之延盯着自己的父亲,那一天,第一次学会了打架,把他揍得差点儿进了医院。
陆敬呈已经快八十岁了,听见外面客厅有动静,当下就从睡梦中起来。
他起身,穿了件时髦的老人背心,从房间慢吞吞地走出去。
看见陆之延,语气平淡地像是看见放学回家的孩子,淡声说:“回来啦,你弟呢?”
“车里睡觉。”陆之延找到热水壶,见里面还有点儿水,就随便洗了个杯子,倒杯水来喝。
冰凉透明的液体缓缓倒入口中,喉结随着滚动。
陆敬呈看了那杯水一眼:“你怎么喝那个啊?那是昨天烧的,隔夜水喝不得,别喝了。我给你烧一壶。”
说着,他走过去拿起水壶准备接水。
陆之延:“不用了,我等下就走。”
陆敬呈手上的动作没停,继续接水:“吃早饭了吗?”
他摇头。
陆敬呈一个纸杯摔过去:“早饭都没吃,就想着走走走。我一个半条腿都要入土的人了,你还不多看几眼,是要我死了你才在我坟前哭丧烧钱啊?”
陆之延抄手笑了声:“你瞎说什么呢?我真有事。”
“真有事也不许走。”陆敬呈态度强硬,“把你弟拽出来,这天气在车里不给他闷死啊?还有你,再怎么有事也得吃完午饭再走。”
陆之延对陆敬呈还是保持尊敬态度的,既然老人家都开口挽留了,他也不好冷着一张脸转身离开。
就这样待到了中午。
陆之延成功见到了陆之诚口中所说的隔壁村的奶奶。
刘奶奶皮肤挺白,白头发也不多,整张脸除了眉毛稍加修饰了一下,几乎都是纯天然不施粉黛的素颜,穿着一条朴素的裙子,气质端庄,看得出来,年轻时定也是个令无数人爱慕的漂亮女子。
陆之延和陆之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俩老人在厨房里一边眉眼传情一边烧饭,空气仿佛死寂了一般。
陆之诚问陆之延:“哥,要是爷爷真要跟刘奶奶在一起,你会同意吗?”
“问我干嘛?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不能独居。是你跟他们住一起。”
陆之诚翻了个白眼:“那我觉得吧……虽然爷爷跟刘奶奶在一起很开心很快乐,但我感觉还是有点别扭,可能是我和刘奶奶还不太熟悉。”
陆敬呈准备了满满一大桌的饭菜,陆之延吃完,在陆之诚平日里常背的小书包里塞了些现金,就准备离开。
谁知,刚走到大屋门口,门外站了个身形臃肿微胖,五官深邃,皮肤粗糙,却有些华贵的男人。
男人约莫五十岁的模样,穿着一身西装站在格格不入的乡村庭院里。
陆之延一见到他就对他生理性厌恶,唇边勾起一抹嗤笑,心里想的是:早知道就不听那老头的话留下来吃饭,肯定是他通风报信,让陆震庭过来了。
陆之延单手插兜,懒懒散散地走到车旁,将钥匙从裤袋里掏出来,开锁,正要拉开车门坐进去。
“陆之延!”中年男人被无视了那么久,终于忍不住出声,“我在这里你看不见吗?一年到头,打了多少电话给你,都给挂了。现在老子就站在你面前,你就这么无视过去,谁教给你的这些礼貌。”
“礼貌?”陆之延没转身,冰凉的指尖轻敲在车门的扶手上,徐徐冷笑,“谁教给我的,当然是我妈啊。不然,你以为是谁?”
他转身,轻描淡写地瞥过去一眼,意味深长地轻笑:“难不成,是你啊?配吗?”
陆震庭被他眼底漫出的冷意吓了一跳,但表面依旧镇定,紧绷着脸说:“你说话什么态度?再怎么样,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我也是你老——”
他一个“子”字还未出口。
“真厉害。”陆之延冷淡地抬起眸,唇上噙上几分笑,桃花眼眨了眨,打断他说,“原来你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啊?我还以为你忘了,忘记我是怎么把你左手打断,然后下面……”
“之延!”陆老爷子吃饭吃了一半,撂下筷子,走出来,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当年的事,我们谁都有过错。给你爸留点面子。”
陆之延收回视线,不置可否。
但陆震庭显然咽不下这口气,当面被自己的儿子羞辱嘲讽,怒骂道:“所以,当年关我什么事啊?许慧敛的死——”
“你能不能安静点?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之诚还在里面吃饭呢,你也想让他听见吗?”陆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明显是发怒了,“你今天过来,不就是想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跟你儿子和好吗?现在呢?什么态度?”
和好?
陆之延仿佛听到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陆震庭之所以想和陆之延和好,是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很优秀。要是用自己的现在在政府内的一点点的人脉后台去帮帮陆之延,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尽力推上高位,稳当当地坐在那儿。
这样一来,两父子在内部互相扶持,就不愁他陆震庭以后的政路不好走了。
陆震庭掐着嗓子咳嗽了两声,上前两步,跟自己的儿子打着商量,好声好气地开口道歉:“之延啊,当年爸爸确实是做了一些对你妈妈不好的事情,都怪我年轻的时候不好好珍惜自己的老婆,只知道去外面玩。连你妈妈得了产后抑郁症都不知道,但是,你妈妈的死真的不怪我啊,你也知道你妈妈是自杀的,是抑郁症导致的自杀。”
“当年,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就算那样,你妈也回不来了啊。爸爸这么多年被你冤枉,我也没对你怎么样。但是错了就是错了,我为当年养小三的事情道歉,但是你也原谅一下爸爸好不好?这里有一份文件,是最近的国考通知和报名细则,你原谅了爸爸,爸爸能助你顺利考进去,不出几年,就能成功进入中央的外交总部。这不是你大学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一叠白纸推到陆之延的面前。
陆老爷子看了自己的孙子一眼,虽然觉得自己的儿子道歉一点诚意也没有,还挺欠扁的,但进入中央有个后台撑着自己,肯定是好的。对陆之延来说,没有坏处。
“接过去吧,之延。你爸爸也是为你好,有他在,会让你以后的路好走上百倍,官场险恶,到处都是钩心斗角,说不定哪天你就被人背后捅刀子了,但是父子终归是父子,你爸不会害你的。”
陆之延盯着他们一个两个处处为他着想的脸,定定看了几秒。
“呵。”
一声轻薄的冷笑从喉咙溢出,男人的脸上是阴冷孤傲的表情,他把车门拉开,径自坐进里面,扔下几句话,就不屑一顾地开车离开。
“我陆之延,最不屑的就是走后门,何况是你陆震庭的后门。”
“自以为给我点儿连我都看不起的帮助,就很高尚吗?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中午12点。
于恬洗把脸,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找遍了冰箱都没有发现可以煮来吃的东西,便将视线锁定在了最里面的一个西瓜上。
嘻嘻笑一声。
将西瓜捧出来,切开两半,一半重新放进冰箱保存好,另一半抱出客厅,坐在沙发上用勺子挖着吃。
她吃了大致半个小时才吃完。
于恬捧着肚子打了个饱嗝,躺在沙发上,随意按着遥控看电视,每隔几分钟,就抬头瞄一眼门口,心想陆之延怎么还没回来啊。
她都要无聊死了。
直到将近三点,她肚子又开始饿得咕咕叫的时候,门口骤然传来一阵轻快的门铃声。
于恬赤着脚跑到门口,一拉开门,就撞进了男人结结实实的怀抱里。
清淡的薄荷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于恬满足地吸了吸鼻子。
陆之延被于恬抱上来的惯性弄得后退一步,遂又勾着她的腰,将她扯进屋内。
大门关上。
于恬撇了撇嘴,撒娇说:“想死你了。”
陆之延啄了她粉唇一口:“才分开半天就受不了了?以后我去了法国,你怎么办啊?”
“你真要去法国啊?想好了吗?”
“想好了。总不能一直碌碌无为,等着自己女朋友来养吧。”
于恬斟酌了一下:“我养你,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脑子里学了那么多国际知识,可要浪费了。”
“浪费不要紧,要紧的是,我想,由我来养你。我还想什么都‘在你上面’。”
“……”于恬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天天说浑话。什么时候考试啊?你要快点复习了吧?”
“不急,还有时间。”
“你毕业照貌似也快要拍了吧?”
“你要来?”
“不然?你想叫哪个小妖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