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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施公公前来宣庆帝圣谕之后,已经过去四天了……
四天前怀王府风波事件似乎也随着元无忧公主被皇上罚禁闭半个月,而且关禁闭并非是在怀王府,而是在无忧宫这一举动而揭过了。
但似乎只是似乎,是表面上的,实际上,人人都知道,这件事,没有揭过。
因为,这件事,看似简单,但其实一点儿都不简单,牵涉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广。
平国公府、陶家、孙家甚至是林家这些都脱不了干系,内城各大权贵人家也都暗涌不断,毕竟史凝湘之死不足为重,但史凝湘之死背后的意义实在是大。
就算是陶家搬出皇上,皇上下圣谕斥责无忧公主,甚至是关了其禁闭。
但是,这因为无忧公主而掀开的序幕并没有因为无忧公主被皇上关禁闭而停止不前了,恰恰相反,这只是刚刚开始,就好比是个旋涡开始成形,这中间会吸转多少人进去?会折损多少人?谁也不知道。
三天来,朝堂上,悄然起风。
第一天,朝中近三成官员联名上书参无忧公主行事乖张,骄奢张扬,这三成官员中大多数都是昔日受过平国公提携或恩情的官员,值得一提的是,这联名官员中,竟然没有那位以敢谏而出名也是众所周知依攀平国公府的孙兵孙大人。
第二天,陶大老爷联合朝中四五名大臣上书,参无忧公主嚣张跋扈、草菅人命之罪。
第三天,顾凌、廖大人、邹大人甚至是孙兵孙大人纷纷上书为无忧公主开脱解围,就连孙大年都上奏否认无忧公主草菅人命之罪是子虚乌有,其子侍妾并非无忧公主仗责而死,而是受了风寒而死。
至于在怀王府陶家两位公子,那更谈不上草菅人命了,陶二公子的伤势较为严重,但也无性命之忧不是?而且,陶家公子小姐竟然胆大妄为的违抗公主之命,公主下令拿下或罚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第四天,朝中近一半官员都赞同第三天的参奏,纷纷进言为无忧公主开脱。
无忧宫,元无忧正专心致字的练着大字,玉珠玉翠服侍左右。
提笔勾勒完最后一笔,元无忧退后一步,宛自打量着,沉吟几秒后,头也不回的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玉珠仔细看了一眼,嘴角有些抽搐,却还是实话实说道:“奴婢看着,还是一个样。”当初公主小的时候贪玩耽搁了学习,后来……又被圈禁五年之久,一直没有名师教导,这些都是公主自行摸索练就的,虽然字迹流畅清隽,却真要追究起来,终是少了一些风骨。
不过,她看公主似乎并没有心思在这练字上取得成就,否则,也不会只是偶尔有兴趣的时候才提笔写几个字了。
元无忧搁下笔,执起那幅大字,笑了笑,观赏一番后,再慢吞吞的折起那幅大字,投入到一旁的火炉中,看着她写的字在火苗中化为灰烬。
玉珠玉翠看着这一幕,并不意外,这些年来,公主的墨宝从不轻易外泄。
见她无心再练字了,玉翠麻利的收拾好书桌,元无忧已经执起一本书在锦榻上坐了下来。
玉珠奉上沏好的茶,见她手里的书还没有开始翻开,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公主,皇上罚您禁闭半个月呢?”
“嗯。”元无忧悠然自得的赏着茶。
玉珠张了张嘴,她想问,那王爷纳妾事宜怎么办?可这里是无忧宫,不是怀王府,很多话她根本就不敢问出声,而且她一直都知道什么事公主心里都有数,从来不需要她们出声。
“皇上驾到!”
玉珠玉翠一震,忙外出迎驾!
元无忧轻叹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慢吞吞的走出外殿。
庆帝带着施公公走了进来。
“无忧见过父皇。”
庆帝在主榻上坐了下来,挥了挥手:“都退下。”
玉珠玉翠连忙退下,就连施公公也在奉好茶后退了下去。
庆帝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元无忧半天没有出声,目光深邃,令人揣测不明。
元无忧慢慢的抬起头,不意外地与庆帝的目光对视。
“你倒是心安理得。”庆帝不仅是语气平淡,神情也平淡,听不出喜怒,也看不出喜怒。
元无忧笑了笑,也没有理会庆帝还没有叫她起身,径直起了身。
庆帝看着她:“有恃无恐了?”
元无忧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庆帝猛地一拍锦桌上的茶几,身上的气势张扬开来,极为骇人:“胆子越来越大了,朕有叫你平身吗?跪下。”
元无忧垂下眼,很听话的又重新跪了下去,却并未出声求饶,她自己起的理所当然,似乎跪的也理所当然。
见她如此姿态,庆帝眼色微闪,身上骇人的气势隐没了不少,但盯着她的双眸流露出来的威严还是不小,只是语气又恢复到了平淡:“怀王要纳妾?”
这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元无忧点点头:“回父皇,是的。”
庆帝黑眸倏沉:“你可知道那项姑娘是什么人?”
“知道。”元无忧抬起头直视着庆帝,很是坦诚。
庆帝眯眼:“你知道?”
元无忧点头:“说来实在是有趣极了,这项姑娘可是出身名门望族,竟然甘心为妾,倒让无忧很是意外了,难道父皇就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吗?”
庆帝目光深沉的注视着她:“纳妾一事是你主张的?”
元无忧耸耸肩:“她说她有办法能为父王留下子嗣,这样于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又非我所迫,是她心甘情愿为妾,我当然力劝父王何乐不为?”
庆帝放在茶几上的手因为她理所当然的话而不动声色的握紧,额头上也隐隐有突起青筋,声音低沉慑人:“朕记得提醒过你,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元无忧静静的看着他:“无忧没有忘记过,从来没有忘记过。”
庆帝盯着她,神情恢复到平静,仿佛刚才他脸上的暴怒只是幻觉一般。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条斯理的轻沏着,语气十分随意:“你与平国公府有何仇怨?”
元无忧淡淡一笑,虽然跪着,可她却挺直着背脊,双眸迎视着庆帝,不曾有过闪躲:“回父皇,无忧与平国公府无仇无怨。”
庆帝沏着茶的动作微微一顿,黑眸锐利的似是要看穿她说的是真是假。
殿中的空气都因为似乎这样的静谧而有些凝固,但两人都似是没有感觉。
庆帝盯着她半响,慢慢的收回了目光,垂敛着的眸子让人猜不透他刚才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她的话,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元无忧在庆帝收回目光后,也淡淡的垂敛下了眼。
庆帝低敛着眼,漫不经心的抿了一口杯盏中的茶,依旧是随意般的语气,说出的却是令人惊心动魄的话语:“说说看,你对朕灭刘氏,有何看法?”
元无忧再度抬眸,轻叹了一声:“在回答父皇这个问题之前,无忧能不能平身?无忧不论为跪在父皇面前,就不敢说假话。”
庆帝掀动着眼皮子瞭了她一眼,见她神情似无奈似自嘲的眼神,薄唇微弯:“怎么,朕让你跪着不乐意?”
元无忧再度轻叹一声,拍了拍膝盖底下的地毯:“外面现在冰天雪地,父皇。”
庆帝有些了然,却扔是挑眉:“所以?”
“所以,无忧虽然是被关禁闭,但是无忧宫里,地龙烧的很旺,跪在这上面久了,会烫,无忧想着这应该不是父皇在故意体罚无忧,所以,既然是无心,那无忧提醒父皇一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庆帝默,而后唇角似笑非笑扬起:“你就这样自信朕不是有意在罚你?”
元无忧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还有,刘氏灭族与无忧何干?路是他们自己选择,后果自负。”
庆帝半眯着眼注视着元无忧,心里暗惊,这个女儿……一而再、再而三的超出了他的预料,让他的心情很复杂。
“朕似乎低估你了,无忧。”庆意高深莫测的道。
元无忧微微一笑,第二次自主起身,然后在庆帝深沉的目光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优雅的整理着衣摆,神情举止间尽是张扬的自信和气场。
“这……不是父皇希望的吗?无忧只不过是遵从父皇之命而以。”
庆帝突然笑了,虽然笑意未达眼底,但这抹笑容也算是有史以来庆帝给予她的最温和的笑容了。
“很好,朕很满意你有如此觉悟。”
元无忧起身,恭敬福身:“能让父皇满意,是无忧之幸,父皇悉心教导,无忧永生铭刻于心。”
庆帝面色淡了下来,却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欣慰。
两人谈话,似乎又陷入静谧。
庆帝搁下茶杯,淡声道:“既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趁天色还早,就回去吧,你父王虽是纳妾,但也别太寒碜了,他有疾在身,府里的事力不从心,你帮着打理也是应当。”
“是。”
庆帝站起身,深看了她一眼,又道:“无忧,记住你的身份,别让父皇失望。”
元无忧垂敛着眼福下身:“是,无忧谨遵父皇教诲。”
庆帝这才满意的离开了。
元无忧慢慢的直起身,慢慢的扬起眼,神情平静的如一汪千年深井,波澜不兴。
玉珠玉翠走了进来,有些隐隐的担忧,不知道刚才皇上一个人和公主说了些什么?会不会责怪公主?
“公主?”
“收拾下,回府。”元无忧转身走回内殿。
什么?玉珠玉翠惊愕的相视一眼,可皇上不是说罚公主禁闭半个月?怎么……今天才第四天啊?
元无忧没听到身后动作,淡淡扬眼:“嗯?”
惊愕中的两人都回过神来,不敢再迟钝,忙指挥着外面的宫人们进来。
被皇上罚禁闭半个月的无忧公主却只罚了四天不到就出了无忧宫回了怀王府一事,很快就传遍了后宫和整个朝野。
自打消息传开后,平国公就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的进了书房,直到晚膳都没有出来用,令平国公府全府上下都忐忑不安了起来。
管家派了机灵的小厮前去请了三少爷回来。
平睿解开身上的麾衣,走进书房,毫不意外的看着地上的一片狼籍,一眼扫过书房,这里的缺损他瞬间了然。
一套茶具,一套文房四宝,一对白玉花瓶,还有一对玉镇石狮,均是价值不菲千金难求之物,平日里都是老爷子的心爱之物,今日全都舍了,想来着实气的不轻。
不过,此时再看老爷子已然平静下来的神色,平睿淡淡一笑,他回不回来灭火已经不重要了。
平国公看着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回来做什么?不是说不管这件事?”
“孩儿只是回来探望一下爹,免得爹气极伤身。”
“你……罢了。”平国公在椅子坐下来,盯着被自己毁损的心爱物品,重重的叹了一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执意要让平国公府成为无忧公主的垫脚石,我再如何不服,也终是得要服。”
平睿淡笑:“爹能看开,孩儿就放心了。”
平国公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那些人虽然全非我的心血,但至少也是看在我的情面上才给予孙家通融的,现在倒好,全都要给拨了,顾家的人一旦接手,这京城,就被顾家侵入了,还有……”平国公脸色明显难看起来:“孙家那群贪生怕死的白眼狼,你全都给我去收拾掉,哼,他们真当我是死人是不是?”
平睿微微一笑,态度不置可否。
平国公眯眼:“怎么?你不同意?”
“不是不同意,是孙家这次走了一步好棋。”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孙家人只是有些小精明,这些小精明如若引导的好,还是能生存下来的,孙家族长非平庸之人。
平国公神情阴沉下来。
“爹,你现在被皇上摆放的位置已成事实,何需再挣扎?你当知,我,就是平国公府的出路。”
平国公叹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表面上,皇上不会亏了他,可……他只是有些不甘心。
曾经,为了这爵位,他妥协了,他也成功的让平国公府在他手里登上高峰,在王公之族里,无人能及,可现在才短短几年时间,就受到重创,虽然是皇上默许为之,可无忧公主与他之间的仇怨,她又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向他报仇?他就怕无忧公主以公报私。
睿儿靠着自己的能力让皇上看中,前途他自然不用操心,可这偌大的平国公府,也唯有睿儿一个人不用愁,其余的人,哪个不需要他操心?
这些日子,他冷眼旁观无忧公主的动静,不由不得不暗自心惊,小小年纪,却有着刘氏一族的野心,也有着皇上的心狠手辣,不愧是刘氏与皇上的子嗣。
她该要庆幸自己是公主,而非皇子,否则皇上容不了她,可也正因为她是女子,反而成为了皇上手里最有利的利刃。
退一万步来说,无忧公主若单单是心狠手辣也就罢了,可她还精于算计,徐徐图之,看似不相联,如作散沙,可都在她掌握之中啊。
平睿见老爷子神色复杂,也知道他心里所想。
“爹是放心不下大哥?”
平国公张了张嘴,欲驳,却在这三子洞悉的目光轻叹了一声:“睿儿,你我当然放心,可你大哥他们若无这平国公府爵位相护,日后,他们必定没落,爹相信你会照料,但你大哥心胸狭隘,自小对你就有心结,恐怕到时候宁死也不愿意受你恩惠。”
平睿眼色一闪,余光瞥了一眼书房外,淡淡一笑:“爹老当益壮,有您老在,旁人一时半会还欺不到他们头上,再说,我也会照顾他们,不说富贵,衣食无忧是没问题的。”
门外,平家嫡长子平立两手紧紧握成拳,眼底流露的尽是屈辱的目光,这些年来,心里纵使有心结有不满不甘,可他一直认为这爵位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他拿的理所当然,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在爹和三弟的心里,他平立若没有这平国公府的爵位相护,他连生存的能力都没有。
不是为了所谓的家规,不是为了嫡庶之别,而是因为怜悯和同情,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看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