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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豆子,还不快送莲姑娘回翊和宫!?”
“是……”小豆子颤颤巍巍地应答,晴王爷一向好脾气,然而当他语气中暗藏命令口吻时,便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走上前来,给贺莲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逆着风上。
贺莲也不是不讲理的姑娘,虽说心里憋着股火,然而天晴的性子还是了解的。
深呼吸了几口气,看了看天晴,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他说道:“好,皇上就交给你们了,希望你之后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小豆子,我们走。”
天晴何尝听不出她的怒意,这也是万不得已之举,他想,若是父皇醒着,定会支持他的做法。
离开晁阳宫,贺莲越想越生气,倏地,停住了脚步,低头猛踏地上的雪,“死天晴,臭天晴,王八蛋!我好不容易才活着回来,你连面都不让我见,气死我了!”
小脸气得通红,贺莲周围的雪被她踏得湿泞一片,这事儿换了谁心里也不舒服,除了在雪地上发泄一下情绪,她想不出任何办法。
“小莲子,不,莲姑娘,您消消气儿,反正皇上马上就会康复,你看了还不如不看,晴王爷是为你好!”
“每次都说为我好,可是我哪那么脆弱,我不是什么都承受不起的小姑娘!”对不住了小豆子,姐姐心情不好,还来着大姨妈没地儿泄火,今天只能算你倒霉了。
小豆子低头瞥了瞥嘴,嘀咕着,“小莲子你可不就是个小姑娘吗?”
“你说什么?”
小豆子慌忙摆手,“不,不……,奴才什么也没说。”
美眸一眯,贺莲这才从方才小豆子的话里挑出些精髓,“小豆子,你放才说看了还不如不看是什么意思?”
小豆子惊得连忙捂住嘴巴,吱吱唔唔猛摇头,儿时和贺莲关系不错,两人之间也没有太多忌讳,此时小豆子为了逃避贺莲的逼问,索性直接溜之大吉——跑了。
“小豆子你给我回来!快告诉我皇上他怎么了!”
……
晁阳宫内寝里,比平日少点了几盏宫灯,昏暗的室内只能看清人脸上的轮廓。
宫女太监们静默在一侧,低垂着眉眼,大气也不敢出,殿里气氛显得压抑无比。
“天晴,为何不让小莲儿进来,我们这次能活着回来当真不易啊!”太子凑在天晴耳边低声说,边往那张明黄龙床走去。
他也觉得今日天晴举动过于偏激了,替小莲儿打打抱起了不平。
天晴驻足,深邃的眸子饱含着复杂的情绪,不答反问道:“你们途中遇到危险了?莲儿有没有受伤?”
“受伤到没有,不过姬羡壹送她的那件紫貂外衣被大火烧了,小丫头难过了好一阵子。”
“……”天晴语气顿了顿,随之阴沉沉地道:“烧的好。”
“我也是这么认为。”
两人四目一对,理解万岁。
龙床明黄的帐幔紧紧阖着,仿佛将里面的人隔绝于世,太子率先伸出手去欲将帐幔打开,却被天晴一手按住帐幔边缘阻止了他的动作。
天晴以极微的声音说道:“希望你看到后能保持平静,我想父皇应是可以听到,不要吓坏了他。”
太子紧张地点了点头,天晴故弄什么玄虚,他连腐烂的死尸都见过,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然而,当帐幔真的拉开之时,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太子还是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可残酷的现实却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怎么可能,怎么会变成这样!
心如撕裂一般痛得他无法正常呼吸,紧攥帐幔的铁拳骨节渐渐泛白……
“天晴,怎么会……”喉咙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他需要出去透透气,马上,立即,即刻出去!
门口的刘总管见太子双眸通红地冲了出来,知道他看见了皇上的模样,默默叹了口气,偷偷转身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哥!”天晴随之跟了出来,望见他蹲在地上肩头不停颤动的背影,那原本已恢复冷静的心瞬间又抽痛起来。
在太子身边蹲下,天晴目视着深远的前方,“哥,你现在明白我为何不让莲儿看了吧。”
头埋在臂弯里,滚烫的泪水如脱线珍珠一般啪嗒啪嗒掉落到雪地上,与天晴循序渐进看到父皇的变化不同,那一幕,对太子来说仿佛晴天霹雳一般突然之间闪现在眼前,连他一个大男人都一时难以接受,小莲儿一定会悲恸欲绝的。
他看到的,是几乎只剩一层皮肉的干尸躺在大床上,全白的长发,如骷髅一般凹陷的脸颊上是数不尽的干裂皱纹,眼窝和唇瓣已显毒入骨髓的黑色。
那还是他的父皇吗,挥甩衣袖时,乌黑长发随之飘扬的潇洒英姿仍历历在目,怎么短短三十多日竟变成了一具可怕的干尸……
“天晴,你会救活他是吗?”太子转首忐忑地问道,那与晁羿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的眸子溢满了悲伤的泪水。
回来时的信心满满已是不在,因他完全没有料想到此毒竟是如此恐怖,脾脏衰竭,快速衰老,紫灵芝真的会如此神奇让他的父皇起死回生,恢复如初吗?
天晴默默不语,他也没有多少把握,长叹一声,站起身,“替我祈祷吧。”
说着,便步伐沉重地向御药房走去。
……
贺莲这边没有从小豆子嘴里讨到任何消息,躺在天晴那充满柚子香味的大床上辗转反侧。
盯着雕花窗棂许久,估摸着此时的时间,天晴会不会已经熬好药了呢?那药皇上喝了吗?皇上醒了吗?会不会现在正在找她呢?
无数个问号扰得她头痛欲裂,最困扰她的,还是天晴不让她进去的原因。
难道脸上长了麻子?有传染病?
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人来找她过去?
贺莲几乎快魔症了,蹭地坐起来,抓抓头发,又猛地躺下,望着高悬的房梁,总觉得这样干等不符合她的性格。
如是想着,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披了件斗篷便冲出了房门。
“莲姑娘,您不能出去啊~!”小豆子一脸为难地求道。
小丫头凛冽目光射了过去,“小豆子,够朋友的话就不要拦我!”
“小莲子,我……”小豆子急得焦头烂额,晴王爷有吩咐万万不能让她离开翊和宫,可看到小莲子一脸担心的模样,他实在于心不忍。
把心一横,死就死吧,让出一条路给小莲子,不吱声代表默许。
贺莲会心一笑,“小豆子,谢谢你。”
……
发了疯似的朝晁阳宫跑去,现在没有谁可以再拦她,就算晁羿变得满脸麻子她也一样接受,她要去看他,她就要去看他!
寒风凛冽,拂过脸颊刺得她小脸微疼,天空已现鱼肚白竟是不知不觉天亮了。
两边雪景在迅速往后退,小丫头跑得飞快,“噗通!”一声,单薄的棉裙无法缓冲她飞奔的冲力,小丫头重重摔在地上,手肘和膝盖又疼又冷。
爬起来,不顾掸去身上的积雪,不顾还有再摔跤的可能,忍着疼痛继续往前跑。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疯了,只是她很怕很怕,仿佛这一次是去见他最后一面,再晚,可能看到的就是他的棺材。
泪水在眼眶的里打转,心里不停念着晁羿的名字,就要到了,她已经看到晁阳宫宏伟的大殿了。
“莲姑娘,您不能进去啊,不要为难老奴了。”刘总管死死挡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让贺莲进去。
“刘总管,我求求你,我只想看他一眼,他变成什么样我也不介意。”
左躲右躲想要绕过去,刘总管似是铁了心的毫不退让,贺莲越想越不对劲,他们如此阻拦,难不成皇上已经出了事?
无奈之下,手刀劈落,刘总管昏了过去。
推开大门,将刘总管拉了进来靠在门上,心中默默对他说了句抱歉便直往内寝里冲,岂料短短几十尺的距离却有如登天般阻碍重重。
天晴和太子同时出来阻止,小丫头真想把他们像刘总管一样一个个打昏,然而她知道与天晴和太子武力值过于悬殊,指不定会适得其反,反过来被他们打昏。
“太子殿下~!”拉住太子冰凉的袖口哀求道,天晴太过理智,贺莲只好从太子这边下手。
岂料太子也冷下脸来,抽走她小手中的袖子,大手负到身后,“莲儿,不是我们不让你进去,是父皇不想见你。”
小脸上即刻拂过喜色,小丫头选择性地只听她想听到的消息,“皇上他醒了?我去看看他!”
剑眉紧紧一蹙,小莲儿还真不好打发。
大手在贺莲面前一横,太子狠下心道:“小莲儿,你难道没听到我说什么吗?是父皇不想见你!”
“他都治好为什么不让我见?你们别骗我了,我想知道事实!”
一双水眸带着质问的目光,太子从未处理过与小莲儿如此僵持的状态,此时他的心慌乱不已,又无比心疼,很想将实情告知与她。
求助地望向天晴,天晴的脸色也显得有些惨白,他的心情定是与自己一样不好过吧。
“莲儿,”天晴这时开口道,太子闻言暗自舒了口气,终于不用他来做这个黑脸了。
“莲儿,父皇的确是醒了,不过……他已经彻底把你忘记了。”
“把我忘了?”贺莲哭笑不得,“我不信!”
她要亲自验证一下天晴到底有没有骗她,若是皇上真把她忘了,说不定见了面还能想起来呢。
天晴拦也拦不住,又怕动用武力会伤了她,一不留神便被那灵活的小丫头钻了空子跑进了内寝。
贺莲刚一进去,便被眼前狼藉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地上散落的瓷器碎片,歪倒的桌椅,无不显示那暴躁的君王的确是醒了,而且发过脾气。
提起的一颗心终是落下,记不记得她无所谓,只要他活着。
“皇上!”贺莲朝帐幔紧阖的床边奔了过去。
“什么人?没通报便擅闯朕的寝宫,是不是不想活了?”那久违了的熟悉声音,许是昏迷过久而显得沙哑异常,然而底气依然浑厚,听在贺莲耳里仍是显得如此性感。
“皇上,是我,我是贺莲。”
“贺莲……?”
床幔里片刻安静,贺莲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是不是想起来了?
“滚出去!”
心,猛地一沉,眼前即刻被水雾蒙住模糊了一片,料想到他会如陌生人一般对自己冷漠如冰,然而真的经历时,却是无法言喻的心痛。
“皇上,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莲儿啊!”
是你最心爱的女人,最疼在手心里的宝贝,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朕的心中只有云黎,从不记得有什么莲儿,若再打扰朕休息,朕杀了你!”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层明黄的帐幔,却仿若隔世,他的记忆是倒退回之前了吗,为什么他会记得云黎,却不记得她?
泪水悄然滑落,模糊她的视线,濡湿了对见到他重新醒来的喜悦。
“还不快滚!?”
无情的话语从龙床里传出,贺莲浑身一颤,甚至能听到心脏一点点碎裂的声音,她哽咽着喉咙,尝试了几次想开口说话,却又倔强的不想让他听到她话语里的哭腔。
用力抹干眼泪,抽了抽鼻子,“皇上,您能让我看您一眼吗,只要看到您平安无事,我立刻就滚。”
“来人——!把这个女人给朕拖出去!”
刘总管仍昏厥在外室,早已在内寝入口站立许久的太子和天晴默默走到贺莲身边,“莲儿,父皇许是刚醒记忆还没有恢复,不要再激怒他了。”
帐幔后,晁羿听到天晴的声音,气愤地说:“天晴,怎么什么人都随便放进来!把她打入冷宫永远不得走出半步!”
敢情晁羿的记忆还停留在后宫三千的时期,把贺莲当作他无数妃嫔中的一个了。
贺莲泪如雨下,趴在天晴身上几乎哭成了泪人,事到如今只能等待皇上冷静下来再想办法了。
送贺莲出了晁阳宫后,天晴返了回来,当屋内只剩下父子三人时,从床幔内传来阵阵刺耳的咳嗽声。
“父皇,您没事吧。”太子掀开床幔,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的父皇。
晁羿摇了摇头,抬首望向天晴,“莲子走了?”
天晴点了点头,有些不忍直视父皇那一头毫无光泽的银丝。
“扶父皇下地走走。”晁羿有气无力地说道,方才贺莲在时,他是憋着一股气硬撑到最后的。
他的命虽保住了,然而如今却老得连下地也无法独自完成,醒来的那一刻看见自己干皱的双手,铜镜中自己无法辨别的苍老,他恨不能自己永远也无法醒来。
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他拼了命地爬下床,天晴和太子过来扶他,他一手将他们推开,不曾想,这平日对他来说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却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砸烂了内寝所有能砸的东西,甚至想把自己砸烂,可无论他如何宣泄心仍是像被人紧紧攥着一般抽痛。
想见到莲子,迫切地想见到她,只有她能治愈自己的伤痛,然而,他如今如此丑陋的模样,还有什么资格去见她?
这就是他以后的模样吗?老得无法入目,出入需要人扶,弯腰驼背,每说一句话便气喘不停。
他不想从莲子那看到怜悯的目光,不想做她的拖累,不想被她瞧不起。
与其在她面前抬不起头,他宁可彻底放弃,放开她,在她心目中留下他最辉煌时刻的模样。
在天晴和太子的搀扶下缓缓走到窗边,屋里仿佛弥漫着一股尸体腐臭的味道。
或许,是他自己的味道。
厌恶地蹙了蹙花白的眉毛,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打开窗户透透气。
“父皇,儿臣为您开!”天晴率先将窗户打开,晁羿尴尬地笑了笑,果然自己已变成一个没用的老人了。
清爽的晨风带着丝凉意迎面吹来,这才给晁羿一种返回人间的真实感,他现在唯一欣慰的事莲子安然无恙,没有受到那失心疯的梁铭伤害,知道她健健康康的活着,他已满足。
“父皇,您莫要灰心,儿臣定会再想办法帮你医治的。”
“是啊,父皇,您一定会好的,可是您这么对莲儿,会不会有些……”太子见到小莲儿哭得如此伤心,内心很是挣扎,或许,他们该告诉小莲儿实情,可又怕告诉了她实情,可能会更加伤心。
踱步回床边,晁羿叹了口气,一看见那垂落在胸前的白发,老泪便不自觉地纵横在他充满坑皱的脸上。
“皇儿,你们不用再安慰父皇了,父皇知道你们已是尽了全力……,朕如此模样,连朕都不愿看见自己,叫朕如何堂堂正正站在莲子的面前?”晁羿喘了好一阵气才缓过来,继续说道:“如今父皇老矣,也许过不了几年便驾鹤西游,何必再给莲子徒增伤悲呢?”
“父皇……”
天晴和太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在许多人眼里父皇并不是一个好人,但在他们心中他是一个好皇帝,好父皇,好男人,为何上天要如此残忍,要让他们的父皇受到比死还要痛苦的磨难。
正当他们沉浸在无尽哀伤当中时,突然一道哽咽的声音从内寝入口处传来,“你们都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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