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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中裹挟着水芝清芬袭来,熏得如斯,饶有三分清醒,但看着前面俊秀的脸庞,虽明白如今不是花前月下的时候,虽明白傅韶琰这话,是说给“沈如斯”听的,还是忍不住心动。
就算帝制废止后,豪门世家子弟看上了家世太过悬殊的女人,也多是打了叫那女人给他做姨太太,又或者干脆在府邸外另置办了宅子,叫那女人做了外室亦或者情妇。像傅韶琰这般的,却没几个。
真正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能有几个?
如斯嫉妒起“沈如斯”来,饶是她上辈子活到三十几岁,也随着兄嫂认识了不少灯红酒绿下的政客、掮客。在她看来,傅韶琰既然是天家子弟,也算是天然的政客、掮客。但他不过十五六岁,竟能对豆蔻年华的“沈如斯”许下带着她同上青云的话。
因这份嫉妒,如斯彻底在莺歌燕舞、柳绿红莲中清醒过来,心里想着梦里“沈如斯”提起过沈知言的前程、傅韶琰也是连那免死铁券在胡氏手上都打听得一清二楚——料想,傅韶琰又是从黎家人嘴里,听说了这件事——如此,若说傅韶琰跟“沈如斯”相识,也是早有预谋。
一心要将傅韶琰对“沈如斯”的痴情,归结为一场阴谋阳谋,如斯不去看傅韶琰的眼睛,只低着头,装作羞涩地低声提起四个字,“免死铁券……”
“已经送入京城,放心,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
如斯一震,“沈如斯”竟然已经将免死铁券交给傅韶琰了,难怪她四处找,都找不着。这般说来,他们两个,纵然身处阴谋阳谋之中,却也是真正的,两情相悦……
“你怎么了?”傅韶琰望不见对面女子眼中,本该回馈的深情,还留有两分稚嫩的眉头轻蹙,转而,善解人意地笑,“我知道,你先前屡次三番不遵我的话办,反倒肆意妄为——虽错有错着,但总算没坏了你我的事——料想,你是临阵退缩了。”
“……民女思前想后,只觉自己个蒲柳之姿,又没有满腹诗书,也没有过人才智,自觉卑微,若随了殿下,日后置身于高门贵女之中,晨曦日暮难免会觉自己个不如人,如此,也会拖累了殿下,不如请殿下,高抬贵手。”虽对不住“沈如斯”,但如斯此时,却非明说了不可,毕竟,傅韶琏已经被弄到行宫来,就算是傅韶琰此时跟她翻脸,也不能再将她牵扯进傅韶琏的死里。又有心说几句话,叫傅韶琰以为她是过河拆桥,又道:“殿下,今次太后疑心到殿下身上,殿下必会受太后责难,还望殿下到时,千万保重。”又福身一礼,不见傅韶琏说话,等了一等,不去看他脸色,就要走。
傅韶琰伸手握住如斯手腕,须臾放手,几不可闻地说:“我许你摇摆不定、许你心生退意,甚至许你如今‘货比三家’,但,待你我结发为夫妻时,请你一定要满怀欣喜。”
如斯转过面来,再次向傅韶琰面上望去,见他眼角有两分失落,面上,却还是一派不可动摇的笃定,心道傅韶琰还不明白,他将活到十几岁,还不曾遇上风浪坎坷的“沈如斯”拉进这场阴谋阳谋时,就已经是将自己与“沈如斯”的那点情愫送上了绝路,“二殿下,何苦……”见前面延怀瑾匆匆走来,忙收敛了神色。
“二殿下、四妹妹,”延怀瑾面上微微有些薄汗,站定了被那从莲塘上刮来的徐徐一吹,薄薄的汗水慢慢散去,对着傅韶琰恭谨地道:“二殿下,太后见了世子爷,伤心得了不得,要问那一日都有谁去了我家。”略顿了顿,眼角瞥去这抽了空子就向贵人跟前凑的如斯,“太后已经知道那一日,四妹妹也在,也要问了四妹妹话。”
“知道了。”傅韶琰眼光掠过如斯,先走一步。
如斯等他走了,才轻轻地吁出一声。
延怀瑾本要追着傅韶琰,好多奉承他两句,见如斯忽然大喘气,笑道:“没那份胆量,也敢往贵人跟前凑?”原本听延老夫人的话,还当真怕如斯嫁了贵人后报复他,如今见她这么上赶着,反倒将心放了回去,背着手,藐视着如斯,叮咛说:“你既然前头跟三殿下说,那一日你跟你二姐姐形影不离,等会子若有人问,还依旧咬定你跟你二姐姐在一处。”
“……既然是叫那一日在延家的人问话,不知可会问到三姐姐头上?”如斯试探着。
延怀瑾道:“怀瑜已经遵着圣旨去接你三姐姐了,我跟他约定好,叫他说那一日你三姐姐跟黎家的竹生在一起。”
如斯一怔,不敢置信地去看延怀瑾,她还当延怀瑾会落井下石呢。
延怀瑾猜着她的心思,重重地向地上啐道:“若不是怕我们延家也被连累,若不是人家说豫亲王世子是在延家没的,谁耐烦跟你多费口舌。”
“多谢。”
延怀瑾冷冷地一哼,见傅韶琰已经走出百来步,催着如斯快快地跟上,就先一步走到傅韶琰身边,颇有些谄媚地说:“二殿下,三殿下的外祖家要不好了、四殿下方才又在沈家挨了申饬,这以后……”
傅韶琰微微一笑,“以后,就是大哥一人独大了。”
“二殿下这话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会子太后、今上伤心不已,殿下好生安慰了太后、今上,尽了孝道。如此论起功劳来,在都中替今上处理政务的大殿下,也比不得二殿下劳苦功高。”延怀瑾微微弓着身子,远不似在如斯跟前那么傲慢。
傅韶琰轻轻一笑,只说:“你怎知,豫亲王世子的事,我没掺和到里头?”
延怀瑾一凛,睁大眼睛,诚惶诚恐地望着傅韶琰,等傅韶琰背影挺拔地走了,就如冷不丁被人塞了一嘴黄连般。延家本要趁着今次皇帝带了三位皇子过来,仔细考察三位皇子性情、人品、才华,好从四位皇子里,挑出一位来辅佐,将来也好立下那从龙之功。
如今看来,那位四殿下,虽是正宫所出,但一派天真烂漫——若这天真烂漫,要只是娇生惯养出来的,还可趁着年纪不大,将性子矫过来;但见他在豫亲王世子遭遇不测后,依旧笑得出来,只怕是天真的愚钝。
那位三殿下,虽瞧着品行端方无缺,但一则曾绵里藏针地敲打延家,逼迫延家暗暗地向沈家寻找免死铁券;二则舅舅家只怕不好了。
如此再三衡量,那位二殿下,就脱颖而出。
他本琢磨着延家向傅韶琰示好,傅韶琰定会暗中窃喜地顺水推舟拉拢他。谁知,傅韶琰又说出那莫名其妙的话来……
“四妹妹,你方才跟二殿下说什么呢?”延怀瑾蹙着眉。
如斯瞥见花影丛中,一抹灰影闪过,知道有人向太后禀告去了,但看那人唯恐露出马脚离得很远,只怕那人只瞧得见他们神色,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延怀瑾皱着眉,料想傅韶琰也不耐烦搭理如斯这乡下丫头,紧紧地抿着薄唇点了头,又埋怨说:“快走,为了你费了多少功夫。”
如斯轻轻撇嘴,这延怀瑾日后留在延家狐假虎威还好,若去了外头,一准会吃亏。见延怀瑾又催,就赶紧地快步跟上,一路穿花拂柳,却不敢耽搁地多看那花柳一眼,就到了朱栏板桥前,紧跟着前面跪下的傅韶琰、傅韶珺、沈贵妃,并其他随驾过来的王功权贵跪下。
“母后!母后!”天元帝一连喊了两声。
太后支撑住自己个的身子,眼神冰冷地说:“世子爷的随从呢?先打上二十大板,打断了筋骨,再说话。”
“太后饶命!”几个嗓音尖细的小太监喊。
太后脑仁胀痛,背对着正被仵作检查的傅韶琏,听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豫亲王世子抽抽噎噎,扶着天元帝,眼神冰冷地望向下面黑压压的人头,先望向一派坦然的傅韶琰,心道好一个伪君子!他既然跟那沈四姑娘十分熟络,那沈四姑娘又早有预谋地等着谄媚她,傅韶琏,八成就是死在傅韶琰手上;又望向跪在最后的如斯,见她还穿着寻常布衣,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好个惺惺作态的女子!若不是出了傅韶琏的事,她一准会像将莺儿带在身边那样,带了她进宫。
“太后饶命——”护主不利的豫亲王世子随从鬼哭狼嚎起来。
太后扶着额头,脸色灰暗地对如斯招手,“四姑娘,到哀家这来,哀家头疼的厉害,要借了你身上味道提神。”毕竟是个黄毛小丫头,叫她正面瞧见她的雷霆手段,还不吓得她坦白从宽。
“遵旨。”如斯听见那鬼哭狼嚎的声音,唇色微微发白,倒还镇定,谦恭地越过跪在地上的王功权贵,走过傅韶琰的身边,见裙角一动,扫见傅韶琰扯她裙裾,依旧神色不变地走过去。
傅韶琰的小动作,落在本就有心看他跟如斯究竟如何的太后眼里,太后心里冷笑,她没了孙子,偏一个孙子放声地笑、一个孙子跟个乡下丫头暗中*,待如斯过来,便握着她的手,暗暗地将手指压在她脉搏上。
如斯觉察到太后手上的力道,听那“无辜”的随从鬼哭狼嚎,心里默默地念叨着:那人是“沈如斯”杀的,与她无关;那傅韶琰也是“沈如斯”的情郎,也跟她无关……
“母后,不如将韶琏的事,交给朕处置,母后且回了宫里歇着?”天元帝孝顺地道。
“哀家在这等着瞧究竟是谁害了韶琏!”太后冷声说,手指越发用力地按住如斯的脉搏。
原本盯着锦衣卫拷打傅韶琏失职侍从的尹公公走了过来,回道:“太后,已经打了二十大板。”
太后似有若无地望着傅韶琰,“将人拖到前面来,仔细问一问,世子爷出事那天,都干了什么。”
尹公公道:“恐怕人拖过来,会冲撞了太后。”
“这会子了,还顾忌这个?”太后冷笑一声。
天元帝见太后疾言厉色时,总是皱着眉头,知道她头疼得厉害,就叫尹公公依着太后的意思办。
尹公公冲着乌压压的人群之后拍了拍手,就见两个已经成了一滩烂泥的侍从被架了过来,噗咚一声,丢在地上。
“说!你们又撺掇着世子爷做了什么事?又叫世子爷得罪了谁?”太后重重地坐在身后的金丝檀木做的游龙戏凤螺钿大椅上,手上依旧抓着如斯手腕。
跪在地上的沈贵妃暗暗地给豫亲王递眼色。
豫亲王泪眼婆娑,虽没瞧见沈贵妃的眼色,心思,却是跟沈贵妃一般无二,忍着丧子之痛,哽咽说:“说,你们那一天,都陪着世子爷去哪里花天酒地胡闹了?”
两个侍从听着豫亲王的话,身上疼得厉害,顾不得分出个先后,都抢着说“实在冤枉,在太后老人家跟前,给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太后一心要刮骨疗毒,将害群之马驱逐出皇家,冷笑说:“将世子爷失踪那一日的事,从世子爷早晨起床开始说起,一茶一饭,吃了什么;一字一句,说了什么,都一一地说出来。”
丧子的豫亲王站在太后身后,跟着呼喝道:“快说,世子爷究竟做了什么反常的事?”
被打过的侍从叫道:“小人实在不知……世子爷那天心情大好地跟着三殿下向延家去……一路说说笑笑,哪有什么反常的事?”
豫亲王哽咽着,憎恨地瞪向地上:“怎么伺候世子爷的?就一点反常也不知道?”
“……王爷,世子爷跟三殿下焦不离孟……”
“你当谁不知世子爷跟三点下焦不离孟?如今问的是,反常!”豫亲王气恼地说。
太后怜惜豫亲王丧子,也不埋怨他当着她的面呼呼喝喝,
“回太后,小的倒是知道一桩……”
“谁在插嘴?”豫亲王冷笑一声,听声音就知道是傅韶琰的人,故作不知地说:“还不将他叉出去!谁敢再打扰太后审案,一律打上二十板子!”
太后也认出是傅韶琰的人,低头一瞧,傅韶琰挺拔地跪在地上,毫无一丝惶恐不安,就道:“慢着,叫他说,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傅韶琰的小太监跪在地上,连声地说:“太后、太后,小的恰知道一桩隐秘的事。太后可知道世子爷、三殿下随着圣驾离京前,曾……”
“你嘴里要是敢吐出‘沈大姑娘’四个字,哀家便拆了你的骨头!”太后手指微动,却是又给如斯把脉,见她脉搏虽有些乱,但大面上看,还是平稳的。
傅韶琰的太监一怔,果然不敢开口。
原本挺拔跪着的傅韶琰神色微动,放在地上的手,微微地握成拳头。
果然,就是他,事到如今,还想陷害韶珺吗?太后失望地闭着眼一叹。
傅韶珺满脸悲戚,眼角瞥见傅韶琰,心里冷笑一声,想陷害他?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