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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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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痛苦,只要舍不得去死,日子都得继续过下去。

    孔明只回茅庐小住了几日就启程开始又一次云游,可是这回却并未像往常一样带上奉茶随身伺候。初时我还奇怪,不久便听说他在途中巧遇了女扮男装的黄月英,于是恍然大悟——他乡遇故知的两人自然顺理成章地结伴而行。

    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深究这场“偶遇”里有多少人为的成分,因为它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这则消息的刺激下,我终于咬牙决定给自己来一刀痛快的。否则,我真不能保证自己会在听到他们婚讯时干出什么傻事来。

    “你要走?”孔明似有意外,眉头皱起,但语调一如既往地平稳。心不自觉地抽痛了一下。我真是失败的彻底,连是去是留,他都不甚不在意。

    眼中水汽积聚,再不能看他,必须仰头才能忍住蓄势待发的眼泪。假装欣赏墙上的《陋室铭》,我艰难地微笑,早已想好的说辞卡在喉头,在声带上来回翻滚:“镇上在招酒娘,待遇十分丰厚,我想赚几个银钱傍身……”

    当初赖在诸葛家是为了防止孔明被刘备诓去,如今任务已经完成,我已经没有了非留下来不可的理由。但我几年前与姐姐约好了要在南阳相会,所以倒不能走地太远……

    不禁自嘲:又在给自己找借口!哪里是不能走远呢,分明是不想走远才对。既害怕眼睁睁看他郎情妾意,又舍不得跑远眼不见为净,只能找个乌龟壳把自己装起来,弄一个幼稚可笑的障眼法,不远不近,不死不活地关注我想关注的,屏蔽我不想听到的。

    自欺欺人而已。

    “你与我虽然离合两便,但——”孔明突然顿住,捧墨莽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先生,黄先生来访!咦,南霜你怎么哭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你才哭了!”我狠瞪捧墨一眼,反应快过思维地反驳,可是连自己都能听出语气里的欲盖弥彰。捧墨狐疑不已,孔明瞥过我微红的眼睛,整整衣冠,看向捧墨的眼神里有不怒而威的告诫:“南霜,你先去备些酒菜,方才所议之事待黄先生离去后再细说。”

    我只好胡乱点了点头,整个人都在状况外。恍恍惚惚地飘进厨房,不是险些打破了碗,就是将洗过的菜再过了两遍水。幸好当天黄承彦极难得地没有留下用饭,否则他一定会对我突然大失水准的厨艺深感疑惑。

    孔明似无所觉,照例吩咐我代他送客,走到门口时黄承彦突然问我:“南霜,你到底是何人?”

    不由怔住。这问题太敏感,哪怕是处于神游状态的我,也会条件反射般戒备起来。

    尴尬在空气中铺陈,黄承彦自知失言,目光却并不示弱,直截了当地逼视而来。我模糊地感觉自己受了挑衅,连着对于黄月英的嫉妒也被一并挑起,几乎要出言喝止他侵略性的探究。

    黄承彦没给我这个机会。他先于我低下了头,矮身一揖到底:“小姐莫怪,是老夫唐突了。”

    这话太抬举我了。我分明只是个婢子,他却喊我作小姐。一个丫头受不起名士的大礼。

    “我不是什么小姐——”我开口欲辩,黄承彦却捋了捋胡子,摆手道:“老夫活了五十余载,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南霜小姐的举止不似丫鬟婢子,言语亦同常人迥异,孔明也绝不会留一个寻常女子在身边。”

    我无言以对。

    黄承彦长叹一声,不再理我,背着手缓步而去,歌曰:“姻缘天注定,世人莫强求……”。不知为何,我竟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了“失意”二字。

    想什么呢,自己的事还不够操心,哪有闲工夫去管人家失意得意!

    转回屋里,孔明果然端坐堂上,眸色幽深。初识时我告诉他的身世明显是胡诌,他从头到尾都没信过。曾经也想过坦诚相告,但犹豫辗转,终未能寻到合适的契机。如今去意已决,再没了坦白的必要——既然后会无期,又何必让他知晓,三年来同他朝夕相对的“南霜”不过是一个蓄意编造的梦境,一个必然见不得光的身份?

    反正我的未来里,不会再有他的参与。

    我没给孔明开口的机会,抢先一步道:“我已经答应了酒铺的掌柜,后日便去上工。先生,你教过我,人不可言而无信。”

    像孔明这样的智多星,倘若真心留人,总能寻到千百万个借口。可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叹了口气,轻轻一挥手,便斩断了我和他之间的所有牵绊。

    到底,还是不在意吧?

    我一边整理行李一边抹眼泪,可惜除了贴身衣物之外没什么能带走的,以至于打完了包裹眼泪仍旧像决堤的河水般往外涌,怎么都止不住。我越发委屈,索性丢开包裹,放任自己趴在床头狠狠哭了一场,将告别信扔在案上,当夜就心急火燎地溜出草庐,提早到酒铺报到。

    事后捧墨和奉茶无数次地责怪我不告而别。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实在很怕狼狈的模样被孔明看去。身为癞□□就该有癞□□的觉悟,妄想吃天鹅肉已经是不应该,倘若还有脸对着天鹅自怨自艾,那真是该天打雷劈了。

    “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我本不是自卑的人,可是爱情抽干了我的勇气,令我患得患失,变得唯唯诺诺,神经兮兮。

    只有离开孔明,我才能找回失去的自己。

    也是没有缘分。酒铺与草庐相距不过数里,可我当街卖酒,遇到过诸葛均,遇到过林月洁,甚至遇到过水镜、崔州平、黄承彦,却独独未曾见过孔明。倒是酒客们得知我曾在卧龙先生家中供职,总爱哄我说些事迹来做下酒菜,时不时地也会聊上几句他的近况,一解我的相思之苦。

    每当此时,我的心情都十分矛盾。一方面希望他们能将故事说地更详尽一些,因他得了众人的赞誉而欣喜,为旁人不负责任的诽谤而愤怒。另一方面却也深知自己在饮鸠止渴——孔明如毒,我已病入肺腑,药石无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