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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担心陆总?”帐篷里黑漆漆的,只从帐门边上透进来一点火光。管一恒借着这点光看见叶关辰手里握着个东西,忍不住轻声问,“别担心,说不定明天就能找到他们了。”
“……嗯。”过了很久,叶关辰才应了一声。
帐篷狭小,于是叶关辰身上的药香就越发的清楚起来。两人几乎是紧挨在一起,管一恒稍稍转转头,就觉得自己几乎要挨着叶关辰的耳朵了。黑暗之中,两人的呼吸声听得也十分清楚,开始还此起彼伏的,慢慢就统一了频率,几乎变成了一个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管一恒把帐篷边上卷起一条缝隙,始终窥看着营地边缘上寺川兄妹的帐篷。营地上的火光渐渐黯淡下去,第一拨守夜的人已经倦了,却还没到交班的时候,于是火堆边上的两人渐渐都有些迷糊起来,头慢慢垂了下去。
寺川兄妹的帐篷就在这时候动了,帐篷门打开,两人悄然无声地从里面爬了出来,又放好帐篷门,弯着腰溜出营地,消失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看他们的动作轻盈敏捷,好像这样的事已经不是头一回干了。
一等他们消失,管一恒也动了。不过他没有从帐篷门出去,却从帐篷后面爬了出来,借着帐篷做掩护,向寺川兄妹离开的方向观察了一下。果然黑暗之中隐约有个淡色的身影还蹲在那里,那是寺川健,正观察着营地。
足足过了十分钟,寺川健大约是终于确定并没有人发现他们离开,这才倒退进了黑暗深处,还把地上踩倒的草扶了起来。
“够狡猾。”管一恒喃喃地说,直到那淡色身影马上就要消失,才跟叶关辰一起追了上去。
今晚没有月亮,星星倒是极多,一颗颗如同钻石镶在天鹅绒上一般璀璨,看起来极其华美,但对照明却没有多大用处。
管一恒不敢离得太近。寺川兄妹相当狡猾,虽然已经离开营地,仍旧是轮流殿后观察情况,走了一会之后,拖后的这个人才会飞快地赶上去,再抢到前面。
他们两个行动起来没什么顾忌,管一恒和叶关辰就为难了。跟得太近,怕被发现;可离得太远,殿后的这个人一旦飞快地往前赶,他们就容易失去目标。几次下来,管一恒已经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脏话——他们已经被落下很远,虽然寺川兄妹已经确认无人跟踪,不再用这个方法,但他们的速度却更快了,草海之中只要稍一疏忽,就会找不到人。
“别着急。”叶关辰却是气定神闲的,“再过一会儿目标就清晰了。”
“什么意思?”管一恒疑惑地问。
黑夜之中,叶关辰低低的轻笑声略有一丝得意,“我在寺川健的裤子后面抹了一点特制的荧光颜料,等温度合适的时候就会发光。”
“你什么时候——”管一恒大为意外,刚问了半句就想了起来,就是在寺川健借机摸他的手的时候嘛!
“这种颜料发光的温度比较高。”叶关辰低声说,“需要人奔跑一段时间,体温达到,才会发光。”
果然过了一会儿,前方那个淡色的人影腰臀处,开始泛出淡白的微光,远远看去像只大号萤火虫一般。
虽然在黑夜里看不清楚,管一恒也不由得挑了挑大拇指。这种荧光颜料的调制实在太狡猾,如果一开始就发光,必然会被落在后面侦查的寺川绫发现。现在两人已经确信无人跟踪,开始全力奔跑,也就不太会注意屁股后面有没有发亮了。
靠着这点荧光,管一恒和叶关辰始终缀在后面,直到兄妹两人穿过草海,来到一条河边。
走到河边的开阔地上,光线一下子明亮起来,寺川健裤子后面的淡白荧光马上消失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寺川兄妹半点也没有觉察到,两人在河边上转了一会儿,用日语交谈起来。
管一恒懂一点日语,只是寺川兄妹的日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又说得很快,他也只能听个半懂不懂,再结合自己已知的消息进行补充,推断两人说的正是多头怪蛇的事。
寺川兄妹之前所说跟真田一男的关系倒不是假的,确实是远亲,而且其关系甚至比他们说的更亲密一点儿,所以他们能进入了真田一男的邮箱,看了他之前用手机发到自己邮箱里存着的照片,发现了多头怪蛇。
真田一男相机里的照片价值不大,有价值的照片都是用手机上传进邮箱的,其中有一张甚至拍下了多头怪蛇吐火的情景,根据照片来看,这蛇至少有七八个头,不过寺川兄妹认为,应该是九头。
寺川兄妹也是熟读中国神话的,当即认为这条蛇极有可能就是神话中的相柳,而真田一男的失踪,应该就是捕捉相柳不成反而被杀,所以他们两个接到中国警方的通知就立刻赶来中国,不是为了领什么遗物,而是为了捕捉相柳。
“他们果然都是阴阳师。”管一恒喃喃说了一句。寺川兄妹捕捉相柳的目的,正是要把它炼成式神。据此推测,真田一男也是这个目的,只是不知道相柳的消息,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叶关辰轻轻地冷笑了一声:“相柳?”
“怎么?”管一恒听到他的冷嗤,转过头来悄声问,“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两人挨得极近,比在帐篷里还近些,几乎算得上耳鬓厮磨,管一恒的呼吸吹过叶关辰敏感的耳垂,叶关辰倏然觉得耳垂一热。怕惊动寺川兄妹,他没敢动,但那股热意却从耳垂迅速扩散开来,管一恒一句话说完,他只觉得自己半边脸都热了,幸好黑夜之中看不见。
管一恒说完话,却没见叶关辰回答,有些疑惑地又问了一句:“嗯?”顺便把目光从寺川兄妹那里移回来,去看叶关辰。
星光说明亮也算明亮,至少能看清近在咫尺的人;但说不明亮也不明亮,即使近在咫尺,也会被蒙上一层薄薄轻纱,更添了几分神秘。
现在管一恒看叶关辰就是如此。星光之下,叶关辰的轮廓清晰可见,却又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一般。长长的睫毛不安地微颤,仿佛洒在上面的星光太重,不堪负荷一般。管一恒下意识地又想伸手替他拂一拂的时候,叶关辰却忽然抬起了眼睛:“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未必是相柳。”
他的声音比平常还要更加沙哑一些,仿佛一条混纺了亚麻的丝巾从皮肤上滑过,并不十分细腻,却会让皮肤更加敏感,仿佛有千百个微小的钩子钩住了什么似的。管一恒听得微微失神,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叶关辰脸上的热度已经稍稍退了些,声音也稳定了下来:“水和火。相柳,我阅读过的书籍上,提到相柳只是说它曾是共工之臣,九首蛇身,食人,所经之处俱为泽溪,其血腥臭,洒地不生五谷。共工之臣,大约指的就是它能操水,所以所经之处才成为水泽溪流,但火呢?有什么记载说过相柳能御火呢?”
“你说得对……”管一恒微微一惊,喃喃地说,“能水能火,这的确不是相柳……”
“或许正是因为错估了这只妖兽的情况,真田才失败了。”叶关辰冷静地说,“我们如果想收伏这只妖兽,也该先弄清情况才对。你说,既能御火又能操水的妖兽,是什么?”
管一恒皱起眉头,飞快地思索,喃喃道:“水火之怪……难道,是九婴?”
叶关辰微微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但——九婴的资料只是说,‘水火之怪,为人害’,却并没明确说过是九首之蛇。”
“还有一个说法。”叶关辰却摇了摇头,“九婴之婴,疑为咽字之误,九咽,便是有九头可吞咽,所以若说是九首之怪,也有道理。且羿杀九婴于凶水之上,证明九婴水性极好,恐怕是条水蟒。”
两人窃窃私语之时,寺川兄妹已经停止了交谈。寺川绫双手交握,结了一个古怪的手印,低声念了几句什么,便见虚空之中光华一闪,一条黑狗从空中跳了出来。
这条黑狗比普通犬只要大些,皮毛黑得如同夜色一般,面目有些狰狞。寺川绫递了个什么东西给它,它闻了闻,便昂起头对着夜风用力嗅一嗅,转身往一个方向跑去,寺川兄妹也立刻跟了上去。
“家养的犬鬼……”管一恒喃喃地说了一句,拉着叶关辰也跟上。
犬鬼跑得很快,寺川兄妹飞奔跟随,不一会儿寺川健的裤子后面就又发出淡淡的荧光来。这点微光寺川兄妹都没注意,犬鬼却敏锐地觉察了,突然停下脚步向着寺川低声吠叫起来。
“糟了。”叶关辰一拉管一恒,“被发现了。”
果然寺川绫立刻就看见了寺川健裤子上的荧光,一摆手,犬鬼就突然回头冲过来。管一恒抽出宵练剑,沉声对叶关辰说:“你先走!”
“朱先生送了我几张符。”叶关辰却并没有后退,反而摸出一张符纸来,“这个应该是隐身符。”
管一恒大为惊讶,连犬鬼都在冲上来也顾不得了:“你会用?”符咒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
叶关辰顾不得说话,只点了点头,双指一骈在符纸上连点几下,嗡一声轻响,符纸散开一圈淡淡银光,绕着两人转了一圈,随即消失。
所谓隐身符,并不是真能让两个大活人凭空消失掉,只是将用符人之气与外界隔绝,只能用来对付嗅气寻人的灵鬼,而普通人反而是用眼睛一看就仍能看见。
不过这符用在这里却是恰到好处。黑夜之中,寺川兄妹可没有夜视眼,而犬鬼又是以嗅气寻人,这一道隐身符居然就把两人藏匿了起来,以至于犬鬼在周围绕了一圈,一无所获。
“没有?”寺川健眉头一皱,右手一抬,胸前就有个东西透过衬衣亮了起来,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动作,就听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呼啸声,接着火光一亮,砰一声炸响。
“快走!”寺川健顾不得再搜索,转身就跑。犬鬼一马当先蹿出去,几步就没了影子。
那阵低沉的呼啸乍听像是一声,仔细分辨却是许多道声音合在了一起,低沉的频率并不清楚,却让人感觉到一种颤抖,仿佛大地都共鸣起来似的。管一恒和叶关辰对看一眼,同时也拔脚狂奔。
叶关辰边跑边摸出两张符,啪啪两下贴到自己和管一恒胸前,管一恒百忙之中低头瞅了一眼,是一道辟火符。符画得很简单,不太像朱岩平日画出来的符,不过笔意圆转倒是有几分相似,想来是朱岩怕太复杂的符需要更深的灵力,叶关辰毕竟不是天师,等级太高的符咒用不来,特意简化了。
轰!随着一声闷响,前方火光又是一亮,这一次火球充分炸开,照亮了半片天空,虽然只是一瞬,却足以让人将半空中的一切收入眼底。
火球轰击的是一个头颅。这个头颅看起来有点像人头,眉眼甚至长得颇为秀美,但嘴却大得异乎寻常,一咧开来直达耳根,嘴里更长满了尖利的牙齿,乍一看跟鲨鱼似的。
头颅下面没有身体,但从脖子的部分开始连着一根长长的脊骨。之所以说这个头颅“像”人头而不是“是”人头,就是因为这根脊骨不像人的脊骨,倒像是鱼的,长长一条,在空中飘荡的时候,脊骨末端还能像鱼尾一般摆动。
“这是——飞头蛮?”叶关辰惊讶地抬头仰望,“怎么又不大像……”
“呵——”管一恒再看两眼,冷笑起来,“是飞头蛮,可是这是人鱼做的飞头蛮——你看那耳朵。够有想像力啊!”
飞头蛮是日本妖怪中常见的类型,其实最早还是见载于中国的《搜神记》,不过后来传到日本,又增加了些内容,变成了一种全新的玩艺儿。
不过这只飞头蛮还真不是普通的飞头蛮。按日本常见的说法,飞头蛮是一种叫做枭号的鸟魂附身所致。这种鸟魂惯常附身于喜欢猎杀鸟兽的人身上,被附身者在夜间就会身首分离,脑袋出门乱晃,天亮才会回来。被附身的人,一般在七日后就会化为枯骨。
飞头蛮习惯用耳朵来做翅膀飞翔,但这一条飞头蛮的耳朵却明显不是人耳,而是扇形支开,仿佛鱼鳍一般。脖子下面连着的那条脊骨,每一节都生有一根鱼刺一般的骨刺,果然是一条人鱼。
它在空中飞着,一边躲避着喷射上来的火球,一边不时地用尾巴抽打,虎虎生风。这样的尾巴,倘若是被抽中了,非被上头的骨刺开膛破肚不可。
在飞头蛮的下方,是一条巨大的九头怪蟒。这东西蟠着下半身,只将上半身昂起来,就有三米多高。蛇身有水桶粗细,最顶端挨挨挤挤,足足生了九个脑袋,每个脑袋都生着一张人面,被闪烁的火光照亮,如同噩梦。
飞头蛮尖叫着,边飞边用尾巴攻击,时不时还想冲下去咬一口。在它身边有一只长着双尾的黑猫,像闪电一般来回跳跃,伺机偷袭。但它们的联合攻击在九头怪蟒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九个头中只有两个头睁开了眼睛,中间的头负责喷火去烧飞头蛮,旁边一个头则警惕地盯着黑猫,不时吐出一个小火球,逼得黑猫慌忙逃开。
这九头怪蟒身上的鳞片大如人掌,片片都泛着乌光,看起来就是极其结实的样子,人鱼飞头蛮的脊骨虽然遍生骨刺,但抽打在蟒身上不过能留下一道白痕罢了,倒是双尾黑猫更让九头蟒忌惮一些,不敢让其近身。
“果然不是相柳……”管一恒喃喃地自语了一句。
相柳虽是妖,却有人之心智,因此才能为共工氏之臣。但这条九头怪蟒虽生有人面,却有些模糊,不像真正的人脸一般五官清晰。且那九颗头连外耳廓都没有,完全就是蛇头的模样,不过是其上凸起了似人的五官罢了。每次喷出火球,都有一条细长的蛇信跟着吞吐,就更不像人了。
既然不是相柳,那么极大的可能,这就是九婴!
它们战斗的地点在一条宽阔的河边,以河面的宽度来看,应该是乌裕尔河的主要支流了。河上漂着一条小船,船上站着个黑衣人,手里捧了件什么东西,正仔细观察着九婴和人鱼飞头蛮以及双尾猫又的战斗。
“船上还有人!”管一恒眼尖,眯眼仔细一看,发现黑衣人脚下那一堆东西居然也是个人,好像被绳子捆着,只能躺在船板上。
“一定是阿云!”叶关辰顿时有些急了。九婴身下盘踞处的草地还湿漉漉的,一条长长水痕一直拖到河边,在火光和星光下微微发亮。显然,九婴是被从河里引出来的,用什么引?只怕就是陆云这个诱饵了。
“冷静!”管一恒一把拉住叶关辰,“陆总在别人手上,不要轻举妄动!”那黑衣人多半就是真田一男,陆云就在他脚底下,要杀简直是分分钟的事,贸然出去肯定救不了人,只会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