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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吴氏在心里叹了一声,叹息后,抱着越发清瘦的臂膀在窗边站了一会子,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窗外回荡着风声的回廊,偷偷地念叨着:若是四殿下这会子过来,她还肯继续包容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四皇子妃!
这一念叨,窗子外的风就足足刮了大半个时辰。
回旋在窗外的寒风,凝聚到了吴氏眸子里,吴氏脸上的寒意再也融化不开。
“娘娘……”伺候在吴氏身边的小宫女瑟缩了一下,强撑着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来,“娘娘,奴婢给吴家送个信,叫老爷劝劝四殿下?”
“闭嘴!”吴氏低喝一声,勾起嘴角冷笑道:“你要将我在宫里如何被人冷落的事宣扬出去?”
忠心的小宫女慌忙跪在地上,不死心地劝道:“娘娘,这等事,如何能瞒得了老爷夫人?”
“君辱臣死——”吴氏一字一顿地念叨着,本是拿来敲打亲信的话,说出了口,却硬生生觉得是这四个字,是自己无知无觉间说出来嘲讽自己个的。
夫妻本是一体,料想傅韶璋跟沈如斯之间,是不曾说过君君臣臣这样的话的。她一开始把自己个放在臣的位置上,就是大错特错。
小宫女听见着这四个字,登时明白吴氏要吩咐她做一件兴许不讨好的事了,忙磕头表忠心,“娘娘有话尽管吩咐,便是叫奴婢赴汤蹈火,奴婢也在所不辞。”
吴氏哆嗦了一下,却不肯离开这敞开的窗口向温暖馨香的里间去取暖,瞥了一眼小宫女,便吩咐说:“你去悄悄地跟二殿下说,他要怎样,我全力配合。”
“娘娘,若是老爷知道了,那可不得了。老爷可是素来跟二殿下不对付。”
“君辱臣死。”吴氏嫣然一笑,多谢傅韶璋、沈如斯对她的信赖,不然如今她要动手脚,哪有那么容易;她如今算是明白了,女儿家的脸面,不在那风光无限的尊荣上,只在那儿郎的宠爱上。既然傅韶璋毫不留情地把她的脸踩在地上,她做什么还要手下留情?
“……是。”稍稍犹豫,小宫女便也答应了。
这一声后,就听外间一阵环佩叮咚,小宫女忙站起来,神色如常地垂手站在门边。
“大冷的天,怎么还敞着窗子?”九儿笑盈盈地走来。
吴氏笑道:“火烧得太旺了,憋的人不住地发闷。开了窗子,散散热气。”
九儿狐疑地想着吴氏身边的人伺候了吴氏那些年,再妥帖不过了,怎么会把炭火烧得太旺?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大抵明白吴氏是“心火太盛”,握着帕子笑着说:“娘娘,四殿下瞧您不过去,打发奴婢来问一声,娘娘究竟有什么事要说。”
吴氏意味深长地对九儿一笑,“你回四殿下,已经没事了——只是我娘家母亲有事,这事又不便说给母后听,倘若说了,指不定母后要疑心我临阵脱逃,有意把这宫里的担子,都丢给身怀六甲的四皇子妃呢。”
她不是傻子,就算全力配合傅韶琰,她也不会留在宫里,把自己扯进那狸猫换太子的官司里。
九儿福了福身,退后几步,这才转身顺着回廊向正殿去,一边走着,一边回味吴氏那意味深长的一笑,走到拐角处,忽然参悟透了吴氏的话,便停住脚步,扶着柱子笑了。
“恭喜九儿姐姐。”倏然几道清脆的女儿嗓音响起。
九儿眉头蹙了一下,不耐烦地望去,见是永华殿里的几个急赶着上进,偏又没有机会的,先啐了一声,“有什么好恭喜的?”
那几个女儿先瞧着九儿笑靥如花,还当九儿摊上了好事,如今瞅着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忙补救地笑道:“瞧九儿姐姐面有红光,就算如今没有什么好恭喜的,过几日也有好事急赶着送上门呢。”
九儿瞅着这几个宫女巴结的嘴脸,嘴角轻轻地往下扯了一扯,琢磨着吴氏要“上进了”,她是紧跟着吴氏走,等着从吴氏那分一杯羹,还是瞅准时时机,把吴氏卖给沈如斯,从沈如斯那拿一笔好处?踌躇着,就挑眉对那几个小宫女训斥说:“油嘴滑舌!四殿下下吴娘娘面子,吴娘娘气得吹了大半天的冷风,你们这又是恭喜又是好事的,仔细她听了,心里越发不痛快。”
说着话,九儿又把眼睛向吴氏那一挑。
——吴侧妃沉不住气了!
几个没有资格凑到傅韶璋跟前的小宫女被吴氏这么一点拨,个个福至心灵地明白永华殿不太平了。
九儿了然地把几个小宫女的神色看在眼里,便事不关己地去向傅韶璋回话,全然不管小宫女里哪个趁着吴氏心里不痛快,急赶着去吴氏那边投诚,又有哪个落井下石,背着吴氏悄悄地向皇后那告吴氏一状,左右,她知道吴氏的吩咐,她算是不动声色地完成了。
果然,不出一日,出身尊贵、素来尊重的吴侧妃吃身怀六甲的四皇子妃醋,为跟四殿下怄气,吹了半天凉风的事,便传到了皇后耳朵里。
皇后先觉吴氏年轻,偶尔拈酸吃醋,也在情理之中,于是不肯理会,反倒把那过来告状的小宫女打罚了。谁知过了一夜,永华殿里就传出吴氏病重的消息。
到底是姑侄一场,皇后思量着如何开解吴氏,便在遣散前来请安的宫妃后,坐着凤辇向永华殿去。谁知那辇到了永华殿外,便瞧见太后扶着宋安年的手,由着一堆嬷嬷太监高高地举着花团锦簇的毡布挡风,跟宋安年有说有笑地过来了。
“给母后请安,”皇后下了凤辇,担忧地接过宋安年搀扶着的太后的手臂,“今儿个风这样大,母后出门散心,也该坐一坐轿子。”说着,瞥了一眼高高举着毡条的嬷嬷太监,瞥见那些太监嬷嬷额头上的汗珠,心叹太后当真会变着花样地折腾人。
太后冷笑道:“哀家一个孤老婆子,吹一吹风,有什么要紧?哪里比得上那青春少女吹了风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母后这话的从何说起?”皇后无辜地睁大眼睛。
太后又冷笑一声,“你还装作不知情?我素来以为你们吴家女儿都是好的,论起识大体来,满京城也没有比得上你们吴家的。谁知竟冒出这样一个主,人常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不知你侄女这做派,是从你们吴家哪一个长辈身上学来的?”
站在一边的宋安年眼皮子跳了一下,太后这是什么意思?故意叫她这宋家女儿来看皇后出丑?
皇后倒不觉得委屈,在她看来,吴氏青春年少,又自幼对傅韶璋多情,偶尔拈酸吃醋,也在情理之中。
太后单等着看皇后如何告饶,谁知没瞧见,冷哼了一声,便扶着皇后的手依旧向里去,先没瞧见沈如斯出来迎接,握着皇后的手便紧了紧。
“韶璋媳妇身子骨不大自在,是以……”
“知道她吹不得风!”太后嘲讽着打断皇后的话,瞅了一眼正殿,心里琢磨着早先因吴氏的缘故,她除不掉沈如斯怀里的孽种,如今吴氏犯了错,她就先把吴氏撵出宫廷,再去收拾沈如斯。打定了主意,就一径地带着人向吴氏住处去,隔着老远,瞧见吴氏衣着单薄地站在门前,便对皇后冷笑一声,“你侄女这是存心作践自己给谁看呢?”
皇后心叹沈如斯不出来迎接是错,吴氏出来迎接也是错。抬头望去,只瞧见吴氏满脸潮红,昔日温婉平和的眸子病蓄满了眼泪,昔日饱满满是福气的脸颊也凹陷了一些。
“还道沈贵妃没了,宫里就没病西施了,原来是哀家有眼无珠,不知道人不可貌相。”太后冷冷地瞅着吴氏。
吴氏委屈地看了一眼皇后,款款地福身对太后一拜,“娘娘亲自过来,实在是折煞婢妾……”
“你自然不指望哀家过来,你指望着四殿下连正经事也不管,连怀了身孕的皇子妃也不顾,单伺候在你身边呢。”太后嘲讽地打量着跟早先判若两人的吴氏。
吴氏眼圈红了一红,满脸心酸地依旧望向皇后。
皇后从未瞧见过吴氏这样的做派,平坦的眉间微微蹙了一下。
“咳咳。”吴氏握着帕子,遮着嘴咳嗽了一声。
太后惜命地侧过脸颊,唯恐进了屋子,从吴氏身上沾染病气,顾不得此时还站在院子里,便冷着面孔对吴氏说:“四皇子妃身子骨不好,又怀有皇孙,倘若你身上这病气传过她身上,到时候皇帝问罪下来,便是你姑姑也护不住你。据哀家看,你且收拾了包袱,回家去吧。”
“太后娘娘,四皇子妃不谙宫里事务,倘若婢妾出宫……”吴氏瞧太后果然如她所愿地急着把她这碍事的撵出去,心里窃喜着,面上却又急着分辨。
“少了你一个,天能塌下来不成?什么时候痊愈了,什么时候回来。”太后扭头望了一眼,觑了皇后一眼,“这永华殿,暂且交给四皇子妃的姑姑代为照料。你也是做人姑姑的,难道,你以为四皇子妃的姑姑,会谋害她侄女不成?”
昔日的沈贵妃,如今的沈婕妤?皇后也料不定那虽没有大智慧,但满肚子小聪明的沈婕妤会怎么对待如斯,但左右,沈婕妤进来,她就能趁机“除掉”如斯肚子里藏着的那个后患。
“咳咳。”吴氏捂着嘴,又咳嗽一声。
太后瞅了一眼把自己个作践的不成人样的吴氏,正待要说话,一阵风吹来,鼻子微微发痒,待要打一个喷嚏,又打不出来,唯恐从吴氏身上过了病气,便挺着胸脯,昂首转身。
宋安年深深地看了吴氏一眼,心里不对吴氏这故意脱身的做派不做褒贬,只思量着自己既然已经将话说给吴氏了,便再不能说给旁人,就算是傅韶璋也不能。不然,反倒是她陷吴氏于不义,得罪了一个人;就算是要叫傅韶琰输一回,也犯不着让自己亏本。
“母后慢点走。”皇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后身边,走了两三步,被太后身上的药气呛了一下,转头看了吴氏一眼,瞧她冰冰弱弱的,当真像是因为傅韶璋对她太冷淡伤心了,便不疑有他地随着太后去了。
吴氏泪眼朦胧,望着皇后裙子上那银红的飞凤微微一笑。
“娘娘,二殿下传话过来,二殿下说……”
“他说什么?”吴氏眨了下眼睛,眸子里的水雾虽未散去,但一抹决绝穿透那水雾射了出来。她生病,傅韶璋虽请太医来看,却没有亲自过来……这般冷淡,叫她忍不住想借着沈如斯假装有孕一事,叫沈如斯“一尸两命”。
“二殿下听闻宋家三叔对娘娘仰慕多时……”
忽然一声乌鸦啼叫传来,吴氏一凛,微微眯了眸子看向身边婢女,“接着说。”
“二殿下请娘娘对宋家三叔假以辞色,令宋家三叔前往吴家为娘娘打抱不平。”
吴氏眉间一挑,她今次装作拈酸吃醋作践自己,在太后、皇后眼里已经是不识大体,倘若再去招惹宋家三叔,那岂不是……
“娘娘,那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征夷大将军允文允武,那宋家三叔却是个酒囊饭袋,他哪里是娘娘的对手,只要娘娘稍稍……”
“住口!”吴氏握着帕子,暂且把自己的脸面搁在一边,琢磨起傅韶琰这样吩咐她的用意,少顷明白傅韶琰是还没弄明白皇后要把征夷大将军送给他做岳父的原因,所以要借着那宋家三叔闹一闹,瞧一瞧,是不是宋家、吴家联起手来,在皇后的指派下算计他。
“娘娘?”
“告诉二殿下,他要我办的事,我势必完成。但他要做的事,也一定要做到才好。”吴氏轻叹一声,她要的不是沈如斯“一尸两命”,是沈如斯跟傅韶璋反目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