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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孙吴出了厉家婶子院子后,便寻了一人来问,“萧安何在?”
下人指了个方向,“回公子话。往青峰院,正与魏娘子一道在安抚那些带回来的姑娘。”
将军府未必比京中的侯门大,更不可能堪比皇宫,然而却也不算是小,太孙一路轻步慢走,许久后才到了那院子里。
因这群姑娘身份尴尬,魏氏也不可能将之安置在内院里去招常家夫人的闲话,便在外院里要了一个大院,将之安置了。
如今那群姑娘已换上了粗布蓝衣,简单挽起了长发,虽还是神魂不稳之相,然也比之前神态呆滞的要好上许多。
太孙站在院子门口之时,正见着魏氏正着人拿着布匹与众女分发,萧安正抱着手跟在魏氏身后,背对着他看不清神色。
魏氏的声音不高不低的传来,“我能救你们一回,却也救不得下回。既你们无能,不能与我一般上战场杀敌,便也只能做些针线活养活自己。人生在世,非有一技之能不能存活。你们想活,便得做事,做不得事,那便去死吧!”
魏氏的话前面半截还尚可,后面就极为不客气,直言没用就去死了算了,她并不养废人。
若一般人听到最后一句,就是不反驳一二,也是要怒目而视两眼的,然而坐在一起的姑娘们却是无意抬头看魏氏。
随后不久,便有人抱住了怀中被塞住的一卷布匹,再伸手向面前装着剪子、针线等物的提篮。
跟着那位姑娘的动手,其余人等纷纷效仿,将布匹揽在怀中,将面前的提篮提过摆在身侧。
这时坐在最里面那一位领头姑娘才满脸感动的看向魏氏,“夫人要我等做何针线?”
发的布是白布,不染半分颜色,有姑娘将之展开,多厚,然针织不密,隐隐可透,是为下等。
魏氏道:“这种布还能做何物?”
这种布,也为粗布类一,自只能做袜,边关苦寒,然而将士却也得着袜,才好穿鞋,以免脚底被鞋底磨伤影响行军。
若是有点智慧的人,一眼就知该做何物,然此女也非愚笨,也不过所带的那群姑娘非明言不能行事,方才有此举。
因此那领头的姑娘便顺着话道:“原来是做袜,不知军中差几何?”
魏氏指了指她面前的一卷布匹,“今日事今日毕。一百对,可保两餐,出,以十对一文计。”
今日之内若想要吃满两餐,必须在晚饭之前做满一百双,超过一百双的,每十双可换得一文钱。
此时院中若有常做针线的在,便会觉得以现下的时辰来看,在天黑尽之前做满一百对袜子便是强人所难,然而就是在院子里当初做过针线活心中当有数的姑娘们,此时也没有言明,只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们脸上的神色。
魏氏说完,再回头便见着了太孙吴,挑眉道:“公子前来可是想见一见这些姑娘?”
若是寻他们有事,也该遣人来叫一声,而不是亲临了。
太孙吴点了点头,这才走进了院子之中。
院子里的姑娘们并未起头,因听得男声,反而有些瑟缩,有拿起剪子的姑娘手都在抖。
太孙将之看在眼里,明白是自己惊到她们了,虽说是想来看看这些苦命的女子被糟践到了何种地步,惹得萧安怒起要杀人,然而也不是特意来吓人的。
因此见有姑娘甚至被吓得往后躲的模样,太孙也觉无趣,想来一时半会儿并不能从中听到有用的东西,便对着魏氏道:“之前听闻小安与柳先生对阵,便想着来寻小安一道出门逛逛。”
这本也是太孙来寻萧安的理由,倒也算不上借口。
萧安与柳贞对阵,当然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就是萧安跟柳客卿打了一架,太孙吴作为萧安的好兄弟,前来抚慰再正常不过。
魏氏侧头看向萧安,“跟着我作甚,去与公子一道玩去。”
倒是真不在意萧安与太孙太过亲近之事了,只由得他们这些小年轻玩去。
哪知萧安却是跟太孙吴道:“柳叔让我跟着我娘一道,学些本事。你要出去玩就叫单凌带着人马,让陈十兄跟着,转一圈子就是。”
这是要撇开好兄弟,不跟太孙吴玩了。
太孙吴没想到会是这般,虽有一愣,却是立即道:“既如此,不如我也与魏娘子跟着学上一二。”
魏氏笑道:“公子有大儒教导,与我等妇人有何可学之处?”
太孙吴微微躬身,面带恭敬,“我与小安脾性相投,性情相合,柳先生既让萧安跟着魏娘子能有所得,想来我也当可。”
魏氏在心里骂了一句小王八蛋,面上却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然也不是拒绝。
太孙便跟着萧安一道,站与魏氏另一侧,真当要跟着魏氏了。
魏氏无法,也并不觉得自己要教导萧安的太孙不可听,便走出了院子,及远处才问她道:“这些姑娘在山中被人糟践,早已神魂不在,恐于见人,你可知我如何令她们不惧于我?”
萧安跟在后面,瞄了一眼太孙吴,老老实实道:“因母亲救了她们。”
魏氏摇头,“再想。”
萧安琢磨了一番,着实是想不出缘由来,便看向太孙吴。
太孙吴其实就是凑个趣事儿,并非真想要跟着魏家娘子学个学问,如魏家娘子所言,他有大儒教导,何须与妇人学。
不过魏氏问萧安的这话,却让他也觉得有意思,然而他并不知晓答案,只得跟萧安也眨了眨眼。
萧安见太孙也不知晓,便不再搭理他了,只顾着自己继续琢磨。
前面走着的魏氏也不急,只缓步走着,好似在看这途中风景。
过了许久,萧安才叹了口气,“娘,俗话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不说以身相许这种话,就是您救了她们,便是于她们无害,她们自然不会怕您了。”
魏氏回头点了点萧安脑袋,“那你又可知,我为何让她们缝补布袜?”
萧安一拍手,“金山银山也是攒出来的,当然不能养吃白食的!这世上过日子谁不靠自己赚银子?就是高门大户嫁姑娘给别家,还得先赚银子将自己姑娘一辈子要用的准备齐全呢。换做小户人家,平民百姓家的,没有余钱,只扯得起两尺红头的,嫁人了不还得下田种地?”
这也听着都是道理,且还是不错的道理。
魏氏微微叹气,又朝着前走了一段路后才道:“她们身为女子,为父母所卖,被山里的工匠们糟践多年,最畏惧的不过是男丁。你说是因我救了她们,这也不过是其一,真正缘由还在于我是女子。”
太孙吴突然想起这群姑娘是程谨安的女兵护送回来的,便立即明白了过来,“她们恐惧男子,因此魏娘子便着女兵护送她们一路回谷阳,以安其心。”
魏氏点头,又戳了戳萧安的脑袋,“可有明白?”
萧安自是明白了,这群姑娘被男人伤害了,便畏惧男人,自己母亲为了让她们安心,便让自己的女兵护送着她们回来,好让她们心中不再畏惧。
可是,萧安道:“这跟打仗有何关系?”
魏氏与太孙嘴角一抽,纷纷无言。
良久魏氏回神,才微微叹道:“与打仗没干系。”
太孙吴在旁边跟萧安耳语,“你要非扯上打仗,也有干系。”
萧安一下子就又跟太孙又亲近了,“关系在哪?”
太孙与萧安道:“魏娘子教你的,便是抚人心。你日后上战场,若是带领将士出征,之前必然是要誓师的。你要如何抚慰将士的心?你得知晓他们心中所惧,心中所想,好寻法子让他们勇于出征,愿意跟随于你。”
萧安只觉得太孙说得奇葩,“来当兵的大多是服兵役,敌人来袭,要不拼命不听将领的,便是个死字,不得不出征,不得不勇敢。有何需要抚慰的?又不是京城里的小娘子,丢了点东西都得红一下眼,还得别人说些好话捧着逗着?”
太孙觉得自己好似没话跟萧安说了,然而瞧着萧安这鲁莽性子是随着魏侯了,魏氏没心急,他就开始心急了,要再跟魏侯一样,萧安还怎么活,“那你如何让他们愿意听你的,而不是听别人的?”
萧安拿出了她外祖父的不二秘传,“同吃同喝同睡!看谁更厉害!”
军心一体,说再说都不如这两招好使唤。这军中就是以强者为荣的,再有高位者不拘出身同甘共苦,便能收服许多人心,然而这两招好使唤也并非全能。
“那当初魏侯之事,为何引起军中哗然?”太孙吴反问道。
对此事萧安有自己的看法,“自是因我外祖父威望过高,不容污蔑。”
这当然也只是缘由之一,若魏侯真做到军心一体了,怕那些人就是知道了通敌之事,也不会引起哗然,逼得魏侯父子自刎。
太孙觉得萧安的脑子不是笨,也不是鲁莽,而是她脑子里的想法自成一体,于自己而言逻辑所在,毫无破绽可言,就有些听不进人言来。
但是要将话说明了,就得是为何那些人不愿意跟着你外祖父造反这话了,太孙就是傻了也不会说出来。
魏氏见太孙吃瘪,倒是乐了,与萧安道:“若是你败了呢?所剩残兵无几,前程无亮,后有追兵,你当如何让他们与你军心一体,而不是降敌?须知降敌虽是丢脸,然而跟保命相比,自也是保命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