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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丫鬟原本见手中的盆栽被打碎,想起这是年前王妃就吩咐花房精心培育的,立即怒从心起,刚欲斥责,抬头见到秋明月,吓得呆住了,然后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满头大汗道:“奴婢不知是世子妃,一时失言,求世子妃恕罪。”
秋明月被那一撞撞得后退,幸好身后有醉文扶着她。见她没事了,立即怒火冲冲对那丫鬟道:“放肆,可知…”
秋明月挥了挥手,走过来两步,看了眼碎裂在地的盆栽。深紫色,枝干黑紫,粗细不一;色泽浓而不重,花盘硕大,花瓣中空末端弯曲,在色彩缤纷的秋菊衬托下,凝重不失活泼,华丽不失娇媚。朴质无华,端庄稳重;枝干尺余,花径如掌,红中带紫,紫中透黑;花芯厚实,花辨如丝,花色如墨。
正是十大名菊之一的墨菊。
这墨菊稀少,且难以培育。只这一盆,便价值千金,难怪这丫鬟这般愤怒。墨菊在她手上打碎,王妃追求起来,她一个丫鬟自然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起来吧。”
那丫鬟吓得脸色发白,颤颤巍巍的不敢站起来。
秋明月又道:“放心吧,待会儿我差人去告诉母妃,就说这墨菊是被我不慎打碎了。母妃贤明大义,不会责怪你的。”
“是。”
丫鬟站起来,心中仍旧有些忐忑不安。王妃近来心情不好,脾气也大不如从前,稍有不顺心就发怒。王妃喜欢菊花,飞鸿院的院子里也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名贵品种,唯差这一味墨菊。以前也吩咐培育过,可因为种种原因,终究是失败了。这一次好不容易培养了一株,却又这样给打碎了。可以想象,王妃知道后会有多么生气。
秋明月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从容的带着醉文离开了。这边的事很快就有人禀报了荣亲王妃,她当即大怒,牵动了伤口,又闹得下人们战战兢兢人仰马翻。凤倾雅派人请来了大夫,一番周折下好不容易止住了血,这才询问起因来源。一听又跟秋明月有关,当即气得脸色铁青,带着丫鬟就要到桐君阁来找秋明月给个说法。
彼时凤倾璃正在二楼书阁里翻着古书,那是记载上古一些其难杂症和灵异蛊咒的书。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不由得有些失望,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这时候,冷严从天而降。
“世子,世子妃不小心打碎了王妃精心培育的墨菊。”
“嗯。”
凤倾璃有些心不在焉,“打碎了就打碎了,母妃若问起来,就说是我打碎的。”
“…”某人无语,“二小姐已经带着人来了,说要世子妃给个交代。”
“交代?”凤倾璃正心烦,闻言立即冷笑一声。
“她是什么东西?不知道长嫂如母的道理吗?堂堂王府嫡女,竟这般不理不矩,不懂尊卑教养,跟个市井泼妇有什么区别?”
冷严嘴角抽了抽,面无表情道:“那墨菊是王妃年前就吩咐培育的,十分爱护。王妃身子原本好了些,听闻了这件事,气得伤势又加重了。好不容易才…”
“加重了就加重了,不是还没死么?”
凤倾璃表情仍旧淡漠随意,又拿起另一本古书。
“二小姐年纪大了,祖母不是在寻思着给她安排婚事么?既然是待嫁女儿家,就给在闺阁里好好学习三从四德闺训闺戒,省得日后出嫁了还这么不礼不尊,丢了王府的颜面。”
他翻过一页,头也不抬。
“知道该怎么做了?”
冷严没走,也不说话。
凤倾璃这才抬头,脸色微微有几分不悦。
“没听懂?”
冷严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世子生气了,连忙道:“世子,王妃如今又皇上派人保护着。此番被世子妃这一气,险些…世子,您也知道,皇上原本就对您当初要挟他下旨赐婚一事耿耿于怀。如今您身份不明,皇上摆明了是要借王妃之口让您的身世大白于天下。若王妃因此以条件与皇上作为交换,皇上是不会奈你如何,可是您总要想想世子妃。于皇上而言,世子妃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少了一个,他还可以给您赐第二个。皇上的手段,您比属下更清楚。您马上要去边境,她一个人在王府。您也知道,皇上若想要动世子妃,即便是您在她身边,也…”
“够了。”
凤倾璃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到最后已经沉如锅底,手中握着的书本已经被他手指捏得变形。
冷严低头,不说话。他一向少言少语,难得说这么多话。其实在他心里,还是希望世子恢复皇子身份的。如今皇嗣凋零,成年皇子只有世子一个。且世子隐忍蛰伏多年,腹有大才,若能恢复身份,必为太子不二人选,将来便是大昭帝君。他也知道,或许皇位在世子眼中不及世子妃一分一毫。但是无论如何,皇上还是大昭之主,他便是再胸有沟壑万千,如何能与一国之君相抗衡?况且又是如今身份不明的情况?
但是如果世子妃做了太子,日后掌一国,就有足够的实力保护世子妃,也不用担心皇上拿世子妃作为胁迫了。这个道理他明白,世子自然也明白。
良久,凤倾璃吐出一口气。
“不就是一盆花?”他嗤笑一声,手指敲打在桌面上,想了想,道:“哦,对了。我记得上次苏州太守进贡的一盆凤凰振羽,既然世子妃喜欢,派人去内务府吩咐一声就是了。”
某人嘴角抽搐,“可那凤凰振羽已经被皇上赏给淑妃娘娘了…”
“告诉淑妃,那盆花本世子要了。”
某人风中凌乱了!
一盆花是不算什么,可是淑妃马上就要封后了。这般随意的去索要淑妃的东西,而且是为了安抚王妃。这传到后宫中,日后淑妃这个皇后难免降低几分威严。凤倾璃可不管这么多,又或者,他有其他的打算。
总之,到最后,凤凰振羽是真真切切的送到了王妃的飞鸿院。
秋明月知道后没说什么,自然猜出这是凤倾璃的杰作。当然,她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荣亲王妃那个女人就是个变态,自己得不到的也不希望别人得到。她一生执着,一生算计追求。不过一个空头衔而已,半生凄凉。到最后,还要沦为别人的棋子。偏偏这女人没有半分的自觉,临了了还要负隅顽强。照她说,最好气死了干净。
她自然不知道凤倾璃当初为了娶她与孝仁帝之间达成的协议,她自然也不会知道,当初就凭秋家无意间收留了别国皇子,如今挑起战事的轩辕,导致两国开展民不聊生。孝仁帝之所以不追究秋家之罪,反而依旧给予无尚尊荣,并非是因为秋家百年的忠诚,也并非她这个皇家儿媳妇。就连她这个儿媳妇,也是凤倾璃付出了代价换来的。
当然,这一切,凤倾璃是不会告诉她的。
所以,当晚上她问凤倾璃为什么要退让的时候,他只说:“你不是最爱清闲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她计较那么多干嘛?左右不过一盆花而已。气死了她别人还说你不孝不义,她死不足惜,累得你背负一辈子骂名,值得?”
秋明月想了想,觉得这确实不值得。
“可我又不是故意的。她若是追究起来,难免让人觉得她刻薄小肚鸡肠,刻意为难我这个儿媳妇。”
“向来这些个事儿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她又占着个长辈的名分在那儿,即便是冤枉了你,在世俗人眼前,你也应该做小伏低给她道歉。况且只要她说你嫁过来就对她不孝敬如何如何,此番她又受此劫难。你也知道,人们向来都是同情弱者的。再说你自己也说了,自从你的身份一步步上升,在这京中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眼红嫉妒。到时候,只要她添油加醋出去说一番,保证不到一日,京城里那些贵妇的唾沫星子就往你身上招呼。为了这种人,你觉得值得?反正她如今翻不起大浪,平白挨了一剑,咱们不能动手杀她,倒是一盆花让她气得吐血,你不觉得心里畅快?何必跟她追究那么许多?”
凤倾璃抱着她,语气漫不经心。
“会咬人的狗不叫。狗咬了你一口,难道你还要咬回来不成?”
秋明月扑哧一声笑了,“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就大道理一条条的。哎,还真别说,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口才那么好呢?”
凤倾璃刮了刮她的鼻子,不回答。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夜深了,夫人,沐浴睡觉吧。”
秋明月原本以为他今晚又会如这一个月一般,以沐浴为名,和她在水中缠绵。可是今晚这厮却极其安分,虽然抱着他呼吸急促脸颊绯红明显心猿意马,却生生忍住没有碰她,非常认真仔细的给她洗了澡,然后拿来睡袍给她穿上,抱着她绕过屏风来到床边。
她心中诧异,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安分?”自从两人突破了最后屏障有了肌肤之亲后,他便不再压抑,天天逮着机会就占她便宜,有时候大白天的看她斜靠在软榻上青丝散漫,衣带松垮,眉眼如烟神情慵懒,便会忍不住的上前偷香。最后偷着偷着就偷到了床上。床帘落下,自然又是一番春光旖旎。
晚上就更不用说了,沐浴的时候非要拉着她纠缠一番,上了床以后安静不了半个时辰,他便情动将她压在身下了。今日怎么却宁愿忍着也不碰她了?
凤倾璃将她平放在床上,闻言挑了挑眉,笑得几分邪气。
“娘子是嫌为夫这段时间对你太过温柔了想来点新奇的?”他俯身而下,双手撑在她身子两边,眼神绽放如桃花,眼底却又似流动妖邪般的魅惑光彩来。
他在勾引她。
意识到这一点,秋明月柳眉微扬,忽然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冲他妖娆一笑。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夫君也。”趁他还痴迷于她突然绽放的笑容时,她忽然用力,将他压在身下,嘴角勾起几分不怀好意来。
凤倾璃反应过来后,发现了自己的弱势,却也不恼,反而笑得更加魅惑。
“原来娘子喜欢这个姿势啊。”他双手环着她的腰,手指一点点向上,隔着衣衫抚摸她的肌肤,声音更是磁性低缓。
“既然娘子这般迫不及待,那我今日就委屈一点,从了娘子吧,娘子可要温柔些。”
看着他一脸羞涩脸颊绯红而眼神邪气魅惑,明显引诱她期待她将他给扒了的神情,秋明月嘴角狠狠的抽了抽。眯了眯眼看着身下的妖孽,忽然抬手捏住他精致完美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要是不温柔呢?你待如何?”
“不温柔…”凤倾璃很是为难的皱了皱眉,半晌,他咬牙闭上了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只要娘子高兴,我但凭娘子处置,只是莫要太过劳累了,到头来心疼的还是我。”
秋明月险些喷出一口血来,骂了一声‘妖孽’然后翻身就躺在了他身侧。
“睡觉。”
某人却不放过她了,侧过身子一把揽住她,手指一动,就将她衣衫敞开,露出里面光洁如玉的肌肤。优美的脖子,微微仰头的时候曲线精致妖娆如低头拂面春水的杨柳,挠得他心肺脾肾都在痒。
原本想着这些天夜夜折腾她,有时见她白天神色也疲惫得紧,他想着今晚就放过她。反正以往他们还没有圆房的时候,那几个月不也忍过来了?
凤倾璃是典型的爱妻的男人,一切以妻子的身体着想。他觉得,自己的欲望和妻子的健康比起来,还是算不了什么。可是万万没想到,她这么会撩人。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就成功得挑起了他压抑的渴望。那感觉来得又猛又烈,便是十桶冷水,只怕也浇不灭。
可这小妮子挑起了火,却又想就这么不负责任的睡觉?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他不答应。
“别闹。”
秋明月脸色有些红,虽然已经灭了灯,但是她也知道,练武的人五识都比常人灵敏,更何况凤倾璃又得了玉雪之心,功力更是日益增加。夜视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凤倾璃才不管她是真拒绝还是欲拒还迎,三两下就将她剥了个干干净净,露出白皙如凝脂的肌肤,一线锁骨美白如玉,刺激着他的视觉。
他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神更加灼热。
秋明月脸色也更红,眼神却妩媚而明光潋滟,发丝铺陈在枕下,衬着白玉粉嫩的肌肤,更是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凤倾璃呼吸开始急促。
秋明月被他那赤裸裸的眼神看得羞怯不已,抓住被子就要蒙住自己的脸。他却伸手过来制止她,“别动。”
这两个字,已经带上了沙哑和低沉。她知道,他已经忍不住了。
此时若是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
秋明月咬咬牙,干脆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在他惊愕之时主动凑上了自己的唇。
凤倾璃微微讶异,继而眼神里划过笑意,化被动为主动,深深的吻住她。窗幔落下,挡住了红鸾锦被一番纠缠厮磨,却挡不住动人的娇吟粗喘。
夜,还很长。
两日后,封后大典。按照规矩,一切章程过后,所有命妇都是要进宫参拜皇后的。当然,秋明月更是不能落下。封后大典她作为女人是不能参加的,不过也可以想想那样的盛景。如今边关战事还未平,京城又起内乱,正是民心动荡之时。此刻孝仁帝封后,举国同庆,无异于给了惶惶百姓一颗定心丸。
凤辇沿着京城绕了三圈,接受百姓的参拜。秋明月在屋子里换装,听着丫鬟禀报外面是何等盛大场景,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大婚当日。十里红妆,风光迎娶。那个时候,整个京城的百姓都见证了她的婚礼。大半年过去了,如今想来,竟然恍然如梦。
今日参拜皇后,自然是要穿命服的。
秋明月转过身,任由醉文给她佩戴那些金钗玉佩,那些丝带宫绦,那些锦衣华椴…看着镜中那个眼光四射的人儿,她心中不无感叹。这命服自赏赐下来,她不过才第二次穿。
想起今日的封后大典,就不免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云皇后,更是想起了如今在冷宫据说有些疯癫神志不清的谢氏。
孝仁帝一生三个皇后,一个是他所爱却最终死于他的自私的云皇后。一个是爱他,却又因权势被打入冷宫的谢皇后。最后一个,非他所爱,显然也不爱他的华氏。也是唯一有封号的,德懿皇后。
那个埋没在深宫多年一直被前皇后和德妃掩盖光芒的女子,无人知道,到最后,她才是站在最高处的那个人。
坐在马车上,秋明月掀开车帘看向被浓雾掩盖下的九重楼阁,这是整个大昭最繁华最奢靡的地方。此刻的高大宏伟金碧辉煌,无人看得清那些碧瓦红墙下埋藏了多少森冷红颜白骨,那些金樽玉阙,那些娇艳的花朱红色的唇蜜色的肌肤凝脂般的纤纤柔荑…却是沾染了多少鲜血,又是多少鲜血成就了这看似华美却肮脏的宫殿?
新后并没有搬进凤栖宫,事实上,谢氏被废,那座宫殿也成了冷宫。德懿皇后的宫殿,仍旧是那偏僻的华欣宫。只是,如今它却是整个后宫让人仰望并且艳羡的宫殿。尽管,那所宫殿依旧如从前那般朴实无华,没有半点明丽奢华。然而这所宫殿,如今代表的却是权欲。
百官命妇全都聚在这座宫殿内,新后着一身暗红金线绣云纹蜀纱凤袍,头戴凤冠,脸上没有多少胭脂,但总归比起平时的素颜添了几分色彩,看起来较为明丽多姿。
她静静的坐在上座,以齐妃为首的众妃嫔盈盈下拜。而后就是以秋明月这个第一贵爵夫人为首的皇室宗妇带领百官命妇参拜新后。
在这些人里面,她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她的祖母,母亲,镇南王妃。以及和她交好的上官陌雯…那些人,无论曾经是敌是友,如今看来,似乎都变了,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她看着那些年轻却不再娇嫩的面孔,恍惚间想起去年春天在镇南王府,一群豆蔻年华的少女聚在一起表演才艺…那时候,尽管有少年轻狂自命清高,然而终归是有些脱不了的天真和纯粹。如今看来,这些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竟然都变得那么陌生。
世易时移,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一番规矩过后,皇后让众人坐下。那些个宗妇命妇,自然是腆着脸巴结说些好听的话例如恭喜娘娘执掌后宫云云。后宫的女人其实不多,尤其是这次宫变后,曾经与前皇后和德妃有过多‘交情’的,几乎都被赐死或者打入了冷宫。剩下的,也不过几个月前选秀新近的那几个而已。
而这其中,自然以已经身为齐妃的窦云姿为首。
秋明月打量着窦云姿,见她穿一身淡粉色宫装,裙角绣着展翅欲飞的淡蓝色蝴蝶,外披一层白色轻纱。微风轻拂,竟有一种随风而去的感觉。丝绸般墨色的秀发随意的飘散在腰间,身材纤细,蛮腰赢弱,更显得楚楚动人。然而她眉宇间却是淡漠的,甚至有些绝望的哀凉。
失子之痛,以及连日来看见的那些哭声喧哗,那些刀光剑影,那些鲜血和如高楼倾塌的世家大族…足够倾覆她那些虚无的,不切实际的梦幻。她早已明白,自己和自己那个孩子,只是皇上用来权衡局势的棋子而已。如今她唯一拥有的,不过也是这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妃位。
新后掌管后宫,皇上命她协理。她知道,那不过是怜悯,却没有半分愧疚。朝中一下子清洗了那么多世家大族,她的复起,也等于阳宁侯府的复起。如今她的存在,不过也是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自嘲的笑笑,自从踏入这宫廷,她就应该有这个觉悟的。只不过年少轻狂,自负清高,总以为凭着自己的美貌和腹中之子,终归会有缘继任那全天下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后位,待最后成为万人之上的太后。如今想来,当初的自己,当真是可笑而幼稚。
感受到秋明月的目光,她坦荡荡的望了过来,嘴角噙一抹淡淡的笑。看在秋明月眼底,却别有忧郁苦涩的味道。
这宫中妃嫔,万千富贵宠爱,也不过那人金口玉言。金殿还是冷宫,富贵还是颓败,也不过只在一念之间而已。
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许多事许多人的面孔划过脑海。好似心中一下子被填满,又好似什么也没有。这一刻,她从未有过的茫然和惶惑。
耳边那些道贺欢笑声她听不见,那些衣衫鬓影金樽玉贵她也视若无睹,只是觉得恍然无措,一时之间竟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抬头看着上方的皇后,虽然着了高贵的凤袍,华丽而端方。可她脸上神情仍旧宠辱不惊,仿佛还是那个埋没在这后宫三千佳丽中的淑妃。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多一分或者少一分,仍旧是淡然而无所谓。若是常人由一介妃子被封皇后,定然要喜笑颜开得意洋洋然后再炫耀一番。可眼前这个德懿皇后却没有,秋明月看着她,觉得那身凤袍与她脸上的神情相得益彰,然而第二眼看过去,却又觉得格格不入。
这个女人,这个后宫里她唯一看不透的女人。
这种感觉,在凤倾璃提起这个新后时越来越淡漠的语气中越发浓烈。
从前她觉得凤倾璃对淑妃还有几分尊敬或者感激,然而自从孝仁帝下旨封淑妃为后后,凤倾璃明显对这个女人态度有所转变。
为什么?难道他觉得这个女人抢走了原本属于他母亲的正妻之位?可他明明那般厌恶皇宫,那般厌恶皇权。他努力蛰伏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将他母亲的衣冠冢从皇陵里取出来么?谁当这个皇后,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不是么?
正走神,门外有宫女进来,对着皇后禀报。
“娘娘,此次密谋宫变起事的余孽已经于午时三刻斩首西街,共计三千五百九十六个人。”
大殿静默下来,方才所有欢笑恭贺声齐齐淹没在宫女清脆而淡漠的声音中。此时此刻,满殿的辉煌奢靡,一殿的珠光宝玉和绫罗绸缎,入目处皆是华衣美裳的高贵命妇。却有如此血腥的字句由这般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来,生生冲散了那些玉阙金璧,锦缎华服。
每个人都看着那宫女,心中无端端的沉重。
三千五百九十个人,九个世家大族,在这一朝一夕之间,举族倾覆。
如此血腥如此沉重的杀戮,却于这九重宫阙深深围墙中由一个卑微低贱不起眼的宫女以这般漫不经心的口气说出来,刹那间让人觉得如鲠在喉却又可笑自嘲。
满殿的沉默中,新后淡淡一笑。
“替本宫恭喜皇上,终于肃清朝堂,日后我大昭江山,必定有明主统辖,再续功绩伟业。”
“是。”
那宫女福身退下。
那些宫妃命妇仍旧没有回过神来,齐妃却突然站了起来,跪在皇后面前。
“臣妾恭喜皇后。”
众人抬起目光,看向俯身在地的齐妃。
皇后抿了口茶,目光似落在她身上,却又似什么都没看。
“恭喜什么?”
“皇上英明睿智明察秋毫,斩除奸臣肃清尘宇,娘娘德贤温厚以身救主,如今位主中宫,实乃名至实归。是后宫之福,也是我大昭之福。皇上慧眼识珠,才没有让娘娘蒙尘于万千繁华中,得以有今日这般地位。是以臣妾恭喜娘娘。”
皇后终于将目光定在她身上,不波不惊,不喜不怒。
过了一会儿,坐着的宫妃也跟着跪了下来。
“恭喜皇后娘娘。”
满殿的命妇也跪了下来,高声道:“恭喜皇后娘娘。”
所有人当中,只有秋明月没有跪。她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荒唐而可笑。
皇后侧眸看她,她不躲不避抬头望过去,眼神平静而淡漠。皇后看了她半晌,最后微微一笑。
“江山代有才人出,本宫…终究是老了。”
众人不解她此话何意。如今整个后宫都是这位新后的,她娘家又位高权重,还有一个王妃妹妹。整个朝堂,可以说大部分唯她华家马首是瞻。然而皇后这话听起来,不像是成功后的喜悦和感叹。更多的,却是惆怅和茫然,以及几分不易察觉的疲倦。
所有人都走了以后,皇后留下了秋明月。微微向后靠了靠,一只手支撑着头,姿态慵懒。有宫女进来往香炉里添了香,寥寥烟气里,将皇后额前垂下的珠冕熏得又朦胧了一些。直至她的眉眼,越发看不清晰,似云山雾罩,江南山水的一副迎春踏青图。
朦朦胧胧,看不清全貌。
“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想了很多。”
秋明月回答得模凌两可。
皇后睁开眼睛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笑,然而更多的却是历经世事的荒凉和淡漠。
“你很聪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本宫就知道。”
她目光飘向窗外,看似漂浮不定。秋明月却知道,她在看着曾经的凤栖宫。那座如今已经只剩下残壁断垣的宫殿,那所曾经辉煌一时,却最后被烧为灰烬埋没了一代红颜的宫殿。她看着那荒芜空白如今被森森树木包围只微微露出灰白的一脚宫墙,神色有些发愣。
“知道本宫为何一直要住在这里么?”
秋明月抬起头来看着她,不语。
皇后也不在意,似喃喃自语道:“这些年啦,本宫一个人住在这里,总觉得,心妍姐姐还在。”
秋明月抿了抿唇,垂眸沉默。
皇后似乎笑了一下,转眸看着秋明月,眼神里的笑意真实了几分。
“你看,本宫又跟你唠叨这些个陈年往事了。岁月不饶人啊,我的确老了。”
说到最后,她已经不再称自己为本宫,而是我。
“娘娘如今尊荣一方,实不该再忧思过多。”
“你为何不再唤我琴姨了?”
皇后突然开口,眼神清明,带着少见的犀利和压迫。
秋明月沉默一会儿,手中清茶已经慢慢冷却,只参合着香炉里的香烟,平生多出几丝白雾来,将她整个眉眼都笼罩在雾气里。便是皇后这等自问在后宫呆了大半生,无所不见无所不历看人眼光如炬从无差错人,此时此刻竟也看不出秋明月在想什么。
良久,秋明月才抬头,淡淡一笑。
“琴姨。”
理所当然却又依旧没有什么感情的两个字,意料之外却又似在情理之中。
皇后再次笑了笑,笑意里却又多了几分蒙尘之态。她以茶盖拂了拂茶面的茶叶,似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
“看来这皇宫果然是改变人的地方,几个月不见,你回来便对本宫生疏了。”
“娘娘既然自称‘本宫’便是君,臣妇不敢冒犯。”
秋明月回答得不卑不亢。
皇后漠然,最后长叹一声,近乎喃喃自语道:“叫你们别回来的,可是如今你们似乎想走,也走不了了。”
秋明月抬头看着她,见她眉宇间掺杂丝丝扣扣的疲惫。这才发现,眼前这个还不到四十的女人,眼角处竟然有了细细的皱纹。
到底是身老,还是心态已老?
“这巍巍高墙,烫手皇权,终究还是还给属于他的人。”
皇后闭上眼睛,挥了挥手。
“罢了,你走吧。这深宫冷清,又有多少人愿意多呆一分呢?都走吧…”
秋明月凝视她半晌,站起来,福身告辞。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皇后才睁开眼睛,喃喃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凤鸣,你的报应,迟早会来的。我会坐在这里等着,等着属于你的报应到来的那一刻。”
她敛眉,忽然露出极为妖娆的一笑。
“娘娘。”
有宫女靠近。
“都办好了吗?”
“娘娘的懿旨已经传到阳宁侯府,明年初春,秋家六小姐便以正妻嫁入阳宁侯府。”
“嗯。”皇后眉眼不抬。
“娘娘…”
宫女迟疑的抬头,“娘娘帮了荣亲王世子妃,为何又不明说呢?世子妃此次回来,似乎对娘娘疏远了不少。”
皇后淡淡而笑,“不过是看着从前心妍姐姐与我的情分,我最后再帮他们夫妻二人一次罢了。日后我便独坐这深宫,再不管前朝风云了。反正,该来得迟早都要来。”
她站起来,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明明珠玉莹辉,暖气幽幽,她却仍旧觉得冷。
“边境有消息传来吗?”
宫女低头,道:“轩辕大皇子亲赴战场,与王爷交战三场,一胜一负,最后一场双方持平,王爷受了轻伤。”
皇后霍然抬头,眼神炽烈光芒也只在刹那间燃起又突灭。然后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又问。
“玥儿呢?”
“在王府呆着,没有出府半步。”
皇后静默了一会儿,才挥了挥手,下了玉阶向内室走去。
“你下去吧,本宫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
宫女吐出一口气,方才娘娘身上那一瞬间散发的无形压力,着实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定了定神,这才急匆匆走了出去。
宫门前,荣亲王府的马车还在,里面坐着的是荣太妃。封后的日子,她不可能不进宫。
秋明月看到她的马车,微微挑了挑眉。近来,荣太妃对她的态度似乎真的好了不少。
“你还杵在那儿作甚?”
荣太妃有些冷漠的声音从车内传来,仍旧如从前那般不待见。
秋明月却没有生气,而是笑了笑。觉得荣太妃有时候,嗯,像一个别扭的小孩子。
“我以为祖母已经走了,没想到却还在等我,孙媳真是万分喜悦荣幸。”
荣太妃似乎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秋明月也不理会,径自上了后面一辆马车,闭着眼睛假寐。凤倾璃在御书房,派人告诉她让她先回去。大抵,他又和孝仁帝起了争执吧。
一个时辰后,马车回到了荣亲王府。
下车的时候,荣太妃忽然说了一句。
“以后不要随便进宫,最好离皇后远一点。”
秋明月诧异回头,荣太妃却已经不再理会她,扶着丫鬟的手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秋明月皱着眉头,总觉得好像很多人又变了。可至于是哪儿变了,她去又说不上来。只觉得,被血洗过的皇城,似乎更加压抑了。
回到桐君阁,她上了二楼,随手拿着一本书翻了两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突然瞥到地上一本泛黄的古书,看似随便被人丢弃在这里。这个地方整个王府也就只有她和凤倾璃可以进入,这书自然就是凤倾璃丢在这儿的。
她突然想起中醉情那一日模模糊糊听到的那些对话,想了想,俯身将那本书捡了起来。动手想要翻,然而手指一触碰那泛黄的书页,却又突然觉得烦躁,索性丢弃在旁边。下了楼,走进内室,坐在软榻上闭眼浅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沉稳的脚步声走了进来,是凤倾璃。
她睁开眼睛,见他面色似乎有些沉郁,一见她醒来,立即收了脸上神色,换上了几分笑意走过去。
“累了?”
“没。”
秋明月摇摇头,习惯性的靠近他怀里。
“刚才祖母对我说了句奇怪的话。”
“什么话?”
凤倾璃抱着她,柔声问。
秋明月抬起头来,“让我不要随便进宫,离皇后远一点。”
他抚在她背上的手似乎僵硬了一瞬,而后嗯了一声。
“皇宫本就是个是非之地,你不是也不喜欢?不去就不去,没什么大不了。”
秋明月抬眸看他半晌,看得他有些心虚起来。她却又摸不在意的一笑,问:“你不开心?和皇上起冲突了?”
凤倾璃眉眼有些暗沉,隐隐的愤怒隐藏在双眸中。
“我说了要将我娘的衣冠冢从皇陵里取出来,他不答应。”
秋明月没说话。
凤倾璃的怒气渐渐平息下来,又思索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该怎么跟她说,而后终是在她耳边低低道:“萱萱,明天我就去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