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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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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清岳出门追人,并未费去太多功夫。

    只因郑天宁没有想到会有人即刻过来追他。手里掂着钱袋,背上几卷画轴,就这么慢慢悠悠地晃出了柳府。

    还没来得及转过弯儿去,银鞭白马的世子爷就已经赶到了。什么也不多说,来了他就往回奔。

    郑天宁十分无奈,懒懒地连声唤他:“哎,你轻点轻点。欺人文人不会功夫?”

    眼看着文大世子压根不去理睬,郑天宁没辙,只得换了个说法:“某这双手,价值逾万金。若是伤到了没法再作画,侯府来赔?”

    文清岳滞了滞,这才将手上力道松了开来。却防着他走,非要郑天宁在前,他在后,一步步朝着厅里行去。

    郑天宁晃着衣袖到了屋内,一扫众人,望见熟面孔。

    他叹了口气,朝前拱手,想笑,没能笑出来,只能说道:“晚辈见过老爷子。”顿了顿,“好久不见。”

    这语气熟稔中透着疏离,让人摸不清头脑。

    镇远侯爷仔细端量。

    细长的眉眼,口唇红润,肤色白皙。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好似没个正形,配了他那疏淡的眉眼,却是有种说不出的洒脱不羁和顺眼。

    正如,正如久远的记忆中一般。

    文老爷子认定之后,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吼道:“果然是你小子!”

    柳方毅看他虎目圆睁的模样,生怕是和郑天宁结了仇怨,赶忙起身去劝。谁知腿还没伸直,就听老爷子接着说道:“你这些年都没成亲,是还惦记着我家小丫头呢?”

    简短一句问话,恍若晴天里的一道亮彩霹雳,把屋内人惊得没了三魂七魄。

    文清岳只觉得声音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僵着脖子转向文老爷子,问道:“祖父,您……在说甚么?”

    郑天宁皱着眉,唇角带笑,有些不安地往清雾看了一眼,闲闲说道:“老人家,这事儿可不能乱开玩笑。”

    “玩笑?当真是玩笑?”

    听他这么说,老爷子有了几分的不确定。沉默了片刻。

    “当年那事儿,确实不过是两家的母亲当作顽笑话提了几句。”文老爷子看了文清岳一眼,“这还是你母亲告诉我和你父亲的。具体情形,我并不知晓。当年没有信物,你母亲虽千叮咛万嘱咐,我和你父亲却没太当回事。不过……”

    说到这里,老爷子有一瞬间的不确定。

    “不过,自打晓舞和他们俩不见了踪影后,我曾多次打听宁小子的消息。都说他在外游历,尚未娶妻。我就有些不太确定了。他会不会自打你妹妹失踪后,就还惦记着那事儿。可是寻不到他的人,我就没法和他当面谈上一谈。”

    说到此,文老爷子不顾众人各异的目光,与郑天宁道:“当年郑夫人和晓舞母亲说起亲事的时候,你可是在场的。是否还记得那事?”

    他这话刚问出口,一旁的何氏察觉不对,疑惑道:“若先生见过囡囡,当时在我家为何没认出来?”

    这个问题,文清岳倒是答得了,“我记得郑公子来家的时候,晓舞不过三四岁大小。胖乎乎的小丫头一个。再次看见她时,应当是六岁罢?”

    他说到此处,忽地想起了父母的惨死。猛然住了口,不再继续说了。

    虽他言未尽,但,其余人皆已明了。

    清雾来到柳家的时候,已然六岁。消去了幼时胖嘟嘟的模样,赫然是个身量娇小的美人坯子。

    两次相见时模样大不相同,郑天宁又如何想得到那上面去?

    不知怎地,清雾忽地就想起了自己和祖父与兄长相认后,先生站在路口遥遥看着她的情形。

    顿时心下五味杂陈,艰难地开口问他:“那你,可还记得当年的约定?“

    “约定?”

    郑天宁莞尔,拂了拂衣袖,倚靠到了桌边。

    记得那时,他游历时路过西南处。听友人说母亲正在镇远侯府做客,便转道去了那边一趟,为的就是探望下家里面唯一对他最好的母亲。

    当时,母亲和另外一位端庄娴雅的夫人正在说话,正是镇远侯府的世子夫人。

    两人说着话,甚是开心。他插不上口,又想多陪母亲一会儿,就索性抱起了那个自己闷声玩的小丫头,用树枝在地上给她画画玩。

    小姑娘不哭也不闹,就在他怀里呆呆地看着。

    郑夫人和文夫人正说着顽笑话,看着两人在那边,不知怎地忽然起了兴致,打趣说:“哎呀,你家小姑娘真是惹人疼。不如,就许了我家做媳妇儿吧。”

    “好啊。孩子在你家,我也放心。”

    文夫人与郑夫人自战事就已相识。郑夫人年长一些,处处照顾文夫人。多年相处下来,两人情同亲姐妹,关系极好。虽一个嫁到南方一个嫁至京城,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二人之间的情感。

    闻言顺势应了后,文夫人转念一想,不对,又道:“你家的孩子各个都长成了,我家的还那么小。你且说说,哪一个可娶得了我家女儿?”

    “最小的那个啊。”郑夫人笑着往前一指,“他不正好么?”

    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抱着怀里圆润的小姑娘,细细给她擦着指尖沾着的泥土。

    瞧见两位夫人望过来,他以为是在唤他们过去,便抱了小姑娘往这边行来。

    谁料母亲竟是忽然冒出一句:“阿宁,今儿我给你求了个小媳妇儿,你看可还满意?”

    少年蓦地一怔,低头看看漂亮小丫头,愣愣地问道:“当真?”

    他这略带了两分傻气的模样逗笑了两位母亲。

    俩人齐齐附和道:“自然是真的。且问你乐意不乐意?”

    郑夫人还接道:“但你可要想清楚了。文家是不许男子纳妾的。你若是肯的话,耐着性子多守上几年,等晓舞长大。”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文夫人有些担心眼前少年,忙拉了她一把,轻声道:“你别吓着孩子。”

    “怕什么?文家家风好,我放心。小姑娘有你教着,我喜欢。既是好事,何来吓着一说?只是怕你嫌他太大了。不过,大点儿也好,疼媳妇儿。”

    语毕,郑夫人又道:“你且听他怎么说。他若肯了,也是美事一桩。”

    文夫人还欲再言,却听少年轻轻道了一声“好”。

    他捏了捏小姑娘的手,说道:“母亲这是被祖父和父亲给烦到了。我这整天往外乱跑的性子改不了,说亲的人家一听这个,就被吓跑了。父亲愁我没人要,一见我就骂我不知悔改。”

    “您若不嫌弃,就收了我罢。”少年朝着文夫人一笑,“如今正合我意。恰好凑着她慢慢长着的这些天,让我多逍遥几年去。”

    “浑说什么呢?”郑夫人呵斥道:“待到成亲可是要收收性子。”

    少年叹了口气,摊摊手道:“我知道。所以我说,再让我逍遥几年。就几年,然后我就乖乖回去做官养家,这还不成么?”

    母子俩离开侯府前,文夫人不知郑夫人之前提起的事情是真或是开玩笑,就犹豫着问,要不要互相留个信物。

    谁知郑夫人还没反应,一旁少年已然勾唇一笑,懒懒地道:“我素来守诺。你们放心好了。信物倒是不必。让小丫头赶紧长大才是正经。”

    然后,他看着那个漂亮的小孩子,戳了戳她的嘴角,含笑道:“快点长大,听清了么?”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再后来,没多久,郑家的主母就得了急症故去了。

    又过了一两年,小丫头也失踪了。

    ……

    郑天宁没想到,自己居然对当年的事情记得那么深、那么准。

    明明是没甚要紧的事情,不过是几句顽笑话罢了,何至于连细节处都能想起?

    罢了罢了。一定是老侯爷一直提,一直提,才不知怎地忽然想起的。

    “你们不用在意。当年的约定?”

    郑天宁斜倚在桌边,拂拂衣袖,唇角勾起个懒懒的弧度,垂眸一笑。

    “那是甚么?我,早已忘光了。”