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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徐沂请了假,独自一人去了军区总院。
正值周末,军区总院一如既往的人多。徐沂穿过如织的人群,坐电梯上了十楼。到方哲办公室时,他刚好送走一个病人,看见他来,方哲表现出极大的意外。
“这回可真是好久不见了。”他伸出手来。
徐沂笑着同他握了握手,两人寒暄了几句,便切入正题。
“是为孟凡来的吧?”方哲看他,“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是这样,前几天孟玉和孟伯父做了各项配型检查,昨天听肾内的同事说结果出来了,都合格,符合移植的条件。”
“这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徐沂精神为之一振,“什么时候可以做手术?”
方哲可没他那么乐观,他慎而重之地说:“孟伯父这么些年为了照顾孟凡身体几乎已被掏空,健康状况并不好,所以是否要捐献,孟家人还是有些犹豫。”
徐沂想,这个犹豫的人大概是章晓群。依他对孟玉和的了解,如果能救女儿,让他上刀山下油锅都没二话。可章晓群就不一样了,丈夫和女儿对她同样重要,她很难做出取舍。
“这几天是谁在陪护?”徐沂问。
“孟伯父。孟伯母回老家拿钱去了。”
这么说,他来的还正是时候。徐沂心里想着,便说:“我过去看看。”
两人一起去了内科病房。到了孟凡的病房前,徐沂却停下了脚步。方哲初初有些讶异,瞬间又了然。
“看你这么淡定,我还以为你现在敢见她了。”笑着指了指他,方哲说,“不过孟凡现在的精神状况却是比之前好一些了,生理的疼痛,总是能让人更清醒一些。”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见她。”隔着门上的小窗望向里面,徐沂低声说,“麻烦你,请孟伯父出来吧。”
方哲低叹了口气,轻敲了几下门口,推门而入。
出乎意料的,病房里只有孟凡一个人,并不见孟玉和的身影。方哲去护士站问值班护士,也没人知道他的去向。他看向徐沂,问道:“你这里有孟伯父的电话吗?可以试着打一个。”
徐沂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在这再等会儿。”
方哲见他主意已定,便也没多说什么:“那我先过去,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徐沂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离开之后,在离孟凡病房不远的走廊长椅上坐了下来。之所以选择等在这里,是因为他心里清楚,孟玉和不是能撇下孟凡一走半晌的人,大概是有什么急事要办才不得已离开。那他就正好留在门外,替他看顾着孟凡。
徐沂头倚着身后的墙壁,慢慢地阖上了双眼。原是想着趁这个功夫闭目养下神,可连日训练的疲倦此刻翻涌上来,眼皮就变得越来越沉。打熬不住就要睡去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打开一看,是褚恬发来的短信,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手指细细摩挲着屏幕,徐沂淡淡一笑。他是老早就知道了,他家这个宝贝就是这么矛盾的性子,心里惦记着,可怕彼此尴尬,索性就不过来。其实跟她有什么关系呢,所有的委屈和顾虑她都不该受着。不过是因为他。
闭了闭眼,徐沂极为缓慢地打着字,回复了句:孟伯父有事出去了,我还在等。
按下确认键,短信刚发送出去,徐沂就用余光瞥见一个穿着深灰色棉服的男人向这边走了过来。正眼一看,正是孟玉和。
孟玉和也看见了他,当下愣在原地,手臂一个不稳将提着的塑料袋抖落,里面装的苹果也像珠子一般哗哗地滚落下来,其中几个,滚到徐沂的脚边。
徐沂定了定神,俯身将苹果捡了起来,走过去递还给了孟玉和,还轻轻地称呼了他一声伯父。孟玉和被他叫的有些恍惚,一双愈显混浊的双眼微微涩然。他迟疑了片刻,才拎起袋子装住苹果。
“过来了?”他强自一笑。
徐沂嗯一声,“我听方哲说起孟凡姐的病了,就过来看看情况,刚巧您不在,就等了会儿。”
“哦,刚出去了趟。”孟玉和说着,避开他的视线去拧病房的门,忽而又想起来,他看着徐沂,“你——”
“我不进去。”徐沂说,“我在外面等您。”
不知为何,他的直接让孟玉和感到一丝尴尬。手在门把上摩挲着,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推开了病房的门。
徐沂仍坐在长椅上等着,不一会儿孟玉和就出来了,他慢慢地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了。
“刚刚进去,看到凡凡睡着了。”孟玉和刻意压低声音道,“这段时间因为血液感染,她浑身发疼,能这样熟睡的时间不多。”他说着,放在膝头的双手慢慢收拢。
“能睡着就好。”徐沂浅淡一笑,“睡着了,就没什么心事。”
孟玉和也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他侧头望向徐沂:“自从上次跟你爸喝了一次酒之后,我就想以后你可能就不会来了。就是我自己想想过去的事,也难免觉得荒唐。”
徐沂的表情却十分平静:“伯父,咱们今天不说这个。我来,是想给您一样东西。”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着□□的信封来,递给了孟玉和,里面是他新办的一张卡,将之前两张卡里的钱都挪了过来,“这里面有些钱,您先拿着给孟凡姐看病,密码是六个1。”
孟玉和浑身都僵住了,舌头像是打了结,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不行!我怎么能拿你的钱!”他霍然起身。
徐沂也跟着站了起来:“那就当是我借给您的,先给孟凡姐把手术做了,之后您再慢慢还。”
“不行不行!”孟玉和连声拒绝,“这钱我不能要。”
“那孟凡姐的手术费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管!”孟玉和一摆手,“我们自己有办法筹钱。”
徐沂一怔。他设想过孟玉和会拒绝,却不曾想他的态度会这样坚决。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孟玉和略显粗鲁地打断了。
“徐沂,你什么也别说了,这钱你也收回去。”说着拿过信封就往徐沂的衣服口袋里塞,边塞还边说着,“千万别再提这茬了,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千万别了。”说到最后,孟玉和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伯父——”察觉出不对,徐沂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孟玉和使了老大的劲才挣脱,逃也似的回了病房,将房门重重地关上了。
徐沂被完全隔绝在门外,耳朵也被那关门声震得嗡嗡作响。在来往人群的注视下,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等到下午五点还不见徐沂回来,褚恬有些着急了。
因为徐沂暂时不想让父母知道,所以褚恬就在家属院的房子里等着他。眼瞧着天都快黑了,却仍不见徐沂的踪影。
褚恬又给他打了个电话,依旧是没人接。这下她是彻底坐不住了,抚着肚子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最后实在是忍不住,褚恬穿上衣服下了楼,准备打车去趟医院。结果一出楼梯口,就看见不远处花坛那儿坐了个人。定睛一看,不是徐沂还能是谁?
褚恬气得简直想咬他,好不容易忍住了,她走过去,居高俯视他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上楼?”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亦或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可褚恬等不及了,她用脚踢了踢他:“问你话呢。”
徐沂终于抬起了头,看了她一眼,递给了她一样东西。褚恬打眼一瞧,正是那张卡。她愣了下:“没送出去?”
“没有。”徐沂说着,语气没有什么波澜。
褚恬觉得有些不对劲,正要在徐沂旁边坐下,却突然被他一把拉住坐到了他的腿上。心猛一跳,就听见他训她:“凉,不要往那边坐。”说着抱了抱她。
褚恬心中一暖,语气也就软了几分:“到底怎么回事?”
“孟伯父不要。”
褚恬有些错愕:“为什么?”
刚刚发生在医院的那一幕,徐沂已经不愿再回想。听她问起,也只是轻描淡写道:“大概是不愿意再麻烦我了。”
褚恬沉默了几秒,不得不承认徐沂说的很对。她还记得那次徐建恒车祸之后孟玉和对她说的那些话,他说自己糊涂和自私,那样深切的后悔与悲痛不会有假。现在看来,他应该是真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徐沂。
“那怎么办?”她问。
徐沂凝视着前方,淡淡一笑,温蔼的双眸被浓浓的夜色映衬得愈发清透。
“恬恬,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同意扮作我哥,陪在孟凡姐的身边吗?”
褚恬嗯一声,尾音轻扬,不知道他为什么此刻突然提起这个。
“因为我知道,无论怎样,大哥都希望孟凡姐活下去。”
褚恬怔了下,忽然觉得心中酸涩一片。“你呀。”她气他只为别人不顾自己,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那时的我到最后怯懦了,这一次,不会了。”他轻而有力地说。
褚恬也晓得他没那么容易放弃,鼓了鼓嘴,咽下所有劝他的话,她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再看吧。”徐沂低叹一声,很快消散在冬日凛冽的风中,“总会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