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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下花阁楼梯,此刻的万花楼,安静的很。
大堂的地上还零散扔着几个东倒西歪的酒坛,空气中浮动着美酒的浓香,还有花娘身上的甜腻味道。
酒阑人散想来没多久,花娘和恩客或许刚陷入沉睡中,花楼的作息时间本就日夜颠倒。
主仆三人出了阔大的正厅,推开雕花门,走出了胭脂巷的万花楼。
这是自打她从万花楼醒来时第一次出门。
江南的清晨,雾气蒙蒙,三人不坐轿,只步行,翩翩连头纱也没戴。
她们走过阡陌路口,跨过拱桥小河,穿过水阁风亭。
一路走来,翩翩见到河边的船夫网起了一条大鱼,用柳条串着卖给了路边的行人;遇到山里人在桥下卖鲜物,围着三三两两的人,她好奇上前看了一眼,是鹿肉,血淋淋的,新鲜极了,一旁还有卖新鲜荠菜和香椿的老翁……
浓雾渐渐散去,春光渐出,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江南水多,处处是湖,这个季节,隐约看出有新荷浮在水面上,还有紫燕黄莺在树丛间穿梭……
江南出美女,街上处处是吴侬软语,暖风熏得游人醉。
但像翩翩这样姿色的美女也是绝不多见的,她又没戴帷帽,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打量的目光。
江南的秦楼楚馆多,年轻的男女亦多情,风气比京都要开放得多,这种打量多是好奇的、惊艳的,未必怀有不轨之心。
翩翩停了下来,微觑着眼眸,听风声鸟鸣声嬉笑声叫卖声,闻花香荷香土壤香草木香,感受暖阳春光和万物生长,心思百转千回。
她以为此生绝不可能踏足江南,而此刻,她已双脚站在这里。
此刻春光正浓,处处是生机,她今日出来,感觉生锈的身体在日头的照耀下慢慢得到了舒展……
她们行至状元桥,桥底下有许多卖早点的小贩,三人坐下来吃了一顿早餐。
翩翩吃了一块煎得金黄香喷喷的香椿煎蛋饼,又吃了一碗软糯可口的甜豆花,三人吃饱喝足,又慢悠悠地往前走,听见了前方传来了阵阵沸腾声。
凝烟笑着对翩翩说:“姑娘,前边就是贡院,想来小吏已经张贴了会试榜单,一会人多,奴婢可得把您看好了,免得被人群冲散了。”
翩翩心都跟着跳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往前走去。
凝雪和凝烟相视一笑,二人一前一后护着翩翩,往会试的杏榜前而去。
因三年一次的春闱考点在京都,若上榜,还需再过几日参加殿试,因此考生们还多聚集在京都。
但这并不妨碍榜单前依旧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当中除了有举子们的家人,还有很多凑热闹的百姓。
几家欢喜几家愁,人群中有喜极而泣的人,自然也有摇头失意的人,恭贺声安慰声此起彼伏,热闹极了。
翩翩试着往人群中挤去,凝雪忙拉着她:“姑娘,这实在是围得水泄不通,还是别进去了,以免受伤。”
可翩翩心急不已,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翰鹿学院果然名不虚传,江南这么多学院,没有一所能与之媲美,楚老太傅的门生果然是这届春闱的会元!不服不行呀!”
会元,即会试的第一名。
立刻有人附和这道声音:“是呀是呀,我看这会元十有八九在三日后的殿试中会夺魁,那这年轻的后生就是三元及第了!”
翩翩怔在原地,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头也有些发晕。
她抑制激动的心情,还想再求证下,于是扯了扯那正高谈阔论的人:“这位大哥,能否告知下,本届的会元叫什么名字呀?”
那“大哥”被人扯了袖子,正有些不耐烦,转头想骂几句,一见翩翩的容貌,那话憋在嗓子里,再也发不出来。
他瞪大眼睛定定瞧着眼前的绝美女子,面红耳赤,呐呐道:“叫……叫……”
他如梦初醒,转头又问刚和他对话的男子:“会元叫什么来着?”
凝雪微皱眉头,不动声色将翩翩护在身后。
“叫燕鸿!”
翩翩一瞬间露出了笑容,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眼里也渐渐涌上了喜庆的泪水。
凝雪和凝烟一左一右拥着她远离了人群,站在不远处的墙角下。
凝雪打量着翩翩,又给她擦眼泪:“姑娘的兄长果然才高八斗,恭喜姑娘了!”
她接着道:“恭喜姑娘,您兄长过不久就要登科入仕在朝堂大展身手了!”
一旁的凝烟也打趣道:“京都榜下捉婿之风盛行,姑娘兄长这几日可有的忙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赞道。
每当金榜题名时,京都总会产生一批炙手可热的新贵,他们会成为富绅豪户择婿争抢的对象。
翩翩边擦眼泪边道:“阿兄!他真厉害,这么多年,无家人帮他,他一个人竟然能走得如此高,如此远。若是娘亲也知道这消息,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我……我好想他们呀!”
她怎能不埋怨裴湛:“金花帖子送到阿兄住的地方,他都没有能和他分享喜讯的人。”
凝雪这才说道:“姑娘不必担忧,据奴婢所知,您身边的嬷嬷和丫鬟都被世子派去照顾你兄长了。”
翩翩擦了擦眼睛,没有再回话。
凝烟会讨她开心:“姑娘,不如我们去吃些好吃的,就当为您兄长庆贺了。“
不管怎样,翩翩今日的心情是十分愉悦的。
听了凝烟的话,红着眼睛笑着点头。
***
江南繁华富庶不输京都,这里商贾聚集,船车繁多,人烟阜盛,加上天气和煦,春风香甜,满城的游子仕女结伴而行,有人折柳,有人游船,有人放纸鸢……
三人行至城中最大的一条街,这条街贯穿南北,两边商铺鳞次栉比,招牌帷杆迎风招展,三人进了其中的一家酒楼。
她们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三人落座,凝雪很快点了菜。
翩翩用手掌撑着下巴看向喧闹的大街,一路走来,她注意到了,这里有不少女子靠自己而活,比如那脂粉店、纸马香烛店、裁缝店、装裱店铺里处处能看到女子忙碌的身影,街边也有扎头巾拎着篮子卖簪花、水粉、鲜花的女子。
比起京都的贵女不能抛头露面做生意,江南其实是个非常适合女子生存的地方。
藏身于闹市,也不是太显眼。
翩翩暗暗想到。
此刻,她坐在江南的酒楼,看着江南的烟火气,暖风随着窗牖吹进来,带着春天特有的温柔,她的嘴角微微扬起。
一道道的美食端上了桌,江南的食物清淡,藕片白雪雪脆生生,文思豆腐口感软而香甜,糖醋鱼酸甜可口,清蒸蟹粉狮子头松而不散,入口即化,太湖莼菜羹细腻爽滑,口齿留香,米饭粒粒分明,香软不烂……香的三人直咂舌头,吃得很是得宜。
饭毕,小二又上了一壶碧螺春。
碧螺春也是江南的名茶,色泽翠绿,汤色清澈,饮一口,甘甜润喉。
这一天,翩翩是不知疲倦的,她走走停停,玩了一回套圈,喝了一杯果饮,路上摘了一朵迎春花,拿在手中把玩,累了就在茶座歇歇。
凝雪凝烟二人见她这般也暗自高兴,比起她面无表情,不吭不响地待在房里不出门,这样的姑娘要生动的多。
天色不觉变暗,夜晚就要来了。
凝雪凝烟领着她去了熙攘处,那里南来北往的杂耍艺人当街戏耍,有走索、吞剑、走高跷、木偶、猴戏、喷火、魔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几乎走不动路。
有不少挑着货物的卖货郎连生意也不做了,停下来看得目不转睛。
夜幕低垂,翩翩逛了一天终是累了,三人雇了一辆马车慢悠悠回万花楼。
她是从万花楼的后门进去的,回到房内,她整个人歪在床上一动不动。
凝烟走来笑道:“逛了一天肯定乏得很,姑娘好好泡个澡,晚上睡觉也香甜些。”
翩翩喃喃:“我太累了,今日就不洗了吧……”
这怎么行?那泡浴可是公子千叮咛万嘱咐的。
凝雪和凝烟上前,笑着说:“那姑娘你别动,奴婢来伺候你就可以了。”
翩翩无奈,配合着她们,任她们将自己剥得干干净净,送进了浴缸里。
净室雾气弥漫,香气蒸腾,凝雪凝烟二人伺候着翩翩。
她依旧睡意未消,坐在浴缸里,被凝烟按着脑袋将她轻轻的头后仰,垫在浴缸的凹槽处。
这药浴隔两日就得泡一次,若有条件,天天泡当然是最好。
这是去疤的秘方。
这段时间来,因坠马而导致的疤痕竟消失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依稀的印子,要不了多长时间,这些伤痕将彻底消散。
这方子不仅消疤祛痕,还能养肤润肌。
那凝烟红着脸给她清洗,只觉手下的肌肤香软滑腻,身上的肉长得也很懂事,腰肢纤细,胸臀不很大,却饱满有形。
她悄眼睃了一眼闭眼浅息的翩翩,秀面玉颈,双颊被雾气蒸腾的若菡萏微酡,真真是美若珍珠,丰艳无双,叫同为女子的她见了都心头一跳。
她和凝雪二人对视了下,二人眼神有异,看来是想到了一处。
难怪公子对她恋恋不舍,这般万中无一的美人,任谁也难以割舍。
泡了一定的时间后,二人给她擦干身子,烘好头发,又喂她吃了药丸,翩翩睡意愈浓,也就睡了。
她睡得甚为香甜,还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梦。
梦里,有一双深邃幽暗的眼眸盯着她,又搂住她的腰,额抵额,声音含着诱惑:“翩翩,嫁给我吧。”
她一阵心悸,不由得抬头看他,他的眸子像深邃的漩涡,几乎要将她吸进去,她似被蛊惑般不能动弹,鬼使神差地竟然遵从了心底的愿望,她把手放进他的掌心,依恋着拥住他道:“好。”
那双幽暗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男人紧紧掐住她的腰,手也探入她的衣襟。
二人双双被卷入一个昏聩的漩涡,他急促的吻,滚烫的呼吸,坚实的身躯,全部的体重朝着她压下来,她忍不住全身发颤,就要被锲入的一霎,她浑身大汗淋漓醒来。
今日是凝烟守夜,听见声响,忙执着烛火走了进来:“姑娘,怎么了?”
昏黄的烛火映照着翩翩失神的脸,她双靥上泛起了绯红,发鬓潮湿。
翩翩忙垂眼:“没事,刚……做了噩梦,你出去吧。”
凝烟疑惑地看她,又转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翩翩接过,慢慢喝完了。
又侧躺着闭上眼睛,凝烟便转身出去了。
黑暗中,身体的潮湿提醒了她,在这样温柔醉人的江南春夜里,她想他……
她的身子不可抑制地想他……
她猛然想起,如今已是三月了,她在腊月便被送往江南,这近三个月的时间里,她的身子竟然没有发作!
那么今晚?是因为……发作了吗?
一定是的!
可她无法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这个梦,暴露了她隐晦的心思,她……是那样想嫁给他。
他的霸道,他的浅笑,他求娶的话语,他醉人的温柔一一在眼前闪过,在梦里,她甚至忘记了他对她的坏。
可也是他,毫不犹豫地把她送进了花楼呀!
她怎么能……
突如其来的伤悲袭击了她。
她在等待什么?又在期盼什么?
如果……母亲在就好了。
她会扑进她的怀里,询问母亲,她可以爱他吗?
她一个连孩子都不能生的人,能嫁给他吗?
彼时,她并不知道,自二月她苏醒后,凝雪便已喂她服用了解药,她身上的媚毒已解,身子也正在恢复中。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裴湛于腊月期间便得知消息,那掮商们提前取得了雪见藤,将于一月底抵达京都,为的就是尽快得到剩余的十万银两。
之后,陆臣年花费了十日时间将雪见藤制成了丸子,裴湛便命人快马加鞭将解药送至了万花楼。
她自以为是的发作,实则是她为他情动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