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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燥的水泥地面上,拖出了一片水渍。
周焱坐在地上,低头拧着身上的衣服,湖水像一涓细流,流向地面,最后滴答滴答。湿t恤紧紧贴着身体,她轻轻扯了下,背上突然贴来一根手指,从左往右,慢慢划过去。
周焱挺了下背。
李政躺在地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轻轻划着,问:“刚才压疼了?”
“还好。”
地阶坚硬,她后背估计被压出一条红线,头发长,遮住了大半的背,看不到。李政捏住她一撮长发,盯着她瞧,从头扫到底,瞧不见正面。
“天气预报说还有台风。”
“嗯,怎么?”李政说。
“那船还开不开?”
“开,明天走。”
“老刘叔他们呢?”
“他们也走,不过是往回。”
“你终点是哪儿啊?”
问话的人一直背着身,李政的手向下,在她的腰边停顿了一下,扶了上去,坐了起来。
周焱缩了下腰腹。
李政搂着她,垂眸看着她的侧脸,说:“去庆州,去过那儿么?”
周焱说:“去过两回。”
“去干什么?”
“玩。”
李政笑着:“你也会玩?”
“……我怎么不会玩?”
“庆州有什么好玩,四线小城市……那边倒有个游乐园,去没去过?”
周焱摇头:“好多年前跟我爸去的,他一个同事老家在那里,所以带我去玩……”周焱声音低沉了一点,顿了下才接着说,“那个时候游乐园还没建成呢。”
“看来你还真去过。”
“这有什么好假的。”周焱动了下脚趾头,说,“走了吧?欣欣要玩疯了。”
李政说:“你先坐着,我去拿衣服。”
“一起去。”
李政拍了下她的肩:“坐着。”
说完,李政站了起来,往水里一跳,箭一般划向前方。
双肩宽厚,粗壮的手臂轻易拨开了水,风吹日晒的肤色,常年搬货拉缆绳的肌肉,跟之前在这湖里游泳的男人统统不一样。
周焱看着湖里渐渐远去的人,咬了两下嘴唇,抬起手,食指轻轻擦了擦唇瓣,那人的气息似乎还有余留,舌头有点发麻。
周焱觉着热,扇了几下风。
李政出了水面,踩到草坪上,穿上拖鞋,欣欣百忙之中抽了个空,游过来问:“李叔叔,要回去了吗?”
李政说:“不回,你继续玩儿,注意安全。”
“噢!”欣欣欢呼。
周焱等了一会儿,看见一道影子慢慢从路边走来。
李政把一双白色凉鞋扔地上,抓着t恤,一边擦着身上的水,一边说:“再坐会儿。”
“几点了?”
李政说:“还早。”
周焱把脚伸进水里洗了洗,李政往她边上一坐。
周焱说:“我刚好像听见欣欣说话?”
李政把脏t恤扔边上,说:“玩疯了,回去再叫她。”
“哦。对了,明天几点出发?”
“等货装完……到时再看。”
“那我明天上午出去一下。”
李政看向她:“去哪儿?”
“听说附近有个防空洞,欣欣也说要去。”
李政“嗯”了声。
周焱问:“我皮筋呢?”
李政往地上摸了两下,又扫了一圈,说:“没了,可能掉湖里了。”
“……算了。”
无所事事,李政摸出个打火机,拨了几下火,往四下看了看,他站了起来,往后面走去。
周焱回头,看见他从不远处的草地上拔了一捧草,又走回来坐下。周焱瞅了眼,里头有狗尾巴草和不知名的杂草小野花。
李政懒洋洋坐着,低头把几根草缠到了一块儿,点着打火机,烧了烧尾巴,缠了几根后,他又把这些缠到了狗尾巴草的杆子上,粗糙的或多余的地方,就用打火机烧一下。
周焱扶着地,脚在湖里头晃着,过了会儿,边上的人用手指梳起她的头发,拢成一捧,扎上小草。
“好了。”
周焱摸了摸,发圈挺结实,似乎还摸到了一朵小花。
周焱问:“有花?”
“嗯。”
“什么花?”
“不认识,粉白色的。”
周焱好奇,一边拨着脑后的小粉花,一边在水里晃着脚。
李政活动了一下肩膀,骨头咔嚓咔嚓响了两下,胳膊撑着地,往后躺了躺,看着那根小手指头在那儿拨来拨去,快把野花拨下来了,他一笑,抓住她的手说:“再动头发又散了。”
风热热的,空气里有一种雨前才特有的泥土味,熏得人昏昏欲醉。
许久,李政看了眼周焱身上已经干了的衣服,说:“走吧。”
“嗯。”
两只手还拉着,直到把欣欣叫回来,才松开。
欣欣今天玩得尽心,回去的路上蹦蹦跳跳,往前面跑了两步,倒着走路,大声说:“李叔叔,你怎么不穿衣服!”
李政把手里的t恤往她鼻子前一扫,欣欣夸张地捂住半张脸:“臭死啦,一股汗味!”
李政干脆把t恤盖到她头上,说:“帮我拿着。”
欣欣扯下来,嫌弃地往前面一丢,转身就跑,咯咯笑着:“才不要,臭死了!”
李政笑着把衣服往肩上一搭,放慢脚步,脚下两道影子一前一后,时不时地重叠。
**
回到船上,周焱先洗澡,她刚准备脱衣服,手顿了下,回到镜子前,侧了下头。
卫生间灯泡瓦数低,光线昏暗,黑发中间夹杂了一抹绿色,绿色上开出了一朵粉白色的五瓣小野花,很小一朵,只有她指甲盖大。
周焱静静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卫生间的门开了,李政说:“好了?”
“嗯。”周焱披散着一头湿发,端着脸盆说,“我去晾衣服。”
“去吧。”
刚有人洗过澡,卫生间里还有沐浴露的清香。
廉价的洗头洗发一体的沐浴露,还剩下一小半,李政往浴缸里一站,一边冲水,一边挤了些,胡乱往头上身上抹,泡沫流进了眼睛,他对着水冲了冲,睁开时模模糊糊地看见了窗框上的蘑菇。
他碰了一下,还真是。
前不久她打扫卫生之后,蘑菇就没了,才几天功夫,又长了出来,菌类的生命力如此旺盛。李政想了一下,还是把这些都摘了,直接扔出了窗户。
照旧三分钟冲完澡,他顺便把衣服裤子在水里撩了撩,出来的时候,周焱还没进屋,打开大门一看,那人正站在甲板上望着天,边上是晾衣架。
李政走出去,说:“看什么呢?”
周焱回了下头,“会不会下雨啊?”
“不一定。”
“那衣服得收进去。”
李政把湿衣服抖开,晾上去说:“站半天就想着收不收衣服?湿了就让它湿着,太阳一出就干了。”
周焱对男人的大大咧咧无语,“雨淋过了得重新下水洗。”
“麻烦不麻烦?”
“你洗衣服花了几分钟?”
李政挑眉:“一分?”
“收个衣服多少时间?”
李政笑了笑:“几秒。”
周焱说:“最多一分钟的事情,有什么麻烦的?要么晾到里面,要么重新洗,还是双向选择。听我的晾进去,还能省下五十秒。”
李政扶着晾衣架大笑,周焱吓了一跳,脸热了热,“有什么好笑的啊……”
李政握着她的肩,把她拉过来,亲了下她的嘴,笑道:“这口才,是该当老师。”
周焱微微低下头。
衣服晾了进去,关灯了。
周焱躺在床上,摁了下手机,时间还早。她呆了一会儿,在手机屏幕暗下之前,又摁了一下,手往上面的书桌摸了摸,不一会儿,摸到了。
小草发圈放到了屏幕上,像是发着光,光里还开出了一朵指甲盖大的小花,周焱拨着它,心里默默数着,一瓣,两瓣,三瓣,四瓣,五瓣,光快暗了,她又摁了下键,微风从窗外拂来,送进了几滴雨丝。
外面李政靠坐在床头,顺手把窗户关了下,关完了,往背后的屋子扫了眼,等听见了关窗声,他才重新靠回去,一直枯坐到后半夜,才有了睡意,朦朦胧胧闭上了眼。
小雨没下多久,第二天,空气依旧闷热。
周焱带着欣欣坐上公交车,下车后步行七八分钟,到了防空洞。防空洞七点半对外开放,她们来得早,里面只有两三个老年人。
坐了一会儿,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都是老人家带着小孩过来,喧嚣声渐大。
老人下棋聊天,顾不过小孩,孩子们差点把洞都给掀了,几个没带孩子来的老人难免抱怨。
有个小孩犯困,趴在桌子上睡得抱住自己胳膊,家长跟边上的人说:“我回去拿条毯子,你帮我看着点。”
刚说完,边上突然递来条毯子,一个小姑娘说:“毛毯租吗?一小时两块钱。”
公交车来回四块,孩子最多睡一个小时,租毯子划算。
周焱接过两块钱,又问边上正骂小孩的老人家:“要看孩子吗?中午前五块钱,我还能给孩子讲故事,教拼音和英语。”
周焱把英语课本和大学录取通知书摊在对方面前。
不一会儿,周焱的桌上就围了十几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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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李政干到了大中午,汗如雨下,掀起衣服擦了把脸,再往下擦着脖子,接住老刘叔扔来的烟,咬住了说:“差不多了。”
“那你们吃了饭就走?”
李政看了眼头顶的太阳,“嗯,再不快点儿,真来不及了。”
老刘叔说:“她们怎么去了这么半天,还没回来?”
“快了。”李政回头,望向远处,不一会儿,又用衣服擦了擦脖子,说,“来了。”
由远及近,一大一小渐渐走到了阳光下。
欣欣飞奔到老刘叔怀里,喊:“爸爸!”
老刘叔笑着抱起她,摸了摸她额头,“玩得全是汗,我看你这两天是要玩疯了!”
李政站在原地没动,等人走近了,夹下香烟,烟头点了下她手上的塑料袋,说:“两条毯子都拿走了?”
“……嗯。”
李政扬着嘴角,“赚了多少?”
周焱说:“七十几块。”
李政咬回香烟,摇了摇头:“怪不得卖药党专找老人。”
周焱仰了下脖子,瞥了他一眼,李政一笑,拍了下她的头。
午饭照旧在船老大们经常光顾的小饭店里吃,小李和他媳妇也在,几个人坐了一张大桌。
老刘叔看着埋头吃饭夹肉的周焱,笑道:“我还当你不喜欢吃肉,船上的时候就吃那么几筷子,这家饭店做的红烧肉特别好吃?”
老刘叔夹了一口,嚼着说:“也一般般嘛。”
周焱笑了笑,又夹起了虾,放开了吃。
李政扫着碗里的饭,抽空看了她一眼,哼笑了声。
吃得热火朝天时,门口突然停下了一辆轿车,车身油光发亮,与拥挤寒酸的小饭店格格不入。
车里下来个人,一身休闲打扮,戴着副墨镜,走进饭店,把墨镜一摘,朝着老刘叔那桌笑道:“我就猜你要是还没到庆州,那肯定还在这儿!”
说着,看见了端着饭碗的周焱,似乎有点惊讶,扬了扬眉,“小美女,你也在呢?”
林泰吊儿郎当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